34

璟跌跌撞撞走到桃李街尽头的一间小咖啡店。璟不想回家。她如何能让他们帮自己分担,她要怎么去面对出版商,怎么去面对房东。她对于自己内心想要什么已经十分明了。她需要食物,需要酒。她坐下来,点了青柠伏特加以及一块核桃派。

一个男子过来,看着她问:

我能在你对面坐下吗?

为什么?璟眼睛也不抬,仍旧伏在桌上。

没什么。你看起来很糟,小姐。你的脸色苍白,嘴唇发紫,可能生病了——我在路上就注意到你了。

那你坐下,就能治好我的病吗?

不能。男子诚实地回答。

那就快走吧。璟厌恶地掉转头,不去看他。侍应给她拿过来了她的酒。她一饮而尽。

男人不语,亦没有离开。

这样吧,还有几个小时我过生日,你给我买个蛋糕我就让你坐下。璟感觉到他没有走开,忽然慢慢转过头,笑嘻嘻地对他说。她才发现,原来是刚才站在林妙仪身边的男子。那酒太烈,而她又喝得迅猛,很快就有了浮起来的感觉。

好。男人问,还要什么?

蜡烛呀,你真笨。生日当然要许愿,不是吗?璟笑着大嚷了一声,引得周围的人都回头来看——璟从未有过这样活泼畅怀,她的确是醉了。男人点点头,转身走出咖啡店。璟有点悲伤地抬头看着被带上的门,她想也许男人逗她玩呢,他不会再回来了。

她以最快的速度吃下了那块核桃派,然后又叫了一杯伏特加,一块比萨。她预感到自己又要暴食了。她承认在纵容自己的食欲。可是欲望至少证明了一种尚未衰竭的生命力,不是吗?

甜腻的食物温暖着胃,软化了她的戒备。而酒的辣,就像乘虚而入的绵针,把身体弄得通透。她开始能听到胃里有风穿过的声音。而此刻她是打开的。

她喝下三杯酒,男人从外面进来。她尚有几分清醒,看见他觉得很开心,大声地招呼他过来。

男人提着一个方形天蓝色的盒子,盒子上有粉色的缎带——璟对于这样的缎带有着特殊的感情,童年时她没有好看的发卡,扎头发的就是逢生日攒下来的缎带。看到那漂亮的溢着潋滟的光的缎带,她笑了。

她开心如小孩一般,伸手抓过蛋糕盒子要解开。可是动作已经颤抖,险些把蛋糕盒子打翻在地。男人慌忙把盒子扶住,帮璟解开丝带。他以为璟要吃蛋糕,就把蛋糕从盒子里拿出来——它长得亦十分奇特,不算太大的正方形,上面像雨后的草坪一样,是潮湿的绿蒙蒙的一层,有着褐红色的斑点如小蘑菇一般插在蛋糕上。上面铺着的奇异果、杨桃,以及草莓使它看起来像个枝繁叶茂的森林。他一直盯住她,想要看到她看到蛋糕时的表情,可是她却似乎对蛋糕毫无兴趣,只是从他的手里夺过缎带,就去束头发。她替换下原本扎头发的那根皮筋——他注意到那根皮筋原本是黑色缠着丝线的,可是丝线已经磨光,露出白色的皮筋本色。她的头发很长了,松开就散落在背后。头发和缎带都很滑,她的手又抖得厉害,怎么都绑不好。她为难地看着他。他便绕到她的身后,帮她绑上。她用手去摸了摸丝带,然后又甩了两下头发,确定它不会掉下来,才满足地对他说:

谢谢你送我的生日礼物,很多年没有人送我礼物啦。她指的是那系在蛋糕盒子上的丝带。

那不是礼物。礼物在这里。男人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像果冻糖一样桃红色的手表。

啊!她叫了一声,从他的手里夺过手表——这太神奇了,她在《 笑靥如花 》当中写到罗烨送给喜然的生日礼物,正是一块手表。穷卑的喜然开心极了,她戴上手表把玩了一会儿,才对罗烨说:你知道吗,从小到大,我都没有手表,我习惯了猜时间,现在乍然看到这根秒针嗒嗒嗒地滑过去,心里竟然很是惊慌。

从小到大没有一块手表的,是喜然也是璟。璟亦把手表放在手中把玩了一会儿,像是自语般地说:你比罗烨还要好,送电子表,我就不会看着秒针心慌了。

女孩抬起头来闪闪带着童真的眼睛。男人的身体颤动了一下,说:

就要十二点了,插上蜡烛许愿吧。

好呀。女孩说。

男子便拿出纤细的蜡烛一根根插在蛋糕上。却听女孩忽然冷冷地问:

你到底是谁?她吐字骤然清晰而没有半丝笑意,像是邪气逼人的女巫。

男子没有防备,吓了一跳。还未来得及回话,女孩就笑起来:

不用告诉我你叫什么啦,反正我也记不住。

男人便不说话,继续插蜡烛,又掏出打火机点燃。女孩问男人要烟。她把烟叼在嘴里,深深地吸了一口,问:可以许愿啦?

男人点点头。女孩就闭上眼睛。她尝试了好几次,却心绪难宁,睁开眼睛又再闭上。最终她叹了口气,对男人说:我脑子里什么也想不到,你代替我许愿吧。

这个哪里能代替呢,男人说。可是他看看璟昏昏沉沉的样子,又忍不住说,好吧。男人闭上眼睛,开始许愿。璟看到男人闭上眼睛的时候,睫毛在灯光的阴影里是那么长。男人尖尖的下巴有凹进去的小坑,脸色很白。她认为这样的男人是极美的。他们的位置靠窗,外面有桃李街的夜景,璀璨的灯火和豪华汽车穿行而过。璟深深地看看男人,微微合上眼睛享受这一刻。

她好像听见陆逸寒好听的声音,生日快乐,小璟。

男人努力帮女孩想着愿望,用了很长时间才觉得算是周全。他睁开眼睛,看到女孩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