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血河尸山 三、血河尸山草鞋峡
在所有的大屠杀中,以草鞋峡大屠杀人数最多,也最为残酷,遇难同胞总数达57400余人。
当时在教导总队二团三营任勤务兵的唐广普便是草鞋峡大屠杀的幸存者。唐广普在12月12日撤退的时候,随部队到了下关,江边人山人海,拥挤不堪,唐广普被人群冲散,又找不到渡江的船只,便跑到燕子矶。燕子矶满街都是人,江边也是黑压压的拥挤不堪的人群,找不到一只渡船,许多人都在找木板、盆桶争相泅渡。唐广普也抱了一个肉案跳到江里,但肉案是圆的,划来划去也无法前进,只好又回到燕子矶。这时人已经疲劳至极,便找了个地方倒下就睡着了。
天还没亮的时候,唐广普就被嘈杂的叫喊声和杂乱的脚步声惊醒了,许多人一边喊着“鬼子兵来了!”一边到处乱跑,唐广普连忙起身想跑,但燕子矶已经被日本军队包围,无法逃脱了。
这是侵华日军十三师团荻洲立兵的部队,其先头部队山田支队六十五联队在一零三旅团少将旅团长山田指挥下,已到达幕府山、燕子矶地带。正当唐广普想逃走的时候,一群日本兵冲了进来,虽然唐广普已经换穿了便服,但依然没有逃脱厄运。他被日本兵带到燕子矶街上,那里坐满了被俘的中国军人和平民百姓。天亮以后,一个日本军官站在人群前面用中国话大声说:“哪个认识幕府山的在前面带路!”于是有人站起来带路,人群排着队在日军押解下向幕府山走去。唐广普看到幕府山十几排空营房,这是教导总队当年训练时用过的营房,共有22栋,全是毛竹支架的草房,四周围着竹篱笆,篱笆上绕着铁丝网,铁丝网外面是陡峭的壕沟。唐广普看到,十几排草房中已经塞满了人,还有许多被抓的人正从四方八面押着往这里来。日本兵把唐广普这群被抓的人也塞进了草房,草房里人挤人,有男有女,有军有民,还有十几个女警察。全副武装的日本兵在草房外面守着,还有些鬼子兵拿着刺刀和木棍在巡逻。
唐广普在这里关了四天,生活极其悲惨,每人每天只有一小碗饭,没有水喝,俘虏们渴得没有办法,只有喝营房周围排水沟里的小便。凶神恶煞的日本兵在营内巡视着,稍有不顺,轻则棍棒打,重则刺刀捅,捅死的尸体就丢在营房外面。妇女们被拉到外面轮奸,每天都有被奸死的女尸扔进壕沟里。
第4天晚上,一个四川兵放火点燃了大礼堂,一时风啸火吼,烈焰熊熊!草房内许多人都乘机冲了出去。日本兵的军号嘀嘀哒哒吹了起来,四周探照灯一片雪亮,机关枪便对着营房拼命地扫射。唐广普本来也想乘机冲出去,冲到门外,看见前面的人纷纷被机枪扫中倒下,四周铁丝网上挂满了尸体,只好又退了回来。
深夜,山田旅团长被电话惊醒,他拿起话筒,听到幕府山俘虏营发生严重骚乱的消息以后,十分恼怒,便在电话里大声地吼叫着:
“混蛋!大大的没用!”
“立即将俘虏营里面的中国人统统处理掉,连妇女、小孩也不要留!”
18日天没亮,几辆卡车开进了幕府山,车上装的全是白布,日本兵用刺刀割开,把白布全撕成条子。凌晨4点,日本兵在门外开始大声吆喝:“出来!统统的出来!”于是俘虏们一个个走出了草房,日本兵从背后反绑住人的双手,然后又把两个人肩膀并着肩膀捆在一起,谁要是不顺从,当场就是一刀。
下午4点多钟,营房里的中国人全被捆绑好了,一个日本军官便用中国话大声问:
“哪个认识老虎山的在前面带路,送你们回南京城米西米西!”
于是,有人站出来带路,队伍四人一排,从幕府山营房里出来,转出山口,朝老虎山江边走去。一路上到处是横七竖八的尸体,特别是一处地方,3个赤裸的女尸被树枝支撑着站在路边,一个60多岁,一个中年妇女,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唐广普看到这种惨景,浑身热血直涌。队伍来到老虎山下的江边,这地方叫草鞋峡,又叫上元门,唐广普很熟悉,教导总队野营训练的时候,他曾经来过。现在是枯水季节,江边露出大片的荒滩,长着稀疏的柳树和枯黄的芦苇。
到了草鞋峡江滩,日本军官大声命令:
“坐下!统统的坐下!”
“送你们到江心岛上去!”
唐广普和教导总队的唐鹤程绑在一起,坐下的时候两人开始小声议论:
“不对啊!到江心岛去怎么没有渡船?”
“江上两只小汽艇上好像有枪口对着我们!”
“对!江堤上日军队伍里有好多机枪!”
“不好了,日本鬼子要搞大屠杀了!”
……
唐广普和唐鹤程这样小声地议论着,许多俘虏们也这样小声地议论着,于是大家开始相互解开捆着的布条:“做鬼也要做个撒手鬼!”
江堤上,一个大队的日本兵不停地忙碌着,12挺机枪虎视眈眈地对准着草鞋峡江滩,卡车匆匆来去运送着“处理”中国俘虏的用品。还有许多日军在草滩上凶神恶煞地吆喝着,驱赶中国士兵和百姓。
江滩上,密集的俘虏队伍中,一名少尉军官在悄悄传话:
“弟兄们!日本鬼子要搞大屠杀了,我们反正是死,和日本鬼子拼了!”
“把日本鬼子抓过来!抢他们的枪,掐死他们!”
也不知是谁下的命令,俘虏们冲出队伍,一拥而上,几个人围住一个日本兵,抢枪的抢枪,夺刀的夺刀,掐脖子的掐脖子,日本鬼子吓得嗷嗷直叫。刚才还在江滩上耀武扬威的日本鬼子,此刻就像受惊的兔子一样,夹起尾巴拼命往江堤上跑。
江岸上,日军大队长慌了手脚,已顾不得他手下的士兵了,急忙大声地命令:
“开枪!快快的开枪!”
“机关枪统统的开火!”
随着命令,江岸上12挺机关枪一齐开火,子弹倾盆大雨般铺天盖地向江滩上扫来。随之,停在江中的两艘小汽艇上也喷出了罪恶的火舌。被捆绑的人们成片成片地倒下了,解开了捆绑的人们拼命向两边奔跑,但脚步怎能赶上子弹,没跑上几步一个个也都栽倒在江滩上面。
唐广普和唐鹤程倒在一起,头都朝着江面,唐广普右肩被汽艇上扫来的机枪子弹穿了一个洞,他顾不得疼痛,伸手摸了摸唐鹤程,头上黏糊糊的,已经被机枪子弹打开了。背上的尸体越压越多,越压越沉,唐广普拼命用肘部撑着,好让自己喘口气。
江堤上,日军大队长不停地喊叫,督促着,他被刚才的景象吓慌了,要是5万多俘虏一齐暴动,他一个大队的兵力岂是对手?疯狂的机枪扫射不知持续了多久,有的机枪手身上、脸上已溅满了鲜血,有的枪管打红了,机枪手手指烫起了血泡,这才逐渐停了下来。
这时,汽艇上的探照灯光刷地亮了,雪白耀眼的灯光照在江滩上,到处是一堆堆惨白的尸山,尸山上未死的伤员不时地挣扎、蠕动着,寒风细雨中响起一片痛苦的呻吟和悲哀的惨叫声。无数的鲜血从尸体中涌出来,汇成了涓涓的血水,渗进江滩,流入江里。江滩浸红了,江水染红了,连滚滚的浪花也在月光下呜呜地哭泣、悲鸣。
听到江滩上一片呻吟、惨叫之声,机关枪又哒哒哒地扫射起来,如此反复多次以后,日本兵来到了尸堆中间,许多士兵手执树杈翻动着尸体,遇见没死的人就捅上一刀。
日本军官带着士兵把被俘虏们抓去的日本士兵尸体翻找出来,数了数,总共是九具。然后命令士兵们把卡车上的汽油统统搬下来,往尸山上到处泼洒,棉衣、棉裤、大衣统统被火点着,江边上一片烈火熊熊。一些未死的伤员被浓烟大火烧得难受,又挣扎着动了起来,日本兵看见,抬手又是一枪。无数的尸体被烧得嗞嗞作响,江边上一片令人窒息的焦臭味。
渐渐地,日本士兵都回到江岸上围着柴堆烤火,一边兴奋地谈论着攻占支那首都屠杀中国人的“伟大胜利”。一名日本军官拿着照相机不停地走动着,拍摄显示皇军武威的辉煌的照片。深夜,日军大队长再一次察看了“处理”俘虏的屠场,确信尸堆中不可能还有活人以后,命令部队集合,撤离了大屠杀现场。
唐广普躺在尸堆下面,被尸堆压得喘不过气来,大火烧来的时候,油气、烟火、热浪呛得他差点晕了过去,他拼命往外蹭,终于慢慢蹭出尸堆,爬到了水边。为了不被敌人发现,他轻轻拖过一具尸体挡住了自己。大约12点钟的时候。他听见日本兵吹哨集合,大皮靴咔咔地走远了,他才敢爬起身来,朝燕子矶方向拼命地跑。滩头上全是芦苇,他高一脚低一脚地跑着,也不知踩过多少尸体和血浆,终于来到一栋破屋里面。这是一栋被大火烧焦的房子,墙还是热烘烘的,墙脚下堆着许多烧焦了的稻谷,唐广普钻进热烘烘的谷灰里,一边烤干衣服,一边大把吃着烤熟的稻谷。第二天,唐广普遇到一只小船,一对父子到南岸运稻草喂牛,唐广普躲进稻草堆里,来到江中八卦洲,这才从死尸堆里捡到一条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