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是她为他救出了女儿……”

盖妮娅·扎沃伊涅尔,七岁。

现在是一名无线电设备调节工。

在我的记忆里保留得最多的是什么?在那些日子里……

是父亲被人抓走了……他穿着棉坎肩,他的面孔我不记得了,它已经完全从我的记忆中消失了。我记得他的双手……他们用绳子把他的双手捆了起来。爸爸的双手……但是我太恐惧了,以至于是什么样的人抓走了他,我也不记得了。他们有好几个人……

妈妈没有哭。她一整天都站在窗子旁。

父亲被抓走了,我们被赶到了隔离区居住,生活在铁丝网里。我们的房子坐落在路边,每天我们的院子里都会飞落下一些棍子。在我们的栅栏门口,我看见一个法西斯分子,一队人被押着去枪毙的时候,他用这些棍子抽打人们。棍子断了,他就扔到他们的背上,飞到我们的院子里。我想把他看得清楚些,不光是背影。有一次我看清了:他个头矮小,秃顶。他累得哼哼着,大声地喘气。我童年的猜想有些失落,他竟然是这么一个普通的人……

我们在房间里找到了被打死的奶奶……我们自己把她埋葬了……埋葬了我们开朗而智慧的奶奶,热爱德国音乐、热爱德国文学的奶奶。

妈妈拿了东西去换食品,而隔离区里开始了大洗劫。我们通常会躲藏到地窖里,而这次我们爬到了顶层阁楼。阁楼的一面已经完全损坏了,没想到却拯救了我们。德国人走进我们家,用枪托敲打着天花板。没有爬到顶层的阁楼上,因为它已经破烂不堪了。他们往地窖里投下了几颗手榴弹。

大洗劫持续了三天时间,我们三天都躲藏在阁楼里,妈妈却没和我们在一起。我们只惦记着她。大洗劫结束了,我们站在大门口,等着。妈妈是不是活着?突然从大门旁边看见了我们以前的邻居,他走了过去,没有停下脚步,但我们听见他说:“你们的妈妈还活着。”妈妈回来时,我们三个站着,看着她,谁也没有哭,眼泪都没了,出现了某种少有的平静,甚至我们都没有感觉到饥饿。

我们和妈妈站在铁丝网附近,一位漂亮的女人从旁边走过。她在铁丝网的另一边,在我们旁边停下,她对妈妈说:“我真可怜你们啊。”妈妈回答她:“如果您觉得孩子可怜,请带走我的一个女儿吧。”“好啊。”女人想了想说。其他事情她们小声地商量好了。

第二天,妈妈把我带到隔离区的大门口:“盖涅奇卡,你用童车推着布娃娃去找玛露霞姨妈吧(她是我们的邻居)。”

我记得,当时我穿的什么衣服:蓝色短上衣、点缀着白色绒球的高领绒线衫。一切都很漂亮,像过节似的。

妈妈拉着我走向隔离区的大门口,而我紧紧贴着她。她边推我,眼泪边止不住地流。我记得,我是怎么走出去的……我记得,大门在哪里,哪里有守门的岗哨……

我推着童车,到了妈妈命令我去的地方,人们给我换上了皮大衣,让我坐到马车上。我们坐车走了多久,我就哭了多久,边哭边说着:“妈妈,你在哪里,我就跟你到哪里。妈妈,你在哪里……”

我被带到了一个村子里,放到一条长长的凳子上。在我来到的这个家庭里,有四个孩子。他们又领养了我。我想,所有人都应该记住这位女士的名字,是她拯救了我——她叫奥林匹娅·波日阿里夫斯卡娅,住在沃罗任斯基地区盖涅维奇村。在这个家中住了多长时间,恐惧就持续了多长时间。他们随时可能会被打死……全家人被打死……包括那四个孩子……只是因为他们收留掩藏了一个犹太孩子,从隔离区出来的犹太孩子。我是他们的死神……这得需要一颗多么伟大的心灵啊!这是一颗超越了人类的心灵……德国人一出现,他们就把我打发到别处去。森林就在附近,森林救了我们。这位女士特别疼爱我,她对我和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如果她给一个孩子什么东西,就给所有的孩子,如果她亲吻一个孩子,就亲吻所有的孩子,爱抚孩子也是一样的。我叫她“妈姆”。我的妈妈不知在什么地方,这里有妈姆……

坦克开到村子里的时候,我去放牛了,看到坦克后,我就藏了起来。我不相信,那是我们自己人的坦克,但当看清了上面的红星,我就走到了路上。从第一辆坦克上下来一名军人,把我抱起,高高地举起来。这时女主人跑了过来,她是如此幸福,如此美丽,真想与她一起分享这些美好的事物,想说,她们也为战争的胜利做出了贡献。她告诉人们,她是如何救出了我,一个犹太小姑娘……这个军人把我抱紧,我是那么瘦小,扎到了他的胳膊下,他也拥抱了这位女士,他拥抱她的神情,就仿佛她救的是自己的女儿。他说,他的家人都死了,战争就要结束了,等他回家,会带我去莫斯科。而我说什么也不同意,尽管我当时还不知道,我的妈妈是不是还活着。

别人也都跑过来,他们也都拥抱了我。所有人承认,他们早猜到了谁被藏在了农庄里。

后来妈妈来接我。她走进院子,双膝跪在了这位女士和孩子们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