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回 二优童任意纵横 济南府婚成大礼
话说西门庆遇了大雪,在长蛇岭住了三日,好容易天晴了。骡夫说:“走得了,起程罢。”官人叫进福仍跟回去,夫妻父子带着从人过了山,至晚投窑,才会着了李海、杨安。
又行了几日,这日到了济南府的交界,早有历城县县丞带领衙役三班在驿站交界外迎接。递了手本,还有教官四衙也递了手本。西门庆下了马,大家见礼,一齐进了公馆。早有办差的伺候饭食、草料,不必细说。
次日起身,又行了两日,离府城不远,有云参府道台、知府、千户、百户、举监生员都在金亭驿馆迎接西门孝与官人。下了马进了驿馆,与岳父见了礼,又见了本府、本道,打躬长揖。西门庆也见了礼。两亲家叙了寒温,献了茶。
少坐片时,外边早有衙役三班预备了大轿、黑红帽、旗锣伞扇。伺候多时。西门孝站起说:“接印要紧。进了城再叙罢。”出了驿馆,上了大轿,喝道鸣锣,上任去了。
这里官人在金亭驿馆与云里守叙话。众官都进城去了。云里守道:“在报上见了,我说是女婿,果然不错。亲家就亲更办得好,但我实在短礼。也是越省之故,请乞原谅。”官人说:“亲家多心。你我是把兄弟,又结了亲,有什么说的。”
正说着,西门孝差人来接官人说:“大老爷接了印了,差小的们请太老爷、太夫人进衙安息。”官人说:“知道了。”与云里守一齐上马。月娘上了轿子。不多时进了济南府城,见好一个省分!三街六市,各行买卖俱全。人山人海都看新官到任。
又走了条街市,来到了县衙。只见上挂着块立匾,上写斗大的“历城县”三个大字。又见黑红帽子闪了门,进了仪门,两边是科房;进了大堂暖阁,才来到二堂;过了二堂,才是卧房、两边厢房是厨房、茶房。各处悬花结彩,新贴的对联。
大官人与云参府在二堂坐下,门子献了茶。西门孝又与官人、岳父行了礼。下首坐下。参府说:“你我文武无辖。我才说的话,此处是个冲繁疲难的要缺。诸事要小心,案件要公道。府道都与我好,有什么难办的事告诉我,自有道理。别无他嘱,我回去了。安顿了,日子多道呢!”说罢告辞出门。官人与西门孝送出暖阁回来,到了卧房见了月娘行了礼,又到书房与聂先生问了安。
又有府道来拜,都有饭食礼物。让至书房,坐一会,说了些地理情形。西门孝道了谢,二官告辞。送出府道,又有县丞、四衙、举监生员来拜,都收了手本。西门孝忙着上了轿,闪了门,摆开执事,喝道鸣锣,拜客去了。到了参府、道台、知府衙门,又拜了县丞、四衙、教官、千户、百户各衙门。
整乱了一日,至晚回衙才用饭歇息。安顿了行李,满堂点了灯烛。官人夫妻父子都乏了。丫环铺了床,各自归房安歇不题。
且说春梅自从西门庆起了身,就把春鸿留在楼上办理家务。白日里交发帐目,晚夕留在楼上过夜。一黑了就关了院门,与春鸿同起同坐。每日晚上摆酒,连楚云也挂拉上了。三个人打的如漆似胶,但愿官人一年不回来才好。
一日,春鸿喝醉了,与春娘跪下说:“儿子有句话说。不知娘你依不依。”春娘笑了说:“你这囚根子,越发胆子大了。你与楚云偷馋摸嘴我不说什么就罢了,还敢说什么。”春鸿说:“好亲娘,咱们乐一乐。”春梅虽嘴里如此说,心里巴不得一声儿呢,说:“你敢把楚云抱进去,我就依你。”春鸿趁着酒性说:“这有何难?”把楚云抱住要往屋里去。楚云臊的红了脸。打挺竖直立,那里肯依,把头发都滚散了,吐着沫唾着说:“这小兔子疯了!娘还不打他,叫他上房?”春鸿酒也闹上来了,哪里管得?楚云只穿着大红膝裤,鹦哥绿的兜兜,绣花汗巾,衬着丁香小脚儿,还与春鸿挣扎。把春鸿按在地下,露出一身白嫩肉,穿着月白细夕裤,大红汗巾,绣花兜肚,带着一个鸳鸯香袋。二人滚在一处。春娘看着笑成一团,说:“楚姐,那不算,把他都给我剥了。”楚云才要解他的汗巾,不防春鸿把楚云的裤腰拉开了。楚云臊的撂下春鸿往屋里就跑,被春鸿赶出来。春娘也跟来看热闹,春鸿就把隔扇关了。
自此更熟了,每日寸步不离。不在话下。
再说文珮见春鸿搭上了春梅,这小优儿心如火热,虽与金宝有首尾,一心爱上了秋桂,总无得手。这一日,信步走入花园,可巧遇见秋桂从里往外来。文珮:“说姑娘哪里去了?”秋桂说:“管我呢!找你哥哥去了。”文珮说:“谁是我哥哥?”秋桂从袖子里掏出了个白兔儿说:“这不是你哥哥?我买了一对,不知什么时候这一个跑到花园里来,整找了这半日,才从太湖石窟窿里陶出来了。这个兔子淘气的很,他准是想他爹了。”文珮笑个不了:“你骂的巧。我问你一句话。”秋桂说:“什么话文说你瞧见藏春坞的红耗子无有秋桂说别说瞎话了,世界上那有红耗子。”文珮说:“我也说无有。前日我与春鸿特意去瞅,不但是红的,都有一尺多长。你不信,跟我瞧去。”秋桂说:“这倒是个新样儿。咱们就走。”
于是二人过了山洞来到藏春坞。秋桂说:“在哪里?”文把门关上说:“在这里头呢!”秋桂这才明白了上他的当,羞的面红过耳,说:“你这囚根子疯了?看有人来!”文珮说:“好妹妹,想杀我了,你行好罢!”秋桂说:“我不好骂,你爹不在家,你们都要成了精了!你看春鸿小兔羔子,天天在二娘楼上。眼热了,今日你这小娼妇又来缠我!我可不像楚云招汉精似的,招着我是打!”文珮说:“我情愿叫你打杀了。想出去不能。”于是不管青红皂白,把秋桂按住,硬会巫山。
原来秋桂是个端正女子,虽经常与春鸿、文配在一处,从不正眼着他,就是殴斗玩笑,也不过伙伴中取笑而已,从无真心,故此不甚理会。今日因前缘注定,脸对了脸,才细看出文珮的好处。秋桂动了怜爱之心。才实意贴在文珮身上,说:“我今日从了你,千万不可坏了良心。以后我也不骂你了,断不可告诉人。”文珮说:“不劳嘱咐,我知道。”两意相投,百般恩爱,海誓山盟。文珮看无人,溜出,来出了角门往书房里去了。
话分两头,单说西门孝到了任,过了十余日,大官人骑马来拜云里守。门上通报,云参府出迎,让至书,房叙礼坐下。内司献了茶,西门庆说:“今日特来商议娶亲之事。早些办了,我还要回去呢。”云里守道:“亲家那里定了日子,我这里俱已齐备了。”官人说:“我们看了冬了至月初三日是上吉嫁娶吉日,定于本月二十五日过礼好不好?”云里守道:“好极了,就是的。”说着叫了搭了桌子摆上山珍海味、南北筵席,让官人上座,云参府作陪,把酒来斟。云里守道:“咱们是旧日的弟兄,今日虽都做了官,不可太客套了。我这里备些妆奁,一切应用都在小弟身上。”官人说:“既如此,多谢盛情。”又饮了一会,上了割刀点心。
吃了饭,递上茶来,只见月窗上一片竹影,远远有鹤唳之声。官人说:“窗外是何所在?”参府道:“是我的小花园。亲家高兴,何不看看?”官人说:“正要赏鉴。”二人出了书房,进了钻山门,后边便是,进了花园门,里边虽是隆冬景况,有几处甚是幽雅,只见大湖石、松竹梅花、仙鹤麋鹿,像轴古画。走了好一会,过了花神庙来到一个亭子上,只见堆着一块山子,周围都是梅花,红白相映,甚是有趣。二人进入里面,四面都是玻璃窗户,放下帘子来,满屋里喷雪。
伴当献了茶。官人见架上诗书、墙上字画说:“亲家太乐了,有这等有所在。夏天还不知怎样好呢!”云里守道:“夏天还无春天好。我这一片桃杏垂杨柳,甚是茂盛,开了花十分可观。”又叙了回散话,官人道:“我回去罢,还有事呢。”云里守道:“既有事,不敢强留。”二人步出花园,送出暖阁,西门庆回衙去了。
来到后堂,见了月娘,把前后话说了一遍。月娘说:“就娶在这屋里,咱们挪在罩房里,那里又干净又暖和。”说着西门孝退了堂。月娘将定了月外初三日娶亲之事告诉明白。西门孝道:“父母定期,谨遵严命。”
话不可重叙。到了二十五日,官人下了四套衣裳、两副头面,还有铺盖、被褥、袍带、尺头、棉花、羊酒等类。云里守次日又请女婿赴席,叫了一台戏。连西门庆、月娘都请了去,大摆筵宴,坐了一日。
到了初二日,参府送了十六个皮箱,还有床帐、桌椅、妆台、衣架、古董、玩器、冠袍、带履,摆了半街。衙门里结彩悬花,大摆酒席。请了府道、四衙、县丞、教官,还搭了一个大戏台,叫了名班大戏。守府、千户、百户、团练送到了嫁妆,坐了席,吃了栏门酒回去了。这里开了戏,阖家欢乐。六房经丞主簿带领衙役三班即了喜,直吃至日落西山。
是晚,这里用八人大轿、全副执事、十六个灯笼、十二个鼓手,月娘娶亲,三更天请云小姐上了轿。两个陪房,云夫人送亲,灯球火把,将小姐娶到县衙,拜了天地。西门孝揭了盖头,一看见这小姐,真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就只枣糖色身子略胖些。西门孝甚喜,想道:“此人美而丰厚,必主大贵。”又见两个侍女倒是粉团一般,都有十六七岁,越发欢喜。
列公:云里守只有这个女儿,爱如珍宝。虽他啬吝,待小姐说一不敢奉二。生的时候,天降细雨,故乳名叫甘雨儿,今年才十八岁。自幼读书,诗词琴棋,样样都是好的,女工针黹,无所不会,且又性格纯良。陪了来的女子,一个叫青鸾,一个丹凤,都是小姐自幼伴读的丫环,两个都是千伶百俐,且会弹唱歌舞。西门孝见了怎不欢喜?
天明了,前边开了大戏。众客都来贺喜。二堂上调开桌椅,上了四平八稳的筵席。西门庆斟了酒,大家开怀畅饮。小戏唱乏,跳了加官,放了赏,开了胄子,上了割刀点心。吃了饭,茶罢,至晚众客散去。
西门孝入了洞房。月娘与喜婆打发合卺,坐了帐,吃了子孙饽饽,长寿面,回房去了。喜娘服侍新人上了床,带上隔扇,在窗外听喜。半晌,听的甘小姐哭泣,又听得床响、喘息之声。喜婆溜到罩房见月娘道喜说:“娶着了!”月娘说:“怎么?”喜婆说:“我在那里听了半日,只闻得小姐哭注,总无听见说话。又半会才听见床响、喘息之声,岂不是大喜?”月娘说:“参府的千金有什么差迟?你乏了,歇着去罢。”一宿晚景不题。
到了次日,新人下床,青鸾、丹凤服侍着梳洗。云夫人来了,上了头,冠带已毕,带出来与官人、月娘磕了头,拜了堂,摆上了缘饭。月娘让亲家母坐了席,外边鼓乐齐鸣。
吃了饭,云夫人告辞。母女难割难舍,嘱咐了好少的话,才出了房门。月娘递了拦门盅,新亲去了。这里阖衙欢庆,大摆筵宴,不在话下。
这一来,毕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