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0节

  十九

  1999年的最后一天,我和胡东风等几个兄弟们在艳阳天酒店喝高了,说是要庆祝新世纪的到来,并对过去一年的成绩进行了初步总结,为新世纪的到来做好打算,主要就参股新的市场达成了一致意见,胡东风提出要进军赌博业,他说操,老子这段时间输了3万多,那狗日的张华收点钱一天都能收几万,他能搞,我们为什么不能搞,而且老子们现在也算有了实体。

  我呵斥他说,最后少掺合进去,这个行当我们还不是太熟,你他妈的几个钱都留着好好养老娘不行么。胡东风十分不以为然。他说,水生,我是很服你的,你是我们的老大这一点不容置疑,我混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身上有这么钱,大伙说对不对。他把头转一个圈去问团伙中的其它人。其它人包括胡标在内无不说是的是的,跟着水生哥确实这一年吃了不少甜头。一个叫韩兵的家伙还说,我做混混这么久还是第一次有钱拿回家,我老爸都高兴坏了。

  我不吱声,胡东风在团伙中是仅次于我的第二号人物,我不能不给他面子,胡东风继续说,大家如今出来混是为了什么,我操,不都是混点钱么?水生把我们带上致富之路,我们要感谢你,来,兄弟碰一杯。他端起杯一干而尽,嘴一抹又说,水生,我们现在有了一点底子,可以做一点更大的事了,开赌场真的是来钱,日他妈的一天收入几万块,我们那破让一个月才挣这一点,今年要不是那一批羊肉搞得好挣了十几万,只怕今天也没有闲钱来这破店吃饭喝酒,咱兄弟们也不可能这么潇洒是不,反正改天我带你去考察一下张华的赌场,看他是怎样挣钱的,包你看了眼红。

  胡标又插嘴说,张华这狗东西还在几个场子内卖“药丸”(行话,即毒品),这个玩艺也他妈的挣钱。

  我冷冷地打断他说,药丸这东西我们是绝对不能碰的,谁要想搞这个谁现在就去搞,别说是我搞的。众人都不吱声地你看我我看你。胡标说,水生,我不是说要搞这个,我只是说他在搞,谁不知道搞这个是掉脑袋的事啊。胡东风拍一下他的脑袋说,谁让你他妈的提这个,我是说搞赌场,你扯什么药丸。

  我说沉吟说搞赌场我知道来钱快,但是风险也大,而且如果跟张华抢客源,等于我们断了他的财路,只怕他们要翻脸的。

  胡东风把酒杯在桌上猛地一顿豪迈地说,怕他个球,他手下那几个鸟人我们会怕他,再说了我们跟马建刚关系多铁,而且你不一有一个同学叫李鸣的正在他那片当警察么,找一机会就扫了他的场子,再说了,我们背后还有梅老大这棵树,梅老大是什么人?他们敢惹。

  矮而壮实得如同一个酒坛的韩兵兴奋地说,那我们岂不是红黑道通吃?胡东风拿起一个鸡腿塞在他口中,笑骂说,吃你妈的鸡腿吧,那么多屁话,罚下一次你去拘留所呆十天。

  韩兵咬着鸡腿嗡声嗡气地说,怎么又是我,上次打架都是我进去的,才出来几天啊。一群流氓一起哈哈大笑,吓得服务员都躲到一边去了。这一夜我喝高了,说是一起倒数新世纪的到来的,结果我晕晕呼呼地被他们送到一处酒店。梦内似乎又跟赵媚在一起疯狂地做爱,早上头痛欲裂地醒来时,发现身边果然睡着一个赤身裸的美艳女子。我吓一跳坐起来,发现自己也是光身的。她笑着从容不迫地对我说,我叫叶秀,是过来胡哥喊我我过来陪你的。

  新世纪到来的一刹那,我竟然是和一个陌生的女人在床上度过的。我愣了片刻,便抱着她丰满的身体开始疯狂地发泄,赵媚的脸再一次在我的眼前闪现,当我再一次跌入谷底时,空虚与悲伤的情绪再一次将我淹没。我的新年本不想这样渡过的,但是我对此无能为力,就如同我对我儿时的梦想一样无能为力,2000年的太阳透过纱窗照进房间,照着我们年轻而充满生机的身体,但是我们都疲惫不堪,一起抽着烟看着在城市之间游走的太阳默然无语。我们突然之间都很悲伤,这个新年的太阳还是昨天的那个,只是我们却已经不是昨天的我们。

  我拥着这个陪我做爱却陌生的女孩,在这一刹那间竟然感到十分亲切。很显然,叶秀儿时的梦想肯定不是做一个妓女,就如同我也从来没有想到会做一个混混。我们还很年轻,但是谁又能知道我们的青春什么时候会不再呢?在我们的青春不在的时候,谁又能知道是怎样的答案?

  此后,我留下了叶秀的电话,她来自武汉邻县的农村,这一年年仅20岁,2年后,我让她上岸不做了,但仍然没有脱离这个行业,她每年都在回几趟老家带几个原本淳朴的女孩子来到大武汉投身于蓬勃发展的色情业,用她们身体换取城市男人的金钱。此时的她成为了一个鸡头,但仍然与我保持着一种若即若离的关系,她培养出了许多优秀的妓女,为她们家乡的建设做出了较大的贡献。

  二十

  说到武汉的妓女,曾继来可算是一个行家内手,这个以前的汽车修理工、如今的假药贩子,这几年靠贩贩假药很是挣了些钱,一有时间就到处呼朋引类。他在绿洲花园买了一套大房子把他的老爸曾建国与老妈周红梅接了过来,但是曾建国没住几天就要搬回以前的胭脂路候补街。因为在这儿没人听他吹牛,他的才华得不到很好的展示。至于我老妈则还在胭脂路的那处门面中,我暂时还没有那么钱帮她买房,而她自己也是闲不下来的。

  曾继来天天打扮地油光水滑的仿佛电视上常露面的专家教授一样,他自称华天医药公司华中区经理,他手头上有治各种疾病的药,只要你付钱。因为业务的关系,他对武汉各娱乐城的小姐们了如指掌,手机中存了十几个“妈咪”的电话,动不动就拔一个电话过去:喂,有没有新到的好货色。那些妈咪们当然也乐意做出他想要的回应。更多时候是妈咪们打电话给他,让曾总过来点评一下新到的“小姐”们。曾继来去了后一般会有如下三种答复:一是,操,这是什么新货?她前几天不是在红色夜总会干的么?怎么又跑到黄色夜总会来了装处啊?二,我靠,还真不错,以前怎么没见过啊,是不是才下海的啊?三,我靠,这么丑的还敢跟我打电话,*妈咪,你的办事能力我很不放心哦!

  曾继来还力劝我进入娱乐行业,因为这一行太他妈的来钱了。他还有一句名言是:一年365日,一日更比一日新!

  李鸣如果在场一定会骂他是一个嫖客,应该关起来或者患性病烂掉xx巴死掉。曾继来多数情况下嘿嘿一笑说,不是我要去,而是客户要去,比如上次跟你老爸做手术的那个张教授就常让我带他去,他都不怕得病我怕什么?再说了我们是做什么的,卖药的,没病谁还要药啊?

  李鸣多半气得要死,因为他老爸——就是那个已经退休的李副局长不久前曾患上一种什么怪病,找到曾继来,曾继来自掏腰包请来的这位张姓专家给动的手术。从理论上说,李鸣欠曾继来一个人情。而如果,是边峰在场,他一般也是出于职业敏感详细过问细节问题,说是要进行暗访要曝光他们。但是曾继来带他去了几次后再也不提曝光的事了,而是改口说:这些女孩们温暖的子宫消融了城市多少畸形的欲望?并讽刺处男李鸣只敢去抓站街的民工妓女与民工嫖客,对于高档的娱乐场所却从来不敢过问。满脸青春痘的李鸣每次都痛心疾首地说我们是一帮垃圾,全都应该拉去坐牢才对。曾继来与边峰哈哈大笑,说想不到本世纪最后一个处男竟然就在我们身边。而我对警察有一种天然的畏惧,不敢当面取笑李鸣。

  我们当时正席间说笑,李鸣突然说,大家都斯文一点啊,等一下神秘佳宾到场,别丢我们当年武汉中学五虎的脸啊。边峰说有什么五虎,不过几个没有什么追求的晃晃罢了。

  曾继来不乐意地说,别这样说我啊,我可是一个救民于水火的医药代表,古人说什么悬壶济世,治病救人,曾某人其实也差不多的。李鸣听得实在忍无可忍,拍了一下他的脑袋说我操,你跟你老爸曾牛B真相差不远才对,你再他妈的恶心我,小心老子把你拷起来。摸出锃亮的手铐啪地丢在桌子上。曾继来伸了双手夸张地喊:请政府处罚我吧,我罪有应得。

  众人都笑,说曾继来这个家伙这几年真的变得油腔滑调没一点正经了,边峰还感慨说时间如同一把锉子,磨去我们的棱角与梦想,只剩下圆滑与世故。

  谁也没有想到,一语成谶,一年后曾继来竟然真的被捕入狱,而抓他的警察中果然就有警察李鸣。世事如混混的黑枪,命运好比流氓的砍刀,我们永远不知道从哪里会突然冲出一个东西将我们打翻在地。但是我真的喜欢跟这帮朋友在一起,有放肆地说笑,有温暖的回忆,不用担心突然有人会冲进来砍我。这些事我们虽然各自分开,有了自己圈子,如同一棵树上的五条或者四条枝桠,虽然伸向不同的地方,但是我们根却系在一起。

  正说笑间,包房的门被人推开,果然走进来两个美女。我们瞪大着眼睛看着她们走进来,李鸣让她们坐下说,是不是很珍贵的客人啊。

  曾继来啊一声说,原来是这两个小丫头片子啊,不过倒都是长成大人了,都漂亮得让我不敢正眼看了。进门落座两位正是祝娟和高启的妹妹高秀。

  祝娟瞟我一眼坐在我身边,曾继来向我挤眉弄眼,我视而不见。已经也20出头的她们的确是漂亮了,特别是高秀,以前那个干瘦沉默的小女孩已经变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留着披肩长发,眉目间隐隐有些当年高启的模样。她这几年在外地上学,与我们很少见面。边峰也说,真是女大十八变啊,胭脂路历来出美女啊,看来是王母娘娘的仙气仍在人间(注:传说胭脂山系王母娘娘的胭脂盒打翻后掉落人间而成)。

  李鸣说少贫了,今天也算是我们当年的朋友一次聚会了,来大家干一杯。

  高秀落落大方地端起来酒杯说,我敬各位拐子,如果我哥高启还活着一定非常高兴的。说完一饮而尽。众人都是一怔,我心头也是一跳,后背发凉,仿佛高启的鬼魂在背后站着。曾继来喝了酒后却突然泪流满面,他在大声说,高启是一个混蛋,他当然该死的,可是却为什么连累王婷,王婷多好的一个女孩,跟了他之后就废了,也跟着一起吸毒,如今连人在哪里都不知道。

  我们怔怔地看着曾继来哭,都知道他当年暗恋王婷,只是没有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其实不曾忘记过王婷,高启死后,王婷跟着失踪,曾继来到处去打她,有一段时间更是疯狂到四处登广告、贴寻人启示,一听到哪有什么无名女尸就跑到认领,后来听人说在深圳遇到过王婷,他就跑到深圳去,又听人说王婷在上海,他也跑到上海,但是从来也没有找到过她。

  后来边峰对我分析说,曾继来之所以放纵,纵情于风月场所,故然有工作的关系,但更多是一种忘却的手段。我想这种分析是有道理的,就好比祝娟之于我。

  席间,祝娟突然公布了一个消息:她要结婚了,对象是本单位的一个前途远大的副处长。祝娟三年大专毕业后进入局任会计,她的父母亲托人介绍了一个身家很好的有为青年,于是她们就要结婚了。

  我只觉得头晕,喝下去的酒在胃中翻腾,我受不了冲向卫生间趴在马桶上一阵狂吐,直到流出眼泪。李鸣进来说,这可能对她是最好的归宿。

  我看着他,点头说,我正是这样想的。

  李鸣又说,别再混了,天天晃来晃去没有什么好结果的。

  我冷笑地看着他,你是在教训我吗。

  他说,我是出于一个朋友提醒你。

  我说你少他妈装正经,这就是你说的神秘佳宾,来看我出洋相吗。

  李鸣说,你如果真心喜欢祝娟,我想还是有机会的,只要你不再混了,好好找一份正经工作,祝娟绝对会跟着你的,这是好对我说的。

  我奋力推开他,说,我没有你好命,懂吗,你有一个好老爸。

  我独自走出酒店,随手招了一辆的士坐上去,我掏出手机打给叶秀,她的声音听起来很遥远,她说,肖大哥,我这会在老家呢,我妈病了,回来看看她,我明天就回武汉的。

  我啪地挂了电话,打给胡东风,我对他说,喂,你过来,老子今晚要去考察一下赌博业。他乌拉一声说好的,10分钟后我来接你。

  后来我有一次在边峰家看周星驰的电影《大话西游》,其中有一句经典的台词,我想如果换成是我,可以这样改:曾经有一次让我改过自新不做混混的机会,但是我没有把握住,我追悔莫及,如果老天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会好好珍惜,对她说,我爱你!如果非要这三个字前加一个期限,我希望是10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