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回 咸阳之夜京都预谋 矫枉过正焚书坑儒
夤夜,皇上召见赵高,那些自诩有长生不老之药和技艺的术士们屡次蒙骗始皇,最终惹祸烧身。赵高一手操纵,方士、术人不争气,引火烧身。始皇一怒之下将他们依律法办,李斯要求“罢黜百家,独尊法家”。千古焚书行将开始,终酿成闻名千古的大案……
如此朋友
还是在两年前,北地仍在匈奴人的控制之下,蒙恬隐身天下,考察南北风情以及边关边情,无人知道他的下落之时,皇上听从蒙毅建议,北狩九原。那时候的北疆还完全控制在匈奴军团的铁蹄之下,边民屡遭匈奴贵族控制下的军团蹂躏,财物被抢,边民屡屡被劫掠而去。太守任嚣带领有限的边军疲于奔命,也难敌如狼似虎的匈奴人,就连北狩而来的始皇帝也险遭不测。始皇帝终于见识了北疆民不聊生、边民屡遭磨难的实情,这才下决心要一鼓荡平巨寇。
但就是如此国事繁忙,难得有闲暇之时的始皇,仍痴迷于求仙问药,不忘搜罗天下方士术,以求长生不老。回到京都,他念念不忘北狩前准备接见而未见到的方士卢生,于是派人召见方士卢生进宫。卢生把早已准备好的一包药当做觐见礼物敬呈始皇,原来是调息养精、提神汇泽的上好补药。卢生已经拿钱买通宫里太监,得知始皇在性生活方面非常频繁,而且乐此不疲。卢生已经猜出,肯定是先前有人敬献了类似春药的东西,要不然,体格再强壮的男子也抵挡不住这样彻夜折腾。于是,卢生出于对皇上的关爱,特地赶制了这种调息养精之药,并且讲明,服用此药必须停用其他药物,否则会出现异常反应。
始皇帝也感觉到身体和生理方面有许多不适,就听从了卢生的意见,按时服用。果然内心不再烦躁,淫欲之念也随之消失,气血平复,不再感到气力消长。他派人去抓那个进献春药的何生,谁知那家伙听见风声早已溜之大吉,不知去向。回报始皇,始皇气得大骂:“如此贪利害人之小人,一定要给朕找到。真是误朕不浅!在朕跟前尚且如此,那要蒙骗一般黔首更是有恃无恐,这还了得。抓,一定给朕抓到!”跪在丹墀下的卢生不由一阵脊背发凉,后悔不该来献药邀功……正自胡思乱想,忽听始皇发问:“卢术士,你既然对调息养精深有研究,也一定对病理深通析透,可否给朕看看?朕近来感觉浑身沉闷,燥热难耐,通便干硬不畅。你可否有良方?”惊魂不定的卢生还是听明白了,赶紧纳头:“请皇上示下,小生虽不才,但请允许小的给皇上把脉。医理上说,观、闻、切、问,我只观却并未闻切,悉请皇上下旨,容小生仔细切脉如何?”始皇毫不犹豫:“好!准你所请。自即日起,白日卢生可在宫中随意行走。”
“谢皇上信赖!卢生没齿难忘,定当肝脑涂地,回报吾主。”
卢生叩谢礼毕,见始皇已经伸出左手,又惊又喜,说:“皇上,那小生可就要越礼了。”卢生说完,跪行,上了丹墀,轻轻号住始皇左手脉搏,细心感、辨。一阵之后,卢生面色虽平稳,但内心却对这个一代帝王的身体大为惊疑:血脉突兀,桀骜不驯,如同一个桀骜难驯的年轻人。但肝脏却焦火一般,引发气躁胸闷,血气发热,导致浑身发烫。长此以往,必定会祸及身体本源。卢生纳头说道:“皇上肝火太盛,不宜于身体健康,容小生略为疗治?”始皇哼声道:“哦,你所说同朕近日所感大有相同之处,的确是太热太躁。朕允你所请。另外赐卢生宅邸一所,赵高,你替朕办一下吧。”
“是,陛下。”卢生随之叩谢始皇礼毕,跟随赵高前去。就这样,卢生成了始皇的御医。
且说这卢生有个朋友叫侯中,听见卢生得宠,遂撵来住进皇上赐给卢生的宅邸,如同在自己的家一般。卢生也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每天按时到宫里行走,充当起御医角色,也非常尽心。但朋友侯中却得寸进尺,要求卢生向皇上推荐,给他也谋个职业,并巧言令色道:“咱们不是好朋友吗?就请你在给皇上瞧病时,也趁机把咱给引荐引荐……要不,就做你的副手吧?”侯中那恬不知耻的样子令卢生很为难。卢生一边出门一边说:“……我,就寻个机会再说吧!”
“不是寻个机会,那要等多长时间呀。已经给你说过几次了,今天你一定要办成此事,否则,我们这朋友情分也就尽了。”侯中竟然给卢生施加这样的压力,使得卢生内心很是不快,却又无话可说。谁叫他们是朋友呢!倘若真能把侯中引荐进宫也算是帮了朋友一把。
来到宫中,迎面走来总管太监,告诉卢生一件大喜事:“皇上近来身体大有改观,身体感觉也非常舒服,特御赐你玉龙壁一块,以资奖励!”说着,掏出玉龙壁,卢生急忙跪地谢恩:“小生谢皇上恩典。吾皇万岁万万岁!”
卢生下午回到家,发现侯中不在家,知道他出门上街转悠去了,于是随手把玉龙壁放进展柜。一直到很晚,侯中才醉醺醺回到家,身后还跟着一个人。他大言不惭今日如何力战群雄,大赢了一把。于是自负地说:“敢跟我斗,也不看看我侯中是谁?”卢生听此言急道:“你怎么能这样说?”
“为何不可,我可没有你那么傻……”说着拍拍那人肩膀给卢生介绍:“这是我朋友……方什么?噢,方亮。对对,方亮,你认识他不?他就是大名鼎鼎、当今始皇帝的朋友,能和皇上攀亲道故的朋友,名叫卢生……”惊得卢生大惊失色,劝阻道:“你不要这样说了好不好?我只是给皇上瞧病的御医,你这样信口雌黄是要出事的。”
侯中显然很不高兴。那个方亮却清醒得多,恭恭敬敬给卢生行一礼,说:“认识你,我十分荣幸!今晚可能要叨扰阁下了。”卢生只得说:“啊,没关系,欢迎之至。”卢生略略施礼。“你还不信,看到了吧,我侯中的朋友个个都是这个!”侯中得意地竖起大拇指。第二天一大早,侯中还在熟睡中,卢生就要到宫里去,发现昨晚那个新来的方亮也已起来,说:“先生没事可以多睡会……”
“不了。我在公子府当差,偶然认识侯中。”方亮答。卢生惊喜地说:“噢!公子府当差,不错,不错!能够和当今风流儒雅的第一公子朝夕相处,这可是难得的机会呀!”
“机会不机会且不说,就公子的人品学识,也是很值得我学习的。”两个人也不管侯中,出府门就各自离去。
侯中醒来已是晌午时分,喊了几声没人应,只得自个起来。在屋里各处看看没人,百无聊赖地坐在客厅发怔,一眼瞧见那只玉龙壁,拿在手里爱不释手。自言自语道:“多么好的玉佩……”一个劲在腰间比画,最后索性戴在腰间显摆起来,又走出屋门,走着走着就来到大街上,嘴里哼着时兴小调,摇头晃脑地走进一家茶馆。一帮子狐朋狗友呼啦啦地围住侯中,这个说:“咦,一块上等玉佩,让我看看……”
“咝,这可不是一般的玉佩,这是王侯将相才能佩戴的玉龙壁。”那个闻言答道:“肯定价值连城……”侯中一个劲躲闪:“别碰,小心沾上晦气。”一个公子哥说:“小气鬼,沾谁的晦气?”另一个却说:““哎哎哎,皇上的隔山朋友,今天轮到你请客了吧?大家说吃什么好?”
“……我,我有事。改天吧。”侯中想溜,却被大伙控制住不让离去。几个人要挟着侯中来到饭馆,自作主张要来一桌菜。
几杯酒下肚,桌上的一群人已是原形毕露、丑态百出……一个公子哥带着酒意放胆问:“侯中,你跟始皇是隔山朋友,这我们都认了,那你说始皇是不是他嬴家血脉?”这个话题问得举座皆惊。但总有那大不以为然者却说:“咱们哪说哪了,依我看,嬴政出身上贵下贱,二合一,是个人种。但缺父德母爱,少温文祥和;妒贤忌能,自然不思用仁。”另一个听到此语更加胆大,说:“人们说始皇豺狼本性,宁缺毋滥,杀人如踩死蚂蚁,你朋友给他当御医迟早会被整死……”
“你操什么闲心,人家朋友伴君伴虎都不怕,你胡咧咧什么……”
“醉了……看……你醉了……”一干人等喝得是昏天黑地,当店家索要饭钱,却是谁也不付账,一个指另一个说该他出。情急之下,店家心一横告到衙门口。但所告之事却并不是不给酒钱,而是聚众私议当今皇上。这罪名还了得,这可是滔天大罪,侯中人还没走到卢生的府第,官差就已经将他索拿进衙。衙役们挨个把这七八个酒鬼暴打一顿,却什么也审不明白,只好先关押起来。
一直到夜半,酒鬼们一个个都清醒过来,才知道自己已经是身负重罪的犯人,各个哭天抹泪地怒骂侯中不是东西,专门请他们吃饭害他们。衙役们连夜又审,一顿皮鞭夹棍,打得这些游手好闲的家伙们如杀猪般号叫,把一切全部招认不说,还另外加油添醋说了许多,全部罪责都是因为侯中引起。
快到天亮时,衙役们重新审理侯中。主审问:“要犯侯中,还有什么不实之词,从实招来!”
“回大人……小人冤枉。大家一块议论,小人也忘记当时都说了些什么。”并非侯中抵赖,而是他根本就把酒桌上说过的话忘得一干二净,什么都想不起来。“还想抵赖,大刑伺候!”主审黑纱遮脸,官帽高绾,越发威风严厉。几个衙役扑上来按住侯中,掰开十指带上夹棍,两边绳扣紧扯,侯中疼得大声喊叫。“招是不招?”
“……我招,招!”问题是招也得有个牵引,按照前面人已经招供的说法,侯中却只能编,又完全和那几人说得对不上号,于是又加刑。就这样一次一次硬是按照别人的说辞,完成了招供,并且画押。
审讯也就快要结束了,好在不再给他上刑,侯中已经认识到事态的严重性,想到很快就要送进监牢,那也总比在大堂受刑强。此刻,他的意识异常清醒,只盼卢生赶快来救他。卢生给始皇瞧病,行走宫中,那不是一句话的事情么?这样想来,侯中心下甚宽,也不知那几位现在情形如何!嗨!管不了那么多了,自己还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正自发怔,突然听主审官问:“侯中,这个东西是哪来的?”侯中仔细瞧着案桌上,主审官手里拎着的玉龙壁,那不正是他从卢生府邸带出来的吗?那可是值钱东西,不能便宜这帮孙子。侯中果然急切地喊:“那是祖传玉器,快还给小的。”
“胡说!这分明是皇宫御用之物,怎么成了你家祖传?从实招来!”
侯中懵懵懂懂,一眼瞧见主审官边上还端坐一人。只见那人面容茭白,颌下无须,眼神尖厉刻薄,一眼便可以看出不是正常的男人。侯中哪里能想到这东西是宫中的,卢生又没告诉他,只想是一般玉佩,卢生家传。既然是卢生家传就不能给人家弄没了,于是他不假思索地答道:“大人,这的的确确是我家祖传之物……”
“大胆!”主审官敲响惊堂木,冷笑道:“宫里的李公公已经认出,此物正是前日宫中失窃的玉龙壁,是当今皇上的心爱之物。你竟然说是你家祖传之物,本官看你是活腻歪了吧。给我用刑——”
“嗨!”衙役们一声齐吼,又重新给侯中带上夹棍。侯中脑子嗡地声响,这要命的东西岂能再受?没等衙役们开始,侯中高声大叫:“我招……我全招!”主审官眼色飞甩:“那你就说!”
“这是我朋友的东西……”
“你朋友的?他是谁?他哪来皇宫御用玉龙壁?”
“我朋友叫卢生,现在在宫里行走,专门给皇上瞧病,有这样的东西一点都不稀奇。”
一切全部浮出水面,主审官看看旁边那人一眼,那人沉稳地点一下头,主审官好像已心领神会,“啪”地拍响惊堂木,威严地喝道:“将重罪犯侯中打入死牢,听候发落!”
“不——不要……”侯中在睖睁中绝望地发出呼叫。大堂案桌后已经空无一人,衙役们押解着他走下大堂……
皇宫案
已经是午后下朝,始皇突然发现他身边少了那个负责他病理及生活方面的方士卢生。始皇高声说道:“怎么不见卢生?给朕传卢生。”
“传卢生觐见——”执事太监刚刚传出去一声,旁边的赵高轻声在始皇耳边说:“陛下,真是不幸,卢生犯事了……”始皇惊讶地瞪着他:“哼——这是怎么回事?”
“卢生他窝藏旧国坏分子,就在陛下您赐给他的宅邸,豢养他的同党。更主要的是大肆攻讦陛下,极力辱没陛下……此外,他在宫里行走,趁便偷盗宫中御用之物若干件,府衙已审明此案,被盗之物已经追回。”
“竟有这等事?真是可恨!”始皇怒气顿生,面上还略有遗憾,却说:“去,把审案文牍给朕调过来御览。”
“是,陛下!”
不一会儿工夫,主审官亲自手捧审案文牍走进皇宫,小心敬呈给始皇帝,说:“微臣给陛下叩首请安!”始皇帝急于要看这帮家伙怎么辱没自己,随便示意一下:“起来吧!边上看座。”即刻有宫人过来给主审官示下,这个京都小吏很荣幸地坐于堂下。见始皇聚精会神地翻看卷宗,堂下所有人都屏住气息,生怕惊扰了皇上。
看着看着始皇帝就来了脾气:“这帮方士,怎会如此不恭!你辱没朕可以,又岂能辱没朕的先祖?”赵高趁机道:“陛下,又有十多个方士带走了您赐给他们的钱财、珍宝,不知去向。”
“骗子,胆大包天欺瞒朕……朕看这个卢生还是蛮诚实的,怎么他也要负朕而去?偷盗宫中物品又是怎么一回事?”赵高急忙道:“陛下,您还是让主审大人讲来听听吧……”始皇将目光转向那个主审官。主审官急忙向前爬到始皇的正面,叩头施礼道:“起因还是因卢生的朋友跟那些骗吃骗喝的朋友吃酒引起……公然在大庭广众之下攻讦陛下,被店家告到衙门,结果就牵扯出一块玉龙壁戴在卢生的朋友侯中身上。下官一看就不是寻常之物,于是赶紧通禀宫内,但这个卢生竟公然在大堂上撒谎说是陛下您赐给他的,于是我们又在他的宅邸搜出几件珠宝玉器,都属宫内才有之物。”
“朕不曾赐给他什么玉龙壁,那可是传国玉佩,岂能轻易赠与别人。赐给他宅邸已经是破天荒了,他竟然如此贪得无厌,似这等小人朕留他何用?你们就按律惩治吧。”
“诺!陛下。”
始皇帝心情郁闷,似乎还有点忧烦的样子,慢慢道:“赵高,你着手调查一下,近几年来受朕恩赐过的方士、术人一共多少个?不声不响走掉的有几成?朕就是不明白,他们因何要负朕而去!倘若毛病出在朕的身上,朕可以改,朕可不是殷纣王。好了,下去吧!朕累了。”
“诺!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那个主审官退出后,赵高关切地说:“陛下,以臣所见,卢生配制的药……”
“那也只好停止服用吧!”始皇心情很不好。但赵高却突然惊讶地道:“咦!陛下,臣观您气色怎么反不如以前?”
始皇不由得摸一把脸,心中暗暗吃惊,道:“果真如此么……”
赵高非常谨慎自己的行为,急忙道:“奴才不敢妄言,不过,奴才以为还是让太医给陛下瞧瞧吧。”
始皇点点头,赵高传唤道:“李玉,圣谕传见太医张弛。”
“诺!”一个黑衣一溜小跑便将太医传唤进殿。三跪九磕大礼行过,太医张弛这才给始皇把脉、看相。
张弛装模作样地看了半天,也说始皇脸膛发黑有异。同时又给始皇把脉、看喉舌、试体温,最后下结论:补药中毒。这一惊可非同小可。始皇、赵高等联想到前面卢生的所谓朋友酒馆诽谤始皇,认定这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大案。太医张弛显得仍不放心,那么一副认真劲,要求验看卢生开的药方,问到执事太监,都说不曾有什么药方,只是听任卢生随便拿来就给始皇服用。这还了得,始皇一怒之下,将这个太监打入死牢,然后立刻严查最近混迹于宫内的方士、术人。查的结果是这些方士、术人以炼药、治病、求长生圆满为主业,跑来蒙事,以求“奸利”,也就是捞钱。更有甚者,个别方士本就风流倜傥,竟然跟宫里个别妃子有染……这下,始皇帝可是雷霆大怒,遂一个不留,展开大搜捕,要将那些混迹于官场的方士和术人逮捕下狱……
赵高按捺不住内心的喜悦,一个劲地夸赞太医张弛这件事情办得不错!现在当务之急,就是要把张弛定格在始皇身边,通过太医张弛,赵高不仅可以探知始皇的身体状况,还可以探知好多发生在大臣们之间不为人知的大事,以便随时调整策略。赵高试探性地将这样的想法告知俪妃后,俪妃很是高兴,并且重重赏了赵高。自此之后,京城在过去由于方士、术人插足始皇身边而形成的多元局面被彻底打破,赵高暗伏密谋,掀起宫廷权力之争,已经是枕戈寝甲。赵高心里明白,权力之路,如河流水,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江湖未静,他就要尽力搏斗下去。
明争暗斗
秦朝对有学问的文化人,国家都予以重用。官府开设专门学校,贵族子弟们到这里从师学习,教授他们的一般都是被社会公认的博士和部分儒生。当然,这些人当中定然是良莠不齐、等次有别。他们中的一些人自持才高八斗,完全不把别人放在眼里,夸夸其谈,尽说些不合时宜的事情;往往还要在一些不合适的场合针砭时弊,有时甚至语言过激,攻击时政,更有甚者会公开谈论皇上,谴责始皇帝。当然,这些行为和过激语言都一点不剩地反馈到始皇那里,始皇帝心里自然不是滋味。如此儒生真是可恨……但始皇还是饶过了这些儒生,只是对方士和术人采取了行动,毕竟是出于尊重文化人来考虑的。
此时的朝中形成了以公子扶苏和以宰相李斯为首的两大政治派别,他们明争暗斗,唇枪舌剑,互不相让。这两大政治派别的纷争,究其根源还是因为文化学术的迥异而引发出的派系对立,进而影响到许多朝臣。但这两大政治派别也只是因儒、法两家互守堡垒,各不相容,对国家大事之政务却谁都不曾马虎,兢兢业业完成各项指令,绝不会危及到朝政。
对于那些流窜宫里宫外的方士、术人,两派倒是意见基本一致地处于藐视态度,这可能是两派之间唯一的一个观点相同的地方。只不过代表儒家的派别处事比较温和,那些方士、术人多少还能接近一二;而代表法家的派别,那些方士、术人可就不那么容易接近了,总是被排斥在一定距离之外。这样看来,那些方士、术人的命运用命在旦夕来形容已不过分。而赵高和俪妃又是潜藏在皇宫内的另一股不可小视的力量。他们也在静观其变,觊觎着朝中两派中可依凭的政治人物,伺机以威逼利诱为能事。特别是幸臣赵高却在动着另一番心思,利用自己教授胡亥狱法知识的有利条件,进一步加固了与少公子胡亥的交情。同时,在赵高心里,那些方士、术人也是没有位置的。倒不是因为他小瞧这些人,而是赵高仇恨他们抢了自己的风头,曾几乎失去了接近皇上的机会。
李斯对赵高的得宠十分担忧,而且内心也十分矛盾。李斯有些不解的是,他和师兄韩非同时师从荀子,十年寒窗之苦才得以完成学业,走出山门,而赵高却自蕴达成,是在什么时候学成的呢?对了,李斯终于想起来,赵高在宫里为奴,竟然是侍候公子们并陪伴他们读书的书童。
李斯猜测的不错,赵高正是侍候公子们才有机会接触到古今典章书籍,才能亲耳聆听先生们的教诲。谁都不曾留意的是,当年那个给公子们端茶送水的书童,在陪读中却明白了一个道理,记住了儒家孔子那句至理名言:“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但读什么书,如何读书,显然赵高是经过了认真地思索。儒家经典核心内容是提倡“仁爱”,把世人分成等级,赵高认为这些仁爱思想都不足取,不符合他内心的追求。因为他的内心既有对下层人士的厌恶,又有对秦国贵族的敌对与仇视,在赵高内心,孔子的仁爱思想纯粹是胡扯。墨家思想注重经世济困,由于墨家总是游离于政治之外,永远也不会取得政权,属于国家辅助肢体,也缺乏统治世人的思想,赵高便认为墨家思想对他是没有用处的。最后,赵高将目光转向法家那里。法家虽然是最早从儒家那里分离出来,但能够独成一体,并最终有了自己的思想体系,提倡国家应当用法制,建立刑名重典,并且认为赏罚分明才能使世人信服。况且,秦前朝就曾经引进商鞅、李悝这些国外人才,采纳了他们的思想,倡导国家要“明法令,整治社会秩序”,并最终使秦国强盛起来。几代秦王都没有舍弃法家学说,足见其对秦国的功效已是不可小觑,尤其是今天的大秦皇帝更是专宠李斯这老东西,几乎是言听计从。赵高侍候了两代嬴姓皇家子弟,深谙其中至理,他明白自己在做什么,最终一定会从逆境中站立起来。
李斯明明知道赵高所学都是有关法家经典,却无论如何也不愿承认这一点。但他不得不佩服赵高无师自通的自学能力,时刻留心着赵高在宫中的动向。他的担忧是有道理的,却又无可奈何。相对于公子扶苏,李斯虽然认为自己与扶苏的政见不同,但扶苏显然是未来的国君,他是绝对不能得罪的,至于有几个方士、术人接近扶苏,那都不算什么,相信扶苏也是虚于应付。李斯决定对那些方士、术人采取最后行动。李斯现在要做的是极力说服始皇帝烧掉各个学家的经典,驱逐方士、术人。李斯认为有必要给其他学家留点情面,只是焚烧他们的学术经典。
宫里夜行人
是夜,宫人引领着李斯行走在回廊。斗笠大小的灯笼,把人的投影放射在回廊棚顶,像个鬼魅。老远,一支灯笼从侧门走掉了,证明这个夜晚不只是他李斯奉诏进宫,还另有他人。于是李斯问给他带路的宫人:“那人是谁?”
“回丞相,是赵高,赵大人。”李斯哦一声,想说点什么却没有说。明知道赵高跟皇上走得近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但李斯心里仍然不是个滋味。
李斯今晚心情非常不好,他在思索焚烧各学家典籍的时候,也多少透露了自己的野心和想法。因为这件事情牵涉各学家经典,他们这些门人非常敏感,似乎早就怀疑李斯图谋不轨。他回想起了白天双方的争执语……他白天时道:“治理国家要注重法令的有效实施、农课捐税的合理程度,既要让黔首们能够生活下去,又要守法,自愿纳税……”
“你那是痴人说梦。”一个老儒毫不留情地回击道:“别人拿你的东西你乐意吗?”众人都清楚地听到了这样的对话,不由地把目光转向李斯,谁敢跟当朝宰相顶牛,那不是找不自在吗?
但是李斯摆出一副大度的样子,冲着三朝元老的老儒哈哈大笑道:“老前辈,何必那么认真呢?不过,我倒要问问您老,咱们大秦今天之所以能够统一天下,征服四方,依凭的当然是法家学说,足见,当世法家之必然为当家学说,而其他则只能是辅助学说。”
“哈哈……”那个老儒却突然笑着说:“李丞相,你也未免过于自夸了吧?我们其他学派把事情做了,功劳却让你法家独得。请问,你们除了会整治世人还有何能耐?”这是个实质性问题,令李斯无法回答。他要是仍然固执地按预想的回答,显然要得罪更多的学派,如同树敌。
李斯正想找个借口结束正常谈话,师弟姚贾说话了:“老顽固,那还用说,我们法家就是比你们儒家现实,不用欺世盗名,不来什么假惺惺的仁爱。所以,你们只会扰乱视听,应该把你们的学说典籍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让后世之人只要遵从国家的法度就成,不必再搞什么学说……”
“好!既然法家敢如此恣意妄为,那我一定要向皇上请求他一视同仁,你们法家也不能留有典籍签章,统统付之一炬,也好让这苍茫大地落个干净!”姚贾心里不服,减道:“要烧也是烧光你们,烧死你们这些不肯听话的博学大儒……”老儒把脸一沉,说:“干脆让把我们都杀了,你们一家独活?”
“就是,就是……”姚贾还是不让,老儒已经冲到他近前,抬手就打姚贾个措手不及。两个人厮打半天才被众人分开……李斯每每想到这里总是气愤不已,心里更是不忿:这帮老儒生,竟然跟老夫较上劲了……那赵高算不算是个帮手呢……正想着,就听宫人道:“丞相,赶紧进去吧,陛下还在等着您哪!”宫人的提醒,这才把李斯从沉思中警醒,他轻声道:“哦……”
皇上寝宫还亮着灯,守门宫人恰时扯开公鸭嗓子喊:“丞相大人觐见——”李斯在门口整理一下衣领,大袖飘然跨进殿内。始皇帝还是那样正襟危坐,因为他刚刚“打发”走了赵高。这件震惊千古之大案之所以让赵高这样的宦官领衔受命而不是别人,也是始皇经过反复斟酌才作出的决定:做这件事情的人一定要带有仇恨,不一定非得朝廷重臣来做,这可以转移视线,被认为是帮派之争。始皇要起到杀鸡儆猴的效果。
李斯疾走几步,双手环抱施一个君臣大礼:“臣,李斯觐见陛下来迟,望恕罪!”始皇好像刚从沉思中醒来,很随意地抬手示意,道:“亲家翁快快请起,此处不是大殿早朝,跟朕就以亲家襄礼吧!”李斯一听诚惶诚恐道:“万万使不得,陛下,君臣就是君臣,若以亲戚相论,就会因此而轻慢君臣礼数,荒废纲常礼德。”始皇感叹道:“丞相总是这么一丝不苟,不愧为众臣首范,快平身吧!”
“谢陛下。”
李斯到一侧竹篾上落座,内心感到奇怪:怎么,半夜把我传来,他倒好像没什么事似的……“你的儿媳金公主近来可好?”李斯听到此话虽然心里感到意外,但还是很高兴地认为:难得皇上能在这样的场合与他单独谈起儿媳的事情,然后笑吟吟道:“回皇上,金公主她很好,没什么大碍!”金公主身体一直很弱,也没能生下一男半女,总是金尊玉贵地养在家中,李斯和儿子对此也只是干着急。当然,心存愧疚的金公主早就提出让李斯的儿子再续弦,娶一个给李家传宗接代的女子,可是李斯的儿子,甚至是贵为丞相的李斯哪里敢。“金公主娘死得早,朕百事缠身,她总是比别人少得到关爱,朕愧对她呀!”始皇提起金公主十分感慨:“难得你们李家能替朕关照她……不过,确实委屈你们了。朕一直想对你们说,得给驸马另觅佳人以弥补……”
“陛下,万万不可!”李斯赶紧跪地磕头:“老臣有几个儿子,这个没有还有那个。可公主下嫁于我李家已经够委屈的了,我李家怎么敢再辜负皇上高天厚爱?又怎可对公主大不敬呢?请皇上收回成命!”
“哎!你的一片忠心朕怎能不知?成命不收,回去之后跟驸马商量着办吧!”
“陛下……”始皇示意李斯不必再多言,然后道:“朕今晚与你有要事相商。”李斯只得归位,到竹篾上落座。“眼下,你等几个老臣,朕一一要见……”始皇帝即刻面现愠色:“这些个方士、术人到底想干什么?一次次欺瞒朕,实在可恨!”
李斯整理一下思索绪,恰时道:“陛下,那些方士、术人毕竟是江湖之人惯用的伎俩,只要各衙门口的指令下达,这些人自然也就销声匿迹了。陛下,臣所担心的是,文化派系之争已是水火不容,非有所了断不可。如今,文化方面的纷争已经波及天下,文人相攻讦、口诛笔伐已不再新鲜,简直是斯文扫地,形同市井。这样长期扰乱他人视听,使得黔首们听到的都是他们的声音,而忘却了朝廷及国家的法度,这怎么能行?陛下,倘若不加以制止,必然要祸乱国家、祸乱朝政。我大秦虽胜六国,恐怕要败在各派学子纷争之上,那可就得不偿失了!”始皇略作沉吟,道:“丞相所言不差,朕也有所察觉。今晚传你来就是为给这件事情作个了断,你要有个思想准备,朕不得不拿这些方士、术人开刀了。这可是统一大业以来为整顿朝纲而第一次开刀杀人,必定会有人站出来持反对意见。但朕经过再三考虑,还是要杀杀这帮江湖人的锐气,你要做得就是在明天的朝堂上力陈你的主张。”
李斯一听,心情十分激动,终于要有所行动了。但他倡导的焚烧诗书始皇帝竟然没有提到,于是趁此机会道:“陛下,以臣之见,何不趁此机会焚烧各学派诗书典籍。这些学术文化无一是处,只能使国家、社会混乱。我大秦帝国是以农业为根本的国家,课税出自农耕,并不曾向一个文化人收税。从先朝到今天,我秦国就是走的这条明法度、重农课的道路。臣想今后也一样是如此,望陛下采纳之。”
始皇思索片刻,下决心道:“依丞相所奏,即刻拟旨,在全国范围内焚烧诗书典籍。”
“陛下英明!”李斯激动地再次给始皇跪地磕头,爽快地说:“解国家文化之危难,该是多么令人畅快!”说着亲自摊开竹书、秉笔,就听始皇帝一字一顿,吐纳天子真言,一份诏旨已经拟出。
离开宫门,李斯发现咸阳的夜异常清冷。宫殿、亭台楼阁暗影轮廓在这清冷的夜晚里瑟缩发抖。汪,汪……突然传来几声狗吠,李斯心里猛然一惊,登上马车的双脚显得很无力,命令车夫赶紧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