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明天就是儿子的生日。他在哪儿呢?想到这儿,吕雉的心好像被针扎了一下。

7年前的今天,她宫缩得厉害,肚皮上好像有一根针在一下下刺着。凌晨生他时,下身流了很多血,孩子的头卡在产道,就是不肯出来。刘邦急了,使劲按吕雉的肚子,吕雉当时就疼昏过去了。当她再醒来,接生婆说孩子降生了,是个男孩儿。接生婆说多亏了刘邦那几下按,生生地把他挤了出来。

“我有儿子了!我也是有儿子的人了!”吕雉在心里暗暗说着,虚弱疲倦的脸上揉着幸福的笑意。先前怀他时吃的所有苦,都成了一块块甜甜的糖疙瘩。

为了便于看守,吕雉、太公和审食其都被关在一个牢房里。牢房有两间屋那么大,分别在三个角落搭了木板算是床了。吕雉躺着的位置,能望到被铁棍网住的小窗。天气好的时候,还能望到星星和月亮。

公公已经睡着,不大的鼾声里好像夹杂着沉重的叹息。

老人睡着时都不轻松。这么想着,吕雉又想起了两个孩子。他们会不会有睡觉的安稳地儿?会不会饿着?吕雉不敢往下想,因为她想到了最让人害怕的问题,会不会因没人收留他们而饿死;山上的狼那么多,会不会被吃掉;刘邦的敌人那么多,会不会被仇杀……

墙那边传来一声“唉哟”,审食其翻身时碰到了伤口。

他坐了起来,靠住墙,在身上撕下一块布条,借着牢外看守那里微弱的烛光,艰难地用另一只手往胳膊上捆扎。反复多次都没有成功,只得歇住手,再来。

吕雉爬起身,虽然刘太公听力已经很差,眼睛到晚上几乎什么都望不到,她还是怕惊扰他,轻轻向审食其这边蹭过来。

审食其看到吕雉,停住了手。在一起不是一天两天了,他们之间有种不需要语言的默契。

吕雉给审食其包扎伤处,怕用力过猛会再度伤着他,因而动作很轻。

“使劲!”审食其低声说。

“你会疼!”

“使劲捆,麻木了疼就减轻了!”

审食其额头上滴下的汗珠打在吕雉手上。吕雉的心一动,这小伙子跟着吃了那么多苦不说,自己的婚事也误了,至今连个媳妇也没有。被捕后她曾说过这事,审食其却望着吕雉淡淡地笑着说,能陪在你身边,那是我一辈子的幸事。他把你字说得很重,吕雉心里泛起一种说不出的滋味。这种滋味自从与明儿分开嫁给刘邦后,好像再没有过。

包好伤口,吕雉用袄袖替审食其抹了把额头上的汗,靠在审食其旁边的墙上。每当睡不着的时候,他们就爱这么坐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打发沉闷得让人深感窒息而又无望的时光。

“好闷呀,这天!”审食其说。

“心比天更闷!”

“嫂子,汉王一定会来救咱们的,一定挺住!”

“你总安慰我!”吕雉的声音温柔起来。她好生纳闷,除了对父母及孩子,她好像再没用这种口气和别人说过话,今天自己这是怎么了?

审食其也感觉到了,胸脯一起一伏,呼吸也有些粗了。他往旁边躲了躲,好像要克制或逃避什么。

吕雉偷偷地笑了,向审食其躲闪的方向挪去。这样,他们又挨紧了。

“嫂子——”审食其低低地叫了一声,听上去更像是一种呻吟。

他正值青春,浑身散发着活力,深夜被一个女人这样靠着,埋在他身体里的某种东西在蠢蠢欲动。可她毕竟是汉王的女人,他稍有不敬或失礼,后果难以想象。他的心里好像有许多小老鼠啃咬着,刺痒得他浑身都不自在。

审食其又向一边挪去,吕雉也跟着挪。他不能再挪了,因为那边便是潮湿得汪着污水的地面,他化脓的伤口再也经不住侵染。

“嫂子——”审食其又低低唤了一声,像在哀求:嫂子别这样,我承受不起。

吕雉吃吃笑起来,凑在他耳边说:“瞧,瞧把你吓的!咱们也没做什么呀!”吕雉的笑止住了。蓦然间,她还真产生了想与他有些什么的想法。这想法让她有些恐慌和不安。

有多久没被刘邦亲近过身子,连她自己都记不得了。她刚30多岁的年纪,除了再不能生育,她的身体还很正常,她也有被男人拥在怀里亲吻抚爱的需要。况且,眼前这个刚20多岁的大男孩儿,是和她共过患难的,他的忠厚与关爱让她打心眼里喜欢。

牢外传来脚步声,继而是看守交接班时的说话声。吕雉站起身,走回自己的地铺。

天快大亮时,她看到审食其仍坐在原处,头歪在一边,已经睡着了,苍白的脸上泛着痛苦与甜蜜交织的一丝笑意。

真是个孩子!吕雉的目光好久都没从他脸上收回来。她想,像他这么大,别的男人都已成家生子,可他肯定连女人的身子都没挨过,禁不住有些心疼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