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公主明理救汉使
他为隆虑阏氏带了一个十分惊人的消息——休屠王在河西一带俘获了三百多名汉人,现在已押到单于庭来了。
“都是些什么人呢?”
“听说为首的叫张骞,手中持着汉节,车上拉着的都是丝帛和银器。”李穆答道。
阏氏明白了,这一定是皇上派到远方的一个使团,那缀着红缨的汉节表示,他们是一支寻求友好的队伍。他们没有北行到龙城,而是一直向西,这表明他们是要穿越匈奴国到很远的地方去。
阏氏眉头一皱,说道:“单于应该明白,既是持节的使者,就应当以礼相待,放他们过境,为何要将他们扣留呢?”
李穆知道阏氏是一位很重情感的人,不要说是三百多名汉人,就是从天空飞过一只南来的候鸟,都会让她双目流连,心驰神往。
“单于将会对他们怎样呢?”
“单于会不会杀了他们呢?”
“单于会不会因此而再起烽火呢?”
伴随着杂乱的脚步,阏氏提出了一个个问题。
她再也无法在穹庐中待下去了,她让李穆将王子带回去,随后便朝帐外喊道:“紫燕,备马!”
这是建元三年的五月,是匈奴人欲望最冲动的季节。
此刻在单于庭中,军臣单于和身边的臣下们正围绕如何处理汉使而各持己见,争论不休。
吐突狐涂认为,张骞一行,手持汉节,车载辎重,穿境而过,并无恶意。随意扣押,显然失理。况且自汉朝新皇登基以来,虽小有摩擦,但总的来说,两国边境安宁,如果因为扣押汉使而导致烽烟再起,势必会生灵涂炭。
而耶律孤涂和曾经在剿杀东胡战争中屡建战功的左屠耆王则认为,张骞等人通商是假,刺探军情是真,应该杀之以绝后患。
提起汉人,耶律孤涂总是无法抑制心中的愤怒,他大声道:“单于,看狼的脚印就可以知道它是向羊圈去的,看狐狸的笑容就知道它心怀一肚子坏水。匈奴人的眼睛是太阳神给的,能穿破汉人的皮,看到他们的心。虽然多年来汉朝与我大匈奴和亲,但它一刻也没有放弃灭我族群的企图。张骞一行,显然有奸细之嫌,应杀之才能解朝野之虑。”
“难道你不担心两国战事再起么?”
“怕什么?我大匈奴控弦数十万,战马百万匹,难道还怕小小的刘彻不成?”
右屠耆王道:“杀掉汉使,违背惯例,一旦打起来,周围的国家一定会为汉朝说话的。”
“大匈奴连汉朝都不怕,难道还怕那些小国议论吗?对匈奴人来说,这个天下就是弱肉强食的天下。王爷为何对汉人惧怕到如此地步,真是愧对我大匈奴的祖先!”左屠耆王讥笑道。
“你!”右屠耆王顿时黑下脸来,脸色变得十分冰冷,“本王跟随单于征战无数,怕过谁呢?”
这个左屠耆王,平日趾高气扬,与右骨都侯沆瀣一气,经常挑唆大单于对汉朝作战,致使两国屡有风波。现在他又寻衅滋事,不是引火烧身么?
他轻蔑地看了右屠耆王一眼,笑道:“王爷若是不服,可与本王比试比试。”
“比就比,难道本王怕你不成?”
两人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就听见帐外一声“住手!”隆虑阏氏已跨进帐来。
“战争还没开始,自己人倒先斗起来了,你们不惭愧吗?”
匈奴风俗,一向尊重女人,加之隆虑阏氏又是大汉公主、大单于的最爱,自然备受大家的尊重。左右屠耆王被阏氏呵斥,忙单膝跪地,一场即将爆发的格斗遂告平息。
阏氏不等军臣单于说话,就自顾自先说了:“大单于身为一国之君,怎能看他们无谓地打杀呢?刚才臣妾在帐外就听见单于和众大臣说扣留汉使什么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军臣单于抬起头来面对阏氏,觉得此事无法隐瞒,于是说道:“休屠王在河西捉到张骞一行三百多人,疑是汉朝奸细,寡人正与众位大臣商议该如何处置。”
“那这些汉人所持何物?”
“持有汉节。”
“所带何物?”
“布帛银器。”
“准备去往哪里?”
“听他们说要到大月氏。”
“既是这样,臣妾就有话问大单于了!”
“阏氏有话尽管说。”
“大单于可曾想过,世上哪有人持节来做奸细的?世上哪有车载布帛、银器来刺探军情的?他们带着这些东西到大月氏去,显然是意在通商啊!”
“这……”
“单于!臣妾远离长安,来到单于身边。虽然昼夜思念故土,却不曾想过要返回长安。为何?就是为了汉匈之间的和平。今汉朝新皇登基,百废俱兴,对我国并无用兵之意,单于为何要重燃烽火呢?”
阏氏说话的时候已经来到单于身边:“而现今汉朝新皇,乃臣妾胞弟,年轻有为,高瞻远瞩,这正是再续两国和平关系之良机。倘若单于听信谗言,杀了张骞等人,必然会激怒汉朝君民,一旦用起兵来,不仅两国百姓要遭受兵祸之苦,而且孰胜孰负,也未可知呢!臣妾已为单于生下琅儿,汉与匈奴更是甥舅之亲,两家若是兵戎相见,岂不让臣妾伤心?”
阏氏说着说着,眼中便涌出了泪花。
都说女人是水做的,可有几人体察得到这柔软的魅力呢?有几人能透过她们的呢喃软语看到这至强至坚的力量呢?在军臣单于的周围,有着众多的阏氏和王妃,可隆虑阏氏的言语和温情总能在关键的时候平复他躁动的心。
他不得不承认阏氏的每一句话都如重锤一样敲击着他的心弦,让他无言以对。但他是一国之君,他深知匈奴与大月氏之间有着不共戴天之仇。如今,汉使想过境去大月氏,他也不能不心存忧虑。
既不能杀,也不能放,单于进退维谷,难以定夺。他环视帐内,右骨都侯和左屠耆王板着面孔,皱着眉头,对阏氏的话很不以为然。再看看左骨都侯和右屠耆王,倒是频频颔首。
他知道,作为元老,左骨都侯向来处事稳健,颇多谋略。果然,顺着阏氏的话音,吐突狐涂说话了,一向主张汉匈和睦的他怎能看不出单于此刻矛盾的心理呢?身处相位,他虽然不主张杀掉张骞,可也不主张放他们过境,老谋深算的他很快就想出了一个折中的办法。
“阏氏说得很有道理!张骞他们万万杀不得,可也万万放不得。既然眼下还不知道汉使的真正意图,为什么不让他们留在匈奴,是羔羊还是野狼,一试不就知道了?”
隆虑阏氏没想到左骨都侯会提出这样一条奏议,她忙转身望着单于,希望他能够驳回左骨都侯的奏议,做出放行的决断。
军臣单于站了起来,他轻抚着阏氏的肩膀,通过久握弓箭的手传达着他的情感,他希望自己心爱的女人站在自己角度去考虑此事。
“阏氏呀!寡人明白,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汉匈之间的和睦。可是,地处西方的大月氏从来就没有忘记仇恨,何况还是我们把他们赶走的呢!现在汉使要到敌国去,岂能不引起寡人的疑虑?请阏氏想想,倘若寡人要派使节从大汉过境到南越国去,汉皇会不会答应呢?”
“单于……”隆虑阏氏还要说话,却被他摆手制止了。
“寡人决定留他们在匈奴住一段时间,如果他们真是要通商,寡人自会放他们西去的。阏氏,这样总可以了吧?”
“单于圣明!”大家叫嚷道。
隆虑阏氏还能说什么呢?单于毕竟是一国之君,他决定不杀汉使,已给足了自己颜面。不管怎么说,汉使的危险暂时解除了,她那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平阳公主的性格与远在草原的隆虑妹妹相比,相差实在是太大了。倒和姑母窦太主很像。的确,这两个女人的经历太相似了。她们都身居长公主的高位,都有着一段不幸的婚姻,都有一个才气平平却经常病恹恹的丈夫。
在平阳公主的记忆中,她的姑母总是一副雍容华贵的样子。她开朗的笑声时时在父皇耳边响起,而父皇对姑母的尊敬也曾带给她做女人真好的感觉,她不用和男人一样去承担很大的压力,却能得到男人得不到的东西。
而当姑母和母后待在一起的时候,却又是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姑母常常哀叹自己命途不济,虽然有一个丈夫,却跟守活寡没有什么两样。
这种遭遇渐渐改变了她的性格,使她变得刻薄、尖酸,尤其对女人有着一种阴冷的妒忌和仇恨。但她和母后之间却因为有了某种利益关系而变得融洽起来。
新皇登基之后,馆陶公主顺理成章地晋升为窦太主,地位也更高了,那么等皇上有了太子,是不是意味着太主的桂冠也在等待着自己呢?
一想到太子,平阳公主的目光就黯淡了。说起来,阿娇进宫也有几年了,可为什么总怀不上龙种呢?这不仅让窦太主着急,就连她的母亲、当今的太后也时常忧心如焚。
作为皇上的大姐,她如果不操这份心,又有谁来为母后分忧呢?开春以来,她就把全部心思都用在为刘彻选妃的事情上来了。她要为皇上选一位美丽贤淑的新皇妃,为他生下一大堆的皇子。她要让母亲和小弟知道,她有着一双识人的慧眼。
现在,一群从各地选来的少女已经站在平阳公主面前了。她们一个个身材苗条,两肩如削;那肌肤细腻如脂,润滑如水;那手指柔嫩如笋,长细如叶。
平阳公主缓缓地掠过一张张俏丽的脸庞,她惊异上苍的鬼斧神工。虽说她们一个个都是美人坯子,可每个人的气质又都各有不同。有的笑靥可人,有的亭亭玉立,有的婉转蛾眉,有的低眉弄目。
她轻轻呷了一口茶,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这紫娟是太后身边地位仅次于紫薇的人精,果然把公主的心思理解得十分透彻。当平阳公主正想知道她们对宫中礼仪的掌握时,紫娟的声音已经如竽笙丝竹似的在她的耳边轻轻响起。
“公主是要看她们的步法和礼仪么?”
平阳公主点了点头。紫娟也不说话,只是向面前的少女们招了招手,就见她们依次地轻移莲步,缓缓地向公主走来。在一一演练了如何拜谒太后、太皇太后,如何恭迎圣驾,如何接待皇家公主和妃嫔后,平阳公主没有任何表情。仅仅这些还不够,在皇上身边的女人怎能只如花瓶一样的徒有其表呢?
公主的这一点心思,早已传到紫娟的心中去了。于是她又一招手,少女们便都到后堂换了统一的舞装,在悦耳的乐声中表演了最能展现女人形体美和温软柔声的《踏歌舞》。一时间,舞姿翩翩,云转飘忽,纡修袖而将举,似惊鸿之欲翔。
平阳公主正看得入神,殊料一位少女在大厅间来了一个大旋转,很潇洒地飘落在她面前只有几步远的地方。
一个惊鸿回眸,那千般的风情,万般的妖媚便从那双明亮的眼睛中飞了出来。只是这眉目传情中多了几分挑逗的意味,这让公主心中极不舒服,让她在这一刻想起了栗姬。
这样的女人怎么配为皇上的妃嫔呢?倘若她有一天得势,在皇上耳边妖言惑众,岂不是朝廷的灾难?平阳公主刚才还挂在脸上的笑容顿时荡然无存,冷冷地瞅着眼前的这个女人,眼光似乎要穿透那凝玉般的肌肤,把她的五脏六腑看个明白。
乐师们见公主变了脸色,一个个不知所措。再看那少女,笑容僵持在眉宇间,仿佛一尊玉雕的人儿。
“你从何处而来?”公主就这样看了少女许久,才冷漠地问道。但是,她没有从方寸已乱的姑娘那里得到答案,公主便越发地恼怒了。
“似你这样妖媚之女,一脸凶兆,前世不是鬼魅便是妖狐,岂能容你在府上作孽。来人,拉下去!”少女这时才明白过来,是那双秋水惹下了杀身之祸。她顿时吓得魂不附体,捣蒜般地连连叩首,乞求公主饶命。
紫娟在一旁看了,倒吸一口冷气,心中道,她简直就是窦太主的化身,杀起人来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直到卫士拖着那女子出去了很长时间,她的求饶和哭声仍然在紫娟耳边回响。
“紫娟,你怎么了?”
“哦,没什么!”
“是不是在怜悯那妖人呢?”
“紫娟怎么会呢?”
“呵呵!本宫料你也不会的。”
公主早已把刚才的恼怒和不快抛之脑后,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样地说道:“好吧!今日就到这里。先带她们下去吧,本宫累了。”
“诺!”
这半天的观看,平阳公主虽然有些累,但却增加了她的信心。她相信在这些如花似玉的少女中,一定会有人脱颖而出,成为皇上心爱的妃嫔。到了那时,她在未央宫将会是怎样的风光和荣耀呢?公主一边想着,一边伸了伸发酸的胳膊。
几位侍女见公主起了身,急忙上前搀扶。当平阳公主刚刚步下大厅的台阶时,她脚步骤然停住了。从乐坊中传来婉转清亮的歌声,驱散了她的困顿和疲倦。那歌声仿佛春风,仿佛春水,让她神清
穿过竹林枝叶的缝隙,她看见一位俊俏的女子正伴着音乐且歌且舞。
“哦!那不是卫子夫么?怎么把她给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