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回 月谷农场见奇事 法庭之上逢冤家
话表三圣教信徒正要服毒遇害之际,那大圣却现了法相。只见他手持金箍棒一指,念一声“嘘呵吸嘻吹呼”,这原来是个定身法儿,把那在场的三个洋大仙、众警卫、众信徒,一个个睖睖睁睁,白着眼,都保持原来的姿势,立定不动了。大圣却去电话机旁,往老朋友纽约市警察局的理查德·奎恩侦探长挂了一个Collect Call(对方付款电话),告诉他此处出了一起企图谋害数百人的特大案件,希望他迅速带人前来逮捕凶手。行者又接受了精灵古怪一案的教训,耽心安斯伯里等人再去雇个类似威廉·J·福伦先生的大律师来,为之开脱罪责,所以又打电话通知了几家大报纸、大电视台,尽量让他们的罪行公诸于世,让他们难逃法网。
理查德侦探长对于大圣捉拿罪犯的能耐是深信不疑的,故而接到电话以后,立即与儿子艾勒里·奎恩一道,率领干警数十人,分乘两架大型直升飞机,火速赶来。与此同时,那具有世界影响的《纽约时报》、《基督教科学箴言报》、《芝加哥论坛报》等报纸,ABC、CBS、NHK等电视台所派遣的采访记者,也蜂拥而至。所以数小时以后,这远藏森林深处僻静的三圣宫,热闹得如同集市一般。大圣一直等到警察到齐,从众信徒手上收了毒药,并且给三个洋大仙及众警卫上了手铐以后,方才收了定身法,警察在密室中,搜查出安斯伯里等人多年来骗取钱财的大量账单记录,以及他们准备带走的巨额现款,黄金珠宝。现场化验又证明他们准备让众信徒喝的乃是一种剧毒药物。这真叫证据确凿,天理难容。记者们争先恐后将此惊人消息发出,一时全国轰动,舆论哗然,公认这是“人民圣殿教”惨案以后,又一类似事件。
原来“人民圣殿教”乃1963年由美国人琼斯所创。他声称此教的宗旨是“反对种族主义的魔鬼,反对饥饿和不正义”。经常宣传“世界末日”即将到来,鼓吹只有自杀才是“纯洁的死”。此教的教规极其野蛮,信徒入教后,从经济到肉体都要受教主支配,琼斯靠剥削教徒,成为百万富翁,生活极其腐朽。为了掩人耳目,他经常带领教徒到荒野丛林中过隐居生活。1974年,“人民圣殿教”的信徒在圭亚那乔治敦城附近建立基地,以后追随琼斯去的男女信徒达1200人。由于琼斯恶行昭著,这一教派受到了外界的抨击和信徒家属的控告。1978年,美国众议员瑞安到圭亚那调查教徒受虐待的情况,掌握了琼斯的部分罪证。结果琼斯下令枪杀了瑞安及数名随行记者,然后又强迫当时在营地的信徒900余人全体服毒自杀,造成了震惊世界的大惨案。由于三圣教的教规和作法与“人民圣殿教”非常相似,所以新闻界才如此比较。
再说众信徒清醒过来以后,面对铁的事实,也不得不承认自己上了当,除了财产被骗光,还几乎赔上一条性命,于是一个个如梦初醒,呼天抢地,捶胸顿足,懊悔不已。气急败坏之余,大家联名向法院控告安斯伯里、格曼、芒奇诈骗钱财,蓄谋杀人之罪。由于这三个大仙已经没有钱请大律师,再加上国际国内舆论对此案起了公愤,非常关注,故而以后法院依法判处三人无期徒刑。那伙为虎作伥、助桀为虐的警卫,也各依罪行大小,判处徒刑。当年车迟国虎力大仙、鹿力大仙、羊力大仙的嫡传后代,三清观的最后余孽,终于恶贯满盈,在监狱中了此残生。这真是:
精神空虚难弥补,邪门歪道逞猖狂。
宗教骗子乘虚入,谁去相信谁遭殃。
寄语世人须觉悟,修行岂能上天堂?
话表行者乘着众警察、记者搜集证据,盘问信徒,乱乱哄哄,无人注意之际,却从三圣宫车房里提了一桶汽油,径回汽车旁边。八戒沙僧一觉醒来不见行者,正在东张西望,见他归来,甚是欣喜。行者也不多言,将汽油加满油箱,从地图上找到通向高速公路的方向,直奔归途而去。
一路无话。回到波士顿寓所以后,兄弟三人对于这次假日旅游,均甚满意。当晚,八戒即与李莎通了电话,告以自己返回学校的消息。李莎已在电视中知道了他们在三圣官的奇遇,乃邀请师兄弟三人去月谷农场作客,休息两日。行者沙僧知趣,均推辞不去,于是次日清晨,由八戒一人乘公共汽车前往。
八戒来到月谷农场,李莎已在门口等候。两人又有一段时间没有见面,握手欢喜,互道离情别绪,自不在话下。进屋以后,见到万斯和德芙琳,他们对八戒也非常热情。八戒此刻已经是名震全美国之大英雄,受惯了别人的奉承,故当时亦未以为意。八戒坐定以后,却不见巴克利先生,乃问李莎道:“你爸爸呢?”李莎道:“在地里干活。”八戒立即起身道:“那么我去见见他。”盖因八戒尚保持了一些东土之古风,深知礼节,到别人家里作客,一定要问候年龄大的人。李莎略为踌躇了一下,方始同意。
两人转到屋后的田野中,只见巴克利先生正穿着工作服,指挥几个临时工在干活。等到八戒将他们干活的内容看清楚后,不由大吃一惊。原来他们已用开沟机在地上挖了一条深沟,然后将几辆载重翻斗卡车里的马铃薯、蕃茄等农产品倾入沟中,再盖土埋掉。另外有几辆闷罐车则停在小河旁,每车各有一条粗橡皮管通入河中,不过从管中哗哗流出的不是水,而是白花花的牛奶。开始时,八戒还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以后又以为巴克利先生得了精神病,最后看来看去都不像。正当他在发愣之际,巴克利先生已经看见了他,赶紧过来热情握手:“八戒·猪先生,你既是足球冠军,又是大吃冠军,又是名电影演员。任何一个美国人,只要有了这些身分中的任何一种,就已经心满意足,可以吃喝不尽。但是你虽然有多种本领,仍然安心学农。就凭这一点,就比我们美国青年高出百倍。今天看到你,真是高兴!”说毕。嘱咐了工人几句,就陪着八戒回到屋子里来寒暄。
闲谈之中,八戒对于刚才看到的情况仍然疑惑不解。他过去在高家庄务过农,尝过艰苦,保留了农民珍重粮食、爱护资源的品性,看到这种暴殄天物的现象,很不习惯。乃问道:“巴克利先生,刚才我看到你将蕃茄、洋芋埋进地下,牛奶倒进河里,难道这些东西都变质了?坏了?”巴克利道:“没有变质,也没有坏,都是本农场的优等产品。”八戒更加不解,道:“既然没有坏,为什么要埋掉呢?”巴克利道:“这是我们响应农场主联合会的号召,故意这样做的。”八戒更如坠五里雾中,道:“这些东西都是你辛辛苦苦种出来的,为何要如此?”巴克利道:“现在美国农场技术发达,产量很高。但是,间果农产品上市过多,大家竞争,价格就会下降。为了维持利润,农场主联合会决定每个农场只出售一定数量的产品,多余的销毁掉。”万斯在旁插嘴道:“这就叫生产过剩。”这呆子不懂政治经济学,没听见过什么“生产过剩”,所以又问道:“既然生产过剩,为什么不送给穷人吃呢?好生生的粮食糟踏掉,岂不是罪过?”万斯笑道:“如果送给穷人吃,谁来买粮食?如果买粮食的人少了,我们赚什么钱呢?”巴克利先生见八戒很不以为然的样子,补充道:“明年我们就不会销毁粮食了,因为我只计划种三分之一的地。”八戒又不懂了:“三分之二的地荒废着,你岂不更受损失?”巴克利先生道:“不会的,如果我们少种地,政府另外有补助费。”八戒心想,政府不是鼓励生产,而是鼓励不生产,这道理有点奇怪。民以食为天,多生产点粮食蔬菜,让更多的人吃饱,有何不好?自己过去曾产生过到这农场来招亲的念头,似这种作法,怎么能干得下去?想到这里,又觉得这月谷农场美丽的果园,整齐的温室,崭亮的机具,并不似刚看到时那么有吸引力了。有诗为证:
日种蔬菜供市用,常奋菽稷济荒年。
曾闻道旁有饿殍,忍看粮食埋荒田。
人间多少荒唐事,皆因一切为赚钱。
李莎十分机灵,看见八戒沉默不语,似有心事,知道话不投机,于是转移题目,问八戒对于最近电影的看法。八戒是个大影迷,一谈到电影艺术,立即精神百倍,滔滔不绝地讲起自己在好莱坞拍片的心得以及影坛的奇闻轶事,其中还夹杂了不少十分深奥的名词术语,如“时空蒙太奇”、“幻觉空间”、“离情作用”、“存在主义之局限”、“新浪潮派之冲击”等等。讲得高兴之处,连比带划,眉飞色舞,表情丰富,这次是轮到巴克利、万斯和德芙琳听不懂了。由于听不懂,大家对八戒的艺术天才,倒更增敬佩之情。
八戒此次重访月谷农场,足足住了两天。他很快就发现这一家人与他上次来时比较,似乎有一种微妙的变化。首先是万斯夫妇对他虽然友好,但却与巴克利先生在闹别扭,平时不大交谈,八戒不在场时还发生过剧烈的争吵。八戒出于尊重美国不打听人隐私的习惯,虽然诧异,但却不便探问。其次是巴克利先生对他特别表示好感,一有空就找他闲聊。对八戒的历史和家庭人口特别注意,甚至将自己的农场的经济收支情况和未来发展的打算,也一一向八戒作了介绍。八戒生平对账目不感兴趣,但为了照顾老头儿的情绪,也还是耐心听下去。至于李莎,这两天更是与八戒形影不离,问寒问暖,关怀备至。八戒得此佳伴,好不感动。两天时间。很快即在这种复杂的感受中过去。临到八戒要动身回校时,全家人依依不舍将他送到公共汽车站旁。李莎泫然欲泣,巴克利先生好像有什么事情要与八戒商量,但每次都吞吞吐吐,欲言又止。八戒甚为纳闷,只有带着一肚皮问号,回到波士顿,当他将这一次去月谷农场的观感告知行者、沙僧以后,二人均甚感叹。
弹指之间,圣诞假期已过,新的学年又复开始。八戒、沙僧均准时去上课,做研究工作,惟有行者身体欠佳,请了两周病假。
诸位看官一定要责怪说书的信口雌黄,胡诌一通。谁人不知齐天大圣当年大闹天宫之时,吃了蟠桃,饮了御酒,又盗了仙丹,煅就金钢之躯,浑元之体。大闹天宫被擒之后,众天兵曾将他刀砍斧剁,枪刺剑刳,莫想伤及其身。南斗星令火部众神,放火煨烧,亦不能烧着。雷部众神,以雷屑钉打,越发不能伤损一毫。似这种坚强的体魄,阿波罗亦不能望其项背,怎么会请病假?看官们且休急躁,这其中自有道理。
原来大圣有一宿疾,这就是眼病。前文已表,他在太上老君兜率宫八卦炉中时,是将身钻在“巽宫”位下,有风无火,是以逃得性命。只是风搅得烟来,把一双眼熏红了,弄做个老害病眼,故唤作“火眼金睛”。当年西行取经之时,在黄风岭黄风洞被黄风怪劈脸喷了一口黄风,弄得眼病发作,痛苦不堪,几乎要提前病休,幸而护法伽蓝变形相救,用一种名叫“三花九子膏”的传统眼药将他治好。以后虽然没有复发,但也未曾根治。此次出外度假,由于长途驾车,吹了寒风,又弄得眼珠酸痛,冷泪常流,中医谓之“上火”,西医谓之“发炎”。行者后悔未曾问得那“三花九子膏”的配方,无奈只有去眼科医院求治。正好沙僧近来也感视力不济,于是两人结伴前往。
美国的眼科医学,自然十分发达。经过诊断检验,医生断定大圣眼疾乃是病毒感染所致。估计可能是太上老君的八卦炉消毒不严,病毒随同风尘,被巽风刮进了眼里。这也难以怪罪太上老君,因为在公元19世纪中叶法国微生物学家巴斯德(1822~1895)创立近代微生物学以前,人们并不知道药物制造是应该在绝对无菌的条件下进行的。经过两周对症治疗,注射针药,大圣的眼疾果然得到彻底的治愈,从此以后再也没有复发过。不过值得一提的是,大圣“火眼金睛”的特征,也随之消失矣。
至于沙僧的情况则较简单,医生用电脑给他验光以后,发现他的眼球屈光不正,用通俗的话来说,就是普通的近视眼。这是因为他平日读书过度用功,不注意照明,坐的姿势不正,加之不会做眼保健操,所以造成了这一恶果。医生给他配了一副宽边玳瑁眼镜戴上,即解决了问题。沙僧本来身材高大,体态威严;戴上眼镜以后,更增加了一种老成持重的学者风度。八戒见了,甚为羡慕,也上街去买了一副大虾蟆太阳镜戴上,自觉神气,得意非凡。只是由于这呆子粗心,戴太阳镜时忘记将贴在镜片上的商标撕下。以后此风传到那南赡部洲一带,有的青年人为学时髦,不分白昼黑夜、阴天下雨,均将大虾蟆太阳镜戴上,而且故意将洋文商标留在镜片上,洋洋得意,夸耀于人,却不知此习俗最初出自猪八戒之虚荣心,实在可笑也。
行者病愈之后,原来可以立即去上课,谁知命途多蹇,又遇到了一点小麻烦,多耽误了几天。原来行者因眼病根除,非常兴奋——多年以来,他经常为此病所苦。这日晚餐后一个人哼着小调,在住宅附近散步。正在心旷神怡之际,忽见一条黑色小哈巴狗儿沿人行道跑来。大圣看见狗,本能地急步回避。平日大圣为人,天不怕,地不怕,神不怕,鬼不怕,惟独见了狗,却有几分怯意。你道为何?原来他当美猴王之时,与二郎神拼斗,胜负未分之际,被二郎神豢养的细犬在腿肚子上咬过一口,以致被擒。这正如俗话所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也。可气的是美国人甚爱养狗,而且爱之若命。大街上经常遇到狗,到别人家里去也要遇到狗,这是大圣在美国生活惟一感到不方便之点。
再表大圣见了此狗,急步后退。谁知这黑色小哈巴狗儿似乎精神不大正常,处于亢奋状态,赶上来照准大圣腿肚子上咬了一口。大圣骂道:“这个亡人!你不去妨家长,却来咬老孙。”忙乱之中,脚尖碰了那畜牲一下,无意将小狗踢了一个滚,谁知那狗的主人就跟在后面,见狗打了滚,立即气势汹汹,过来纠缠。大圣耐住性子,将咬伤的腿给他看,说明是狗先攻击人,造成了伤害;人无意中轻轻踢了狗,并未有任何后果。那人却不理会,记下行者地址,悻悻然牵狗而去。临行时声称此种严重事态,只有等待法律解决。行者以为这是无理取闹,并未放在心上。一跛一跛回到家里以后,伤口却剧痛起来。八戒是学农的,选修过兽医的课程,知道狂犬病的厉害,乃陪着行者上了一趟医院,洗净伤口,上了药,打了预防针,冤枉花掉100余元,只有自认晦气。
谁知事出意外,过不几日行者即接到法庭传票,原告乃本城动物保护协会,被告乃行者·孙,事由乃控他以蓄意虐待动物之罪。行者在美国三年,已经深知美国法庭是惹不得的,乃不敢怠慢,在约定之日与八戒沙僧准时出席。此案虽是小小的民事纠纷,但是由于被告乃大名鼎鼎之行者·孙,所以各界名人,各地记者,均闻风而来。旁听席上,座无虚席。其热闹之情况,与上次纽约市法庭开审精灵古怪一案不相上下。
狗主人抱着黑色小哈巴狗儿,坐在原告席上。他的身后,另有十名动物保护协会的代表。这些代表,均是面容慈祥,衣著整齐的老年男女,而且态度非常虔诚,感情甚为丰富。等到行者将原告所聘的律师看清楚以后,不由得叫苦不迭,知道自己此次掉以轻心,连律师也未请一个,必将吃一次眼前亏。这正是:冤家路窄,熟人上场;若问本领,巧辩难当。欲知这位律师是谁,为何引起大圣如此紧张,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