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田园牧歌

婚外情从来就是好苦好累的事情,没有哪一个介入其中的人只是享受它的快乐而不接受它的折磨。然而,这种负面的情感却没有阻挡住婚外情的涌流。也许,这里面蕴涵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诱惑和妙趣,当事男女一旦尝试到它,就立马将苦与累的折磨抛至九霄云外,而进入了忘乎所以的飘然自在境域。尽管是身居要位的栗致炟,也没能逃出这种妙趣的诱惑。在夫妻矛盾稍稍缓和之后,这种刚刚平静下来的日子也是黎嫂从中斡旋讲情的效果,他却又想念起情人陆雯。当然这种想念并非只是男人的单相思,温柔多情的陆雯无论在什么时候,从来没有中断她对栗致炟的痴爱真情。不管是发给对方的短信,还是偶尔的电话交流,即使相对沉默,也能油然而生此时无声胜有声的爱恋表白。真是没有办法,自从陆雯与栗致炟一见钟情之后,她就把他视为白马王子的化身,至于栗致炟结没结婚,有无家室,对陆雯并不重要。那时候,她要的是她以为的真挚爱情,至高无上的爱情。她曾把裴多菲的诗作名篇改为这样的句子,作为短信输入栗致炟的手机中。

生命诚可贵,

自由价更高。

若为爱情故,

二者皆可抛。

至今,栗致炟的手机还保存着这首女人自我表白的心声,只是那短信经过处理,没有了日期和发信人的名字。特别在还是少女的陆雯偷吃禁果以后,她犹如吮吸了沾满蜂蜜的鸦片,越吸越甜,越吸越美,越陷越深,以至于到了离不开栗致炟的地步。如今,对于陆雯,这世界上的男人只剩下了栗致炟。栗致炟成了她唯一的挚爱,她不能没有他,即使在两个人不宜见面的天各一方的时间,她的心里还是装满着他,当然,他的心里也装满着她。

也许是一种知己的特殊功能,也许是一种知音的奇妙默契,也许是如漆似胶的感情融化出了一种信息,这信息在两人心里川流不息。从夜晚到凌晨,从凌晨到天明,两人做着同一个好梦:他们一道奔赴远方的G城,去欣赏来自西欧音乐之乡的交响乐。这一天的上午,报纸上果然刊登了来自奥地利维也纳的交响乐团演出的海报,地点果然是在G城。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陆雯看到报纸上的海报,就立即打电话向栗致炟通报这则信息,她急迫的心情不容她去发短信,她要马上听到栗致炟的声音及他的回答。当两人得知对方与自己做了同样的好梦,在梦中相互依偎着欣赏贝多芬的英雄交响曲、命运交响曲和田园交响曲时,两人先是目瞪口呆,电话竟然中断了一分钟,两人都不再说话。是一种共鸣的激动又燃起火热的激情,已经被压抑、被收敛、被束缚好久好久的一种情愫又活跃起来、激荡起来、冲动起来。也许,是这种奇特的默契、强烈的共鸣生发了一种力量,这力量不知不觉地将一切规矩和所有羁绊剥了个精光,使两个人回归了本性,他们摆脱了责任、撂掉了负担、卸下了义务、忘记了承诺、蒸发了压力,在纯感情的动力驱动中,两个人不知不觉地来到了G城。一路上,他们亲热备至,幸福惬意,伴着他们征程的始终是两个人最喜爱的《梁祝小提琴协奏曲》和二胡曲《二泉映月》。在陆雯的影响与熏陶下,本来就喜爱欣赏音乐的栗致炟对音乐的理解更深刻了。陆雯爱说艺术是相通的,特别是美术与音乐,它们之间有着无法分割的融会贯通。她往往能从音乐中发现美术的画意,又能从图画里听到音乐的诗情。她把这种感悟传递给栗致炟,栗致炟马上就有了同样的感受,两人可谓心有灵犀一点通了。陆雯对栗致炟说,听《梁祝小提琴协奏曲》,她听到的是爱情的纯洁、爱情的真挚、爱情的崇高、爱情的神圣,同时,还有爱情的委婉、爱情的凄迷、爱情的忧伤、爱情的永恒。栗致炟说,的确是这样,这是一曲诠释爱情的绝唱。爱情是什么?其实真正的爱情是美丽的忧伤,又是忧伤的美丽。栗致炟对爱情的定义使陆雯十分欣赏并认可,也许这是两个人对爱情的共识,其实这就是他们的经历与体验,感觉与磨难。以至于两个人听着乐曲都不自觉地流出了苦涩的泪水。

陆雯轻轻拭去眼角的泪珠,又将放完的《梁祝小提琴协奏曲》从头播放,这是一支她永远欣赏不够的乐曲。她问栗致炟,为何美丽的爱情总是那么难以得到?栗致炟不假思索地回答,这就是事物的规律,美丽的向往当然难以实现,实现的当然不是向往的美丽。否则,还有向往吗?还有美丽吗?

陆雯听着栗致炟的回答,有点不大满意了,她不认为是这样的道理,至少她不希望栗致炟这样解释。所以,她反驳了他:

“太偏颇了吧,也太绝对了,怎么能说实现的都不是向往的呢,还把它归咎为什么规律,我看不是。”

“这只是你的感情使然,也只是你的一厢情愿。那梁山伯与祝英台的爱情确实美好,可是却那么短暂,最后两个人只能去另一个世界寻觅爱情了。唉!还是难以实现。”栗致炟的脸上涌现出一种悲观。他是在为梁祝的悲剧而悲哀。陆雯何尝没有这种感觉,在这一点上,她与栗致炟是完全一样的。她不想就这个话题再说下去,那样会使她也陷进梁祝的悲哀中。她将话题转移到了写这首曲子的作曲家:

“你知道梁祝这曲子是谁创作的吗?是两个正在上海音乐学院求学的学生,他们那么年轻,就写出这么精粹的作品,直到现在,几十年过去了,还没有另外的作曲家写出与梁祝齐名的协奏曲,我真佩服他们。”

“这就是我刚才讲的那番道理,凡是美丽的最好的东西,总是很少很少的,也是很难得到的。你应该知道,写这首梁祝协奏曲的作者之一,早在他二十多岁时就自杀身亡了。多么好的有天分的人才,却英年早逝,唉!”

“你怎么净说这种不吉利的话,咱们说点高兴的事嘛,致炟。”陆雯不想听这种自杀死人的话题。其实栗致炟也不想再说这个话题。两个人就将播放完的梁祝协奏曲的磁带换成了《二泉映月》。不知是《二泉映月》这首曲子深沉的内涵过于感人,还是二胡演奏家高超精湛技巧的魅力,那乐曲一开始就紧紧抓住了二人的心弦,使他们被诱导着亦步亦趋地滑进那音乐世界。这里面已不只是痛苦和忧伤,美丽与向往,它不是无比美丽的爱情绝唱,更多的空间、氛围和音韵都融进了沉重的命运,散发着诗情的苦难。而那流泪滴血的音乐语汇,犹如一支支戳入肺腑的带响弓箭,使得陆雯同栗致炟与《二泉映月》一道在流泪滴血,乐曲已将他们融化,他们已被音乐征服。此时此刻,两人息息相通的心灵,品味到的岂止是一曲《二泉映月》,音乐之外的无限感受,只能是可以意会而不可言传的神奇领悟,因为这世界上至今找不到能表达那种微妙心态的词藻和语句。如果说,《梁祝小提琴协奏曲》是天才与灵感结出的爱情绝唱,《二泉映月》就是生命磨砺成的命运交响。两个人都进入了音乐的天地,他们不仅是用听觉,而是用上了整个身心在接受音乐的沐浴,音乐的洗礼。他们享用着音乐的恩泽与抚慰,又在怀念写下这华彩乐章的“圣贤”。只有那人格品德与音乐一样美丽纯粹的天才,才可能写就如此的杰作。可是,他们的命运何以那样悲哀,不论是写《梁祝小提琴协奏曲》的青年,还是创《二泉映月》的长者。他们同时在思考这道怪题,又同时关住了思路的闸门,他们不想回首如此沉重又悲伤的故事,只想尽快翻过昨日悲怆的篇章,以迎来明朗秀丽的今天。

他们终于相互依偎着坐进了G城大剧院,来自维也纳的艺术家正在演奏贝多芬的《田园交响曲》。

大厅里早已座无虚席,人们以虔诚的心境进入伟大的天才人类文明的创造者贝多芬绘制的画卷——《田园交响曲》。听众跟随演奏艺术家的导向,步入第一乐章“下乡时快乐的印象”。小提琴奏出朴素、活泼、轻快又天真的旋律,那似乎是从斯拉夫民歌中汲取了营养,优美的曲调使一个从喧嚣污染的城市里走出来的人,进入闲适、恬静的乡村。他沐浴着大自然的阳光空气,清新无比,心旷神怡。乐曲主题始终保持着深邃的平和,优雅的节奏。多么和美的景致,农夫在耕耘,牧人在放牧,无拘无束的孩童在尽情欢闹。城市人面对天然的画卷悠悠神往,飘飘欲仙。进入第二乐章“溪畔小景”,中音弦乐象征着潺湲的流水,第二小提琴,次高音提琴。两架大提琴奏出的旋律,生动地再现“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盈虚者如彼,而卒莫消长也”的意境。这大概是一个宁静的夏日,音乐家躺在溪畔的草地上,微风轻轻地来到树林,悄悄地对着树叶絮语,绿莹莹的小草用它柔软的小手抚摸着音乐家的面庞,远方牧童悠扬的笛声和着农人悦耳的民歌,在空旷的原野飞扬盘旋,令人陶醉。蓦然,抒情的长笛惊动了林子中的夜莺,优美的牧笛惊醒了栖息的鹌鹑,它们与飞翔的杜鹃一道,发出声声和谐的啼鸣,使得牧歌式的画卷异彩纷呈,有形有声有色,交响乐进入了极为华美的乐章。

陆雯白皙柔嫩的面颊不知什么时候贴在了栗致炟的左肩上,她的右耳听得见他的呼吸,只有这种状态,她才觉得能与心中的人手挽手肩并肩地一道步入音乐的田园。这时间,栗致炟的右手正紧紧握着陆雯的左手,两个躯体已靠拢得亲密无间,爱恋的心语与知音的共鸣正通过息息相通的信息“电路”在默默传送。这时候,是在他们两人紧紧相依、信息畅通的时候,方真正听懂了贝多芬的音乐。陆雯与栗致炟并不是音乐“信徒”,也没有专修过音乐,但是他们对贝多芬却无比敬仰崇拜,他们读过有关贝多芬的诸多资料,上学时也听音乐老师讲过贝多芬的故事,他们都记得,贝多芬说过这样的话:

“世界上没有一个人像我这样爱田野,我爱一株树甚于爱一个人!”

是的,贝多芬比任何一个人都热爱大自然,他爱大自然中所孕育着的自由空灵,纯净静谧,浑然天成。大自然中没有庸俗、造作、卑劣、丑恶,走进大自然,感情就得到净化,得到宁静,大自然的一切使感情奔放的贝多芬产生无限的向往。

陶醉在《田园交响曲》中的栗致炟和陆雯,又联想着创作《田园交响曲》的贝多芬,只有这时刻,他们觉得才真正懂得了贝多芬,懂得了音乐,懂得了艺术。啊!艺术的现实与浪漫,正是如此的浑然一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那用交响音乐语汇描绘出的夏日田园,不正是陆雯和栗致炟梦寐向往的理想王国吗?

当他们离开大剧院,双双回到下榻的G城一家五星级酒店时,陆雯还没有从那音乐的田园里回来。她拉着栗致炟走至房间的穿衣镜前,用双臂攀住他的脖颈说道:

“我们不要回钟南的汴阳了,G城多好啊!”

栗致炟有点吃惊地看着她,下意识地说:

“怎么可能呢!”

“怎么不可能呢。我们在这里买一套田园小区的别墅,住在那里,在那地方生活,多美啊!”

栗致炟知道,G城的房地产品牌田园小区,是在郊外三十公里远的风景区开发的贵族住宅,那地方的确可以称为世外桃源。与传统中的世外桃源不同的是,住在那里的新贵并非陶渊明式的离开官场、解甲归田、“开荒南野际,守拙归园田。方宅十余亩,草屋八九间”的落荒下野文人。陶渊明所说的尘世之外的桃花源是“淳薄既异源,旋复还幽蔽”。它风俗淳朴却幽深隐蔽,与外隔绝,哪里像G城田园小区,有平坦宽敞的大道直通繁华市区,小区里的新贵驾驶着各自的名牌“坐骑”,往来繁华街市与田园别墅可谓天马行空,转眼即至。如今迁入“桃花源”的人们,他们不只要享用古人所向往的闲适清静、回归自然的精神生活,还要享用现代人的物质文明。这种生活模式可不是谁都能享用的。然而,陆雯能够享受。对于陆雯,她并不缺钱,她有一个亿万富翁的哥哥,哥哥对她又倍加宠爱。她只要对哥哥陆霖张一张嘴,那陆霖不仅可以马上把最好的别墅买下,还会把新房装修一新。有了这里的豪宅,又有G城的好环境,再有了栗致炟,对于陆雯,就是有了一切,获得了所有。物质与精神,生活与爱情,这就是陆雯的企盼。她可以在G城尽情地游览,她可以在田园即兴地作画,只要有了栗致炟,这地方就是理想的世界,就是人间天堂。也许,陆雯距天堂的生活只有一步之遥吧?

这时候,听着情人纯真诚挚的话语,栗致炟却兴奋不起来。不仅如此,他反而增添了一种无名的压力,心头上悄然飘来几朵乌云。忧虑不安的情绪促使着他说出了这样的话:

“怎么可能呢,小雯。你忘记我的身份了吧。”

“身份,身份,又是身份。我看你这市长做得一点也不幸福,更不快乐。”

“我承认,我不快乐,也不幸福。我本想,有了你,我应该幸福,有了你,我更该快乐的。唉——”他唉声叹气之后,沉默了好大一会儿,才又说话,“真难真累真苦呀!做个什么长,唉——我真对不起你,小雯。”

“我知道,致炟。”陆雯随着叫出男人的名字,控制不住的泪水已如雨下了。也只有在这异地他乡,在这远离汴阳的二人王国,她才能放任自己的眼泪夺眶而出,自由涌动。她倒在了栗致炟的怀里,控制不住的情愫又迸发出来。她并不想哭,特别是在这难得的宝贵的短暂的时空里,她不该哭,也没有时间哭。好久好久没有这样的接触了,这时候,有多少知心话儿要相互诉说,有多少情爱要倾吐。可是,她控制不住自己,她哭了,她哭得很是伤心很是悲怆。她不再说话,自她开始哭泣,就一句话都没有说过,也许,所有的心声和哀怨都融入了这悲凄的哭声。这时候,还有什么话语比这种泣不成声更能表达女人此时此地的无限伤感呢?栗致炟最怕的就是这种没有言语只听见哭泣的场面,对于妻子罗虹平日的大吵大叫,声泪俱下的碰撞摩擦,他一点都不害怕,也不在乎。可是,对陆雯的这种无声世界,他不仅生发诸多忧虑和担心,还有一种歉意与内疚。那哭泣毫无节奏,高一声,低一下,栗致炟的心房就疼一下酸一阵的。他的心与她的心这阵儿是在一道跳动、一起忧伤、一块悲恸的。他把陆雯搂在怀里,狠狠地搂住她,一边用他的手指轻轻地爱抚地拭去从眼眶涌至面颊的泪水,一边温柔地疼爱地无限关怀地说:

“别哭了,小雯,不要哭。你哭得我的心都要碎了!”他实在找不出有力的语言和理由,去劝慰和阻止情人的悲伤哭声。他有点茫然不知所措,尽管他们有过十多个寒暑的恩爱历程,却没有过今天这种二人世界的凄苦氛围。在栗致炟的记忆中,陆雯应该永远是个青春少女,是个无所顾忌,敢爱敢恨,敢作敢为,只要内容、不讲形式,爱情至上、不谈婚姻的现代女性,不,应该是观念和意识更加前卫的女性。是的,先前的陆雯确实就是这样,不过,那只是先前。不知所措的栗致炟只是紧紧地抱着还在抽搐哭泣的陆雯,只是他把她抱得越来越紧,似乎这样努力地使劲儿地抱住她,她的哭声就会慢慢减弱。栗致炟幻想着这种结果。不能不叫栗致炟有所幻想,他的面庞已经与陆雯的面庞紧紧贴在一起,姑娘柔嫩的面部皮肤使男人觉得光滑细腻又有弹性,她的半个脸颊与他的半个脸颊紧贴犹如一体,那哭声似乎随着这种贴合开始小了下来。栗致炟不知所以然地将面孔向另一侧转过去,这样地一转,转过了九十度的面庞就压在了陆雯的面庞正上面,两个人的嘴唇也就严实地压在一起,陆雯的嘴巴就不自觉地接受了栗致炟嘴巴的进攻,两条柔软湿润的舌头搅在了一起,相互缠绕相互润泽相互抚摩。陆雯的哭声正是在这时候停止的,她沉浸在长长的深深的无比惬意欢乐的接吻中。她享受着这种接吻的幸福滋味,就忘记了哭泣,也顾不得哭泣,只是一心地体味着美好时光,她想永远体味着这种滋味。这时候,他们先前的坐姿已经变化了,不知什么时候,栗致炟已压在了陆雯的身上,陆雯不只是用双手,而是用上了两条长长的臂膀,把栗致炟狠狠地搂在她的身上。他们不仅是在用镶嵌在脸上的嘴,而是用了整个的身躯,用上了全部的身心在亲吻,他们想保持住这种瞬间的亲吻,使它无限地拓展延续到永远。只要保持住这种状态,所有的烦恼,一切的忧愁,全部的悲伤,就都被驱逐得无影无踪,留下的只有欢乐和愉悦,幸福与爱情。他们都不再发出声音,陆雯不再哭泣,栗致炟不再说话,共同的愿望是将时间留住,把光阴凝固。这是无比幸福的时刻,两颗心犹如浸泡在蜜水中,任那甜甜美美的感觉沐浴着肌肤,滋润着大脑神经。压抑良久的烦心忧伤,从栗致炟的身躯里渐渐释放;昼思夜想的梦寐以求,就像一曲娓娓流畅的歌儿,悠悠然然地游进陆雯的胴体,两个人同时同步到达了激情的巅峰、幸福的天堂。千万不能从巅峰坠落,更不能退出美气的天堂,两个人相互地提示着,配合得是那般谐和默契。他们都在用双手紧紧地抓住这种希冀和信念,他们相信,在希望与失望的决斗中,只要这样坚决地充满信心地紧握着,胜利就应该属于希望。是啊,只要站立于巅峰,守住天堂,这世界哪里还有烦忧和苦楚……

希望多是浪漫的,结果总是现实的。登至巅峰之后的滑落已是必然,进入天堂之后的退出已成规律。宇宙中日月星辰的运行自有规矩方圆,上苍从来没有给予有情人以特殊待遇。尽管栗致炟和他的忠贞情人在那方天堂高地奋力坚守,拼尽气力,最终还是从向往跌入现实。他们从梦幻般的陶醉中苏醒,从甜美的波涛里游了出来。他们开始商讨下一轮的方略和计划,他们当然还要保住现有的态势,再寻觅更佳的境地。也许,他们压根儿就知道斗不过面前的庞然大物,庞然大物的名字叫命运。也许,他们尚没有拿出孤注一掷的危险手段,至少,栗致炟没有。自他与陆雯相好以来,他只是打算从实质上拥有陆雯,并不想在形式上明朗这种态势。事情发展至今天,陆雯的心态已与早先的那种罗曼蒂克不大一样了,大不一样了。栗致炟又并非没有责任心的男人,更非玩世不恭的花花公子,他有自己的做人原则,他不能不对眼前的陆雯负责。他对陆雯早先是纯粹的爱情,如今又在这爱情之中融进了同情,他期望陆雯能从痛苦中解脱出来,获得快乐。为了这个期望,他在搜肠刮肚地找出路,在绞尽脑汁地想办法,企图找到一种治愈陆雯心病的“灵丹妙药”。他知道,陆雯是多么强烈地想得到他,这种得到已不是他们一见钟情时的那种“只要曾经拥有,不求天长地久”的时髦话语所阐述的心声态势。这种得到是形式与内容的完全统一,是精神与物质的和谐共振,而不只是高高在上的可敬而不可触、可看而不可用的精神。在思考诸如此类的问题的同时,栗致炟当然还知道,陆雯需求的快乐家园只有他能给予,也就是说,他的手中就掌握着治愈陆雯心病的灵丹妙药。但是,若配制这种药,那是要以舍弃现实生活格局为代价的,栗致炟能这样做吗?此刻,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眼下,他所做的只是顺应着思维的惯性向下自然滑落。

两个人对前程的走向探索研讨之后,依然没有拿出具有新意的方案。也许,这与栗致炟的思路有关,事已至此,他依然采用传统的保守的办法。然而,眼前燃眉之急已将他推至必须当机立断的地步。这时候,依偎在栗致炟身边的陆雯方知道自己已左右不了大局,她把全部希望都寄予了栗致炟,她的手抚摩着他宽厚的胸脯,不知怎么冒出这样的话来:

“致炟,你看我还美吗?”

“当然美,很美,你是世界上最美的女人。”

栗致炟说的是心里话。陆雯的确很美,不仅是她的容貌身躯,还有她的举止言谈,都是那样风采动人,风度翩翩;特别是她超凡的风度,脱俗的气质,活生生地把一个美女合成得完美无缺,挑不出瑕疵,从肉体到精神,从外表到心灵,在栗致炟的眼里和心中,陆雯的美已到了倾国倾城的境界了。他第一次和陆雯对视的时候,她对他就生发了一种摄魄勾魂的魅力和魔力,十多年过去了,至今这种吸引力不仅不减当年,且愈来愈加浓厚。

一时间,陆雯的美又引发了栗致炟的激情,他将她拥进怀中,用多情的双手深深地抚摩着她苗条又充满风韵的玉体。他对陆雯问话的回答,使躲在男人身下的她十分满意,她接下来又问栗致炟:

“你记得吗,那个英国的叫什么的出身名门望族的男人,喜欢上一个女人,也是个很美很美的美人儿,却因那女人的身世,倘若这男人与她结合,就不能继承高官厚禄的地位,结果,在权力与女人两者之中,你知道他选择了什么?”

栗致炟被陆雯提出的问题惊呆了,他怎么不知道这个已传遍世界的风流佳话呢,那句被象征真正爱情的名言:“不爱江山爱美人”,就是对他们抛弃一切而忠于爱情的诠释,那句话大概就是这个英国男子亲口讲的。在他悄悄睖睁了一会儿之后,在陆雯认真的专注的目光之下,他回答了这个提问:

“出乎很多人意料,他选择了女人。”

“我真佩服这位英国男人,他应该是真正的贵族,只有贵族才会有这种绅士风度。”

“也是吧,那已经是历史了。那个时代的英国,还有许多保守的不尽合理的章法规矩,要是如今,大概不会把爱情与政治对立起来吧。”栗致炟在小心翼翼地阐述着自己对这个话题的看法,他想,那个因为爱美人而放弃江山的英国男人,并不像自己当下的婚外恋吧,政治权力应该对他的举动给予宽容的理解姿态。那种把人分等级的做法,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致炟,我问你,若是叫你遇上这种抉择,你怎么办?”

陆雯索性不再绕弯子了,她单刀直入,一针见血地问栗致炟。

“那是英国,又是那个时代,我们在中国,又是这个时代,不好同日而语的,小雯。”

“不——致炟,我非叫你回答,你得回答我,致炟。”陆雯撒娇般地任性起来,她知道,只要她这样撒娇,男人总是要依着她的。

栗致炟的臂弯搂着她的脖颈,看着仪态万方、娇艳妖娆的陆雯,又是一阵亲吻,随着狂热的亲吻,他将思虑成熟的答案道出来:

“我是既要美人又要江山,小雯,你同意吗?我要美人,就是要你,我什么都可以不要,但是不能不要你。小雯,还有,我什么都可以不要,江山不能不要,我要江山,也是为了美人啊!我的小雯,我的美人。你想,我没了江山,可怎样叫你生活得优越?没了江山,哪里对得起我的美人!嘿嘿——你说是吧。”

“不,致炟,我不这样认为。即使没了江山,只要我们相互拥有,就依然幸福。”

“不,小雯,有些东西,你还不懂。这事,我希望你听我的。”

“好吧,致炟,这事我们不争论。亲爱的,我等着你,等着你去实现要美人又要江山的诺言。”

陆雯把栗致炟刚才的说法当做了诺言。这不能不使栗致炟的心头又增加了压力。可是,他又不能去反驳陆雯所说的,既然她能这样认为,正是她对栗致炟的信任和依赖。他不能扫她的兴,只能尽力实现亲口道出的诺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