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吊在绳子上,就像个小孩……”

柳芭·亚历山德罗维奇,十一岁。

现在是一名工人。

我不想……我不想再重复“战争”这个词……

战火很快就烧到了我们这里。7月9日,才过了几个星期,我记得,为争夺我们的地区中心塞诺市就展开了激战。出现了许多难民,那么多啊,人们都没有地方安置,房子不够用。比如说,我们家,就安置了六个带着孩子的家庭。每一家都是这样。

首先拥来的是人潮,然后转移的是牲畜。这我记得清清楚楚,因为简直太可怕了。恐怖的画面。离我们最近的车站——博格丹车站,现在还有这个车站,位于奥尔沙和列佩里之间。往这里,往这个方向转移的牛羊,不仅是来自我们的农委,而是来自整个维捷布斯克州。夏天的天气炎热,大群的牲畜:奶牛、山羊、猪、小牛,马群是分开来驱赶的。那些驱赶牲口的人,简直累极了,对他们来说,牲畜怎么样都无所谓了……那些饥饿的奶牛,冲进院子,要是不驱赶它们,会一直拥到台阶上。路上给它们挤奶,挤到地上……特别是猪,它们忍受不了炎热和漫长的道路,走着走着,就倒在了地上。因为天气炎热,这些死尸在膨胀,简直太吓人了,我甚至晚上都不敢走出家门。到处躺着死去的马……羊……牛……人们来不及掩埋它们的尸体,每天都因为炎热而腐烂膨胀……不断胀大……像被吹得鼓鼓的……

那些农民,他们知道养大一头牛需要付出多少劳动,需要多长时间。他们看着,哭,就像死去的是亲人。这不是草木,倒下了,不出声,这是活物,它们叫唤着,呻吟着,痛苦地死去。

我记得爷爷说过的话:“唉,这些无辜的牲畜,它们为什么要死?它们甚至都不会说些什么。”爷爷在我们家是最有学问的,他经常在晚上读书。

我的大姐战前在区党委工作,她被留下来做地下工作。她从地区党委图书馆带回来许多书、画像、红五星。我们把这些东西都埋藏在园子里的苹果树下。还有她的党证。我们是在深夜挖坑掩埋的,可我有一种感觉,红色,鲜红的颜色,埋在地下也会看得见。

德国人是怎么到来的,不知为什么,我记不清了……我只记得,他们早就在这里了,驱赶着我们整个村子的人。用机枪在前面押解着,讯问:游击队员在哪里,去过谁家?大家都不说话。于是,他们就找出三分之一的人,带走枪杀了。枪杀了六个人:两个男人、两个妇女和两个少年。然后,他们就走了。这天晚上下了大雪……新年快到了……在这场新雪下面躺着打死的人。没有人给他们下葬,没有人给他们打棺材。男人藏到了森林里。老年妇女点起木头,想让上冻的土地化开些,好挖掘坟墓。她们用铁锹在封冻的土地上敲打了很久……

很快德国人就又回来了……才过了几天……他们召集起所有的孩子,一共有十三个人,让孩子们站在他们队伍的前面——他们害怕游击队的地雷。我们走在前面,他们跟在我们后面。如果需要的话,譬如,他们安营或打水的时候,会首先把我们下到井里去。就这样我们走了十五公里。男孩子们不是太害怕,女孩们边走边哭。敌人跟在我们后面,坐在车上……你不能跑……我记得,我们是光着脚走路,而那时春天刚刚来临。战争最初的那些日子……

我想忘记……想忘记这些……

德国鬼子一家一家地搜查……把那些有孩子参加游击队的家庭集合起来……在村子中间砍掉了他们的脑袋……我们被命令:你们看着。有一家一个人也没找到,他们就逮住了他家的猫,吊死了。它吊在绳子上,就像个小孩……

我想忘记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