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开始轻轻摇晃,像摇晃布娃娃……”
季玛·苏夫朗科夫,五岁。
现在是一名机械工程师。
在此之前我只怕老鼠。可当时一下子出现了那么多可怕的东西!成千上万种恐惧……
在我童年的意识里,“战争”这个词远不如“飞机”这个词对我们打击更大。“飞机!”——于是,妈妈赶紧把我们从炕炉上抱起来。可是,我们害怕从炕炉上下来,害怕走出屋去,她刚把一个孩子抱下来,另一个又爬了回去。我们——一共有五个孩子。还有一只可爱的小猫。
飞机朝我们开枪扫射……
小点的弟弟们……妈妈用围巾把他们拴在自己身上,而我们,稍大些的兄弟,就自己跑。在你很小的时候……你是生活在另一个世界上,你不是从高处向下看,而是生活在接近地面的地方。在这里,飞机更加可怕,炮弹更加可怕。我记得,我羡慕过甲虫:它们个头那么小,总是能够找个地方躲藏起来,钻到地底下……我曾想象,等我快死的时候,我就变成某种野兽,我要跑进森林里。
飞机朝我们开枪扫射……
我的堂姐,当时才十岁,抱着我三岁的弟弟。跑着,跑着,没劲儿了,摔倒在地上。他们在雪地里趴了一个晚上,弟弟冻死了,她活了下来。人们挖了一个坑,埋葬弟弟,她不让:“米舍恩卡,你不要死!为什么你要死啊?”
我们逃离了德国人,住在沼泽地里……住在一个小岛上……人们给自己搭起了窝棚,就住在里面。窝棚——就是一种简陋的棚子,用光溜溜的原木搭成,顶上有个窟窿,用来往外冒烟。下面就是泥,是水。冬天,夏天,我们都住在里面,睡在松树枝上。我和妈妈从森林里出来,回过一次村子,想从自己家里拿些什么东西。但是,有德国人。那些回去的人,被敌人赶到了学校里,让他们跪在地上,用机枪扫射。就是这样,我们这些孩子,都是伴着机枪扫射长大的。
我们听见森林里有射击声。德国人叫喊:“游击队员!游击队员!”赶紧往汽车那里跑,飞快地逃窜了;而我们——都往森林里跑。
战争结束后,我害怕铁。地上有块炮弹皮,我就害怕它会再次爆炸。邻居家有一个小姑娘——三岁两个月大……我记得……妈妈在她的棺材前重复说着这一句话:三岁两个月……三岁两个月……小姑娘捡了一个“柠檬形手榴弹”。摇晃着玩,就像摇晃布娃娃。她用破布片把它裹起来,摇晃它……手榴弹很小,像玩具一样,只是重一些。母亲没有来得及跑过去……
战争结束后的两年里,在我们彼得利科夫斯基地区的老戈罗夫契采村,还在埋葬孩子。战争遗留下来的废铁到处都是。报废的黑坦克,装甲运输车,地雷,炸弹碎片……我们当时又没有玩具可玩……后来,这些废铁都被收集起来,送到了不知哪里的工厂。妈妈解释说,这些废铁熔化后可以制造拖拉机,还能造机床和缝纫机。如果看到一辆新拖拉机,我不敢走近它,害怕它爆炸。它会变成黑色的,就像坦克一样……
我知道,它是用什么样的铁制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