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军便服湿漉漉的……”

瓦丽娅·马丘什科娃,五岁。

现在是一名工程师。

您会感到惊讶的!我本来想回忆些可笑的事儿、快活的事儿。我喜欢笑,我不想哭。唉……我已经哭开了……

爸爸领着我去产房看望妈妈,他对我说,我们很快就要有一个小男孩了。我便想象,将来会有一个什么样的小弟弟。我问爸爸:“他是什么样的呢?”他回答:“小小的。”

突然,我和爸爸站在一个高高的不知什么地方,窗子里冒出了浓烟。爸爸抱着我,我请求他,返回去取我的儿童包。我很任性。爸爸一句话不说,紧紧地抱着我,抱得这么紧,我感觉呼吸都困难了。很快爸爸就不在了,我和一个陌生妇女走在街上。我们沿着一条绳子往前走,绳子上拴着的全是战俘。天气炎热,他们想喝水。我的口袋里只有两块糖。我把糖扔到绳子那边。它们是从哪里来的,这些糖块?我已经不记得了。有人扔面包……黄瓜……护卫队开枪,我们就跑……

太令人惊讶了,但是这一切我都记得……清楚地记得那些细节……

然后,我记得我到了儿童收容所,它被铁丝网围着。德国士兵和德国狼狗看守着我们。那里有的孩子还不会走路,在地上爬。他们饿极了,就舔地面……吃泥土……他们很快就死掉了。伙食非常差,给我们的面包,吃了舌头会发麻,我们甚至都不会说话了。只想吃东西。刚刚吃了早饭,就想:午饭会有什么呢?吃着午饭,会想:晚饭会给点什么呢?从铁丝网下钻出去,溜到城市里。目的地只有一个:泔水池。如果你找到一点鲱鱼皮或者是土豆皮,就会说不出地高兴。我们都是生着吞下去的。

我记得,在泔水池边被一个叔叔抓住了。我非常害怕:“好叔叔,我再也不敢了。”

他问:“你是谁家的孩子?”

“谁家的也不是。我是从儿童收容所出来的。”

他把我领回家,给我吃东西。他家里只有土豆。煮好了,我吃了整整一锅土豆。

我们被从儿童收容所转运到了保育院,保育院坐落在医学院的对过,那里曾经是德国军队医院。我记得有低低的窗口,沉重的护窗板,过夜的时候要关严实了。

那里的伙食好一些,我长胖了。一位妇女很喜欢我,她在那里打扫房间。她可怜所有的孩子,特别是对我。当有人来给我们抽血时,所有孩子都藏起来。“医生来了……”她会把我按在一个角落里。她一直重复着一句话,说我像她的女儿。别的孩子藏到了床下,被从下面拉了出来。他们哄骗那些孩子,有时给一块面包,或者给一个儿童玩具。我记得有一只红色的皮球……

“医生”走了,我回到房间……我记得:一个小男孩躺在床上,他的手从床上垂下来,血顺着他的手流下来。别的孩子都在哭……过了两三天,就换了另外一批孩子。其中的一些不知运到了哪里,他们已经全身苍白、虚弱,又运来了另外的一些,养胖了的。

德国医生认为,不满五岁的儿童的血能帮助伤员迅速恢复健康,具有恢复健康的神奇疗效。这是我后来知道的,当然,是后来才知道的……

可在当时……我想得到漂亮的玩具,红色的皮球。

德国人逃离明斯克的时候——他们撤退了——这位救过我的女士,把我们带到门口,说:“谁有亲人的,你们就去找吧。家里没有亲人的,就随便到一个村子,那里的人会救你们的。”

我也走了。住在一个老奶奶家里……我不记得她姓什么,也忘记了村名。我只记得,她的女儿被抓走了,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一老一小。我们一星期就只有一块面包。

我们的战士到了村里,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我生病了。当我听到这个消息时,赶忙爬起来,跑到学校。我看到了第一个士兵,一下扑到他的身上。我记得,他的军便装湿漉漉的。

人们拥抱他,亲吻他,都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