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真金崭露头角 肆
刚刚进入燕山,真金、张易、伯颜等人巧遇一位须发皆白、精神矍铄的老者,老者的身边紧跟着两位十五六岁的少年,让人稀奇的是,其中一位少年乍一看去,模样与真金颇有几分相像。
两下攀谈起来,真金得知老者姓高,祖籍幽州,世代行医,尤善骨科,三十年前因避战乱举家迁到天德军(今呼和浩特),在草原上生活了近三十年。大约半年前,老者落叶归根,回幽州定居。两个孩子中与真金容貌相似的一个名叫和尚,是老者的孙子,另一个是老者的徒弟,名叫王琢。这次,老者之所以带两个孩子进入燕山,是因为燕山有许多珍贵的药材。
老者的孙子和尚自幼喜欢舞枪弄棒,对医术一点不感兴趣,倒是王琢,酷爱行医救人,是个可造之才。真金提议三年后让和尚参加比武大赛,老者有些疑惑地问道:“敢问公子尊姓大名?老朽看您行事做派,不是王公,也是贵胄。”
真金笑了。张易插话道:“您老好眼力。这是燕王殿下。”
老者吃了一惊:“燕王?”
“是。当今圣上之子。”
老者急忙退后一步:“原来是皇子,老朽失敬了。”
真金扶住老人:“老人家,您就别客气了。皇子又当如何!不似您妙手回春,造福一方百姓。”
“皇子此言差矣!行医之人,无论他是一位名医还是一位庸医,所救者所害者终究都还有限。而为君为王者,则不大相同。一代明君贤王,可以让天下百姓过上富足安康的生活,而那些昏君奸王,则会将整个国家推入灾难的深渊,使百姓们流离失所,九死一生。所以,皇子,老朽希望有朝一日您能成为这样一位大‘医者’,为天下百姓施尽仁术,让天下百姓尽享太平!”
真金被老者的一席话深深震撼了,他凝视着老者满含希冀的双眼,深情地应允:“老人家,真金受教,决不敢忘。”
其后几天,真金与老者朝夕相处,也领教了和尚的功夫。和尚虽然年幼,却是胆气不凡,飞檐走壁,身轻如猿,真金吩咐张易,要他与老者徒孙经常保持联系,三年后,接和尚进京考取武状元。
第四天下午,真金接到急使来报,父汗已从上都启程,正在返回燕京途中。他不敢再耽搁,决定立刻与孛罗会合,亲去迎接。他吩咐伯颜直接到燕京馆驿候旨,等待父汗接见。又叮嘱老者和两个少年,如果将来遇到什么事需要帮助,一定到燕王府找他。和尚和王琢一左一右站在真金身边,依依惜别。短暂的相处,两个少年对他已无初时的戒备,相反倒生出许多由衷的信赖。在他们心中,真金似乎不再是一位异族的皇子,而是为他们所喜爱所敬重的兄长了。
真金与伯颜在来时相遇的路上分手。其后的几天,真金策马向西北,兼程而行,终于在半路上与父汗的仪仗和卫队相遇。
真金一眼看到与父汗同乘着一辆宽辋马车的八思巴,脸上顿时现出喜色,上前拜见父汗,又向八思巴深施一礼:“国师安好。”真金在上都时就听说国师不日觐见父汗,但他奉命送七叔出云中境,所有没能见着。
八思巴急忙跳下马车,双手合十还礼:“好。谢燕王惦记。”
作为在川藏地区最具影响的萨迦派教主,八思巴倚仗着藩王忽必烈和大汗蒙哥的信任与支持,才能在教派林立的藏区日渐崭露头角,并最终在他所熟知的领域开创出一片新的天地。与之相应的,新兴的元帝国亦因此取得了对吐蕃(今西藏)的绝对宗主权。八思巴对吐蕃正式并入中华版图所作的贡献永载史册,忽必烈对他的倚重尊崇也同样可昭日月。
中统元年(1260年),年仅二十六岁的八思巴被忽必烈封为国师,授玉印,统领天下释教。这样,八思巴便一跃成为全国佛教的最高领袖。但八思巴不仅是宗教领袖,他同时还是吐蕃地区的政治代表。忽必烈封授他国师的最终目的是“因其俗而柔其人”,以便兵不血刃地彻底解决吐蕃问题,并由此确立蒙古在吐蕃的统治。
先为国师、后为帝师的八思巴既是蒙古宫廷的宗教导师,又是忽必烈的高级幕僚和宰执。他拥有统领天下释教的权力和对吐蕃全境的绝对政治、宗教统治权。作为国师,八思巴尽心尽责,为帝、后及其皇室成员传法授戒,主持灌顶仪式,为国家强盛、社稷稳定告天祈福,同时还担负着发现、培养大批佛教人才的重任,为至元王朝经略吐蕃的政治、经济、文化和宗教储备了大量的匡世之才。可以这样说,八思巴与忽必烈,犹如体之膀臂、车之轴辕,不可或缺。
近年来,八思巴一直在川藏地区传教,不过少则一年,多则两年,他都要回燕京或上都向忽必烈述职,或为皇室祈福。此次,八思巴在返回燕京途中,听说忽必烈汗正在上都避暑,便中途折到上都,先行谒见大汗。真金原本敬重八思巴才能人品,加上年龄相仿(八思巴比真金年长八岁),两人相处,倒比其他人更少些繁文缛节。
礼毕,八思巴不再上车,向忽必烈告退后与真金亲热地并肩携手而行。真金关切地问道:“此次回京,国师可否多待一段时日?”
八思巴微然一笑:“佛子正有此意。适才,陛下正与佛子探讨何时征伐宋,佛子很想协助陛下了此宏愿。”
“是么?父汗怎么说?”
“如今,我圣朝广有天下,只除偏安一隅的宋廷尚在与我对峙,这种状况当然不能长久持续下去。但佛子纵观朝中文臣武将,尚缺少一位可为陛下建此功业之人,是以佛子建议陛下不可骤行征伐之事,容佛子细细为其细访可担大任之帅才。”
真金蓦觉心中一动:“果然?”
“是。”
真金若有所思地盯着八思巴。
“怎么?燕王有什么想法吗?”
“是这样的,我在去燕山打猎的途中,结识了一位文武奇才。他隶属八邻部,现在是阿八哈王子的藩府执事,此次奉命押送贡品谒见父汗。他虽自幼生长在伊利汗国,却谙熟中原和各汗国礼法,言谈气度异于常人。我想在他觐见父汗之时,国师可否为父汗观其面、察其行呢?”
“当然。既然燕王一力推举,想必不是什么等闲之辈,佛子定当格外留意此人。请问这位执事叫做什么名字?”
“伯颜。”
“伯颜?果真叫伯颜吗?”
“怎么了?国师为何如此惊奇?”
“佛子在四川与人讲解经法时,曾听云游南方的僧人谈起,南方一夕之间,突然在市井坊间传唱开一首童谣,闻者都觉人心惶惶,不知是否会有灾祸降临。”
“是什么样的童谣呢?”
“只有两句:江南若破,百雁来过。你不觉得有些怪异吗?这‘百雁’……”
“‘江南若破,百雁来过。’是啊,如果按汉语的谐音,这‘百雁’不就是伯颜吗?否则又会是什么呢?”
“虽然尚不能据此断言,不过,佛子倒真的很想见到你那位萍水相逢却相知颇深的朋友。如果此‘伯颜’即彼‘百雁’,那么陛下的统一大业就有了擎天之柱了。”
“所以一切还得仰仗国师慧眼一观。”
“燕王不必客气,身为陛下臣子,这是佛子的职责所在。”
真金与八思巴会心一笑。真金的直觉告诉他,无论伯颜是否像童谣中所传唱的“百雁”,此人都将是父汗的可用之才,这一点,真金确信无疑。
忽必烈中午返京,禁不住真金一再恳求,不及休息,当天便在大宁宫召见了伊利汗国使节伯颜。
伯颜觐见时,八思巴也在座。从伯颜走入大殿那一刻到他行毕大礼平身,八思巴一直都在留意观察着他。真金顾不上去看伯颜,只是密切注意着八思巴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
终于,八思巴向真金点了点头,脸上闪出一丝笑意。
真金悬在心里的石头顿时落了地。
八思巴的座位就在忽必烈旁边,他压低声音向忽必烈说道:“所谓将中之将,无双国士,正是此人。”
忽必烈心中一动,注目端详伯颜良久。的确,这个长着赤红色的国字脸、目光深邃明亮的青年很令他喜爱。忽必烈问了问伊利汗国和旭烈兀本人的近况,伯颜对答如流、不卑不亢。
“伯颜,你的使命完成得很好。朕打算将你留在身边,让你的副使代你回去复命。你可愿意?”
伯颜犹豫着开了口:“蒙大汗知遇之恩,臣敢不从命!但臣临来天朝前,阿八哈王子一再嘱臣早去早还。臣……”
“这个无妨。朕明日就给皇侄阿八哈写一封亲笔信,说明留下你的原委,要你的副使一并带回去。朕想阿八哈侄儿不会怪罪你的,你大可放心。朕要考虑的是,该给你个什么样的职位?还真有点费心思。这样吧,你先在中书省和枢密院行走,待机会合适,朕再给你具体的任命。朕想,这个时间应该不会太长,其间你的表现也算朕对你的考验。”
“臣谨遵圣谕。”伯颜谢恩。此时,他纵然想到阿八哈王子会失望,但也不敢抗拒“众王之王”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