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把小猫从家里带了出来……”

托尼娅·鲁达科娃,五岁。

现在是一位幼儿园主管。

战争的第一年……我记住的事儿不多……

德国兵一大早就来了,当时院子里还灰蒙蒙的。他们让大家站到草坪上,命令那些剃过头的人:站出来!剃过头的都是战俘,被村民们带回家照管。他们被带到树林里,枪决了。

此前我们都喜欢在村后跑来跑去,在树林旁玩耍。这样一来我们都吓得不敢去了。

我记得妈妈烤面包。她烤了好多面包:条凳上,桌子上,地板的毛巾上,外间屋里,放得到处都是。我惊讶地问:“妈妈,为什么烤这么多面包啊?叔叔们都被打死了。这么多面包要给谁吃啊?”

她把我赶到街上:“去找伙伴们玩吧……”

我害怕,妈妈会被他们打死,所以一直都跟在妈妈身后跑来跑去。

深夜,游击队员们把面包取走了。我从来没有看到过那么多的面包。德国兵挨家挨户搜刮得一干二净,我们都挨饿了。我已经不记得了……我请求妈妈:“点着炉子,给我烤面包吧,烤好多好多。”

这就是战争第一年我能记得的全部事情……

也许,我慢慢长大了,因此接下来我记的事就多了。他们焚烧了我们的村庄……先是开枪杀死了我们的百姓,然后是放火烧了房子。我是从地狱里幸存下来的……

他们没有在街上开枪杀人,而是走进家里。他们都站在窗子旁:“我们去安尼西卡家开枪……”

“安尼西卡家都结束了。他们去了安菲萨家……”

我们站着,等着——等着他们来开枪打死我们。谁也不哭泣,谁也不叫喊。我们都站着。我们有个邻居带着自己的小男孩,她说:“我们到外面去吧,街上不开枪。”

他们走到院子里:第一个是士兵,第二个是军官。军官的个头很高,他的长筒靴子也很高,大檐帽也很高。我记得清清楚楚……

他们把我们往房子里赶。女邻居倒在了草地上,亲吻着军官的靴子:“我们不走。我们知道——在里面会打死我们的。”

他们说:“粗留客!粗留客!”意思是说——往回走。房间里,妈妈坐在桌子旁边的条凳上。我记得,她端起一杯牛奶,给我们最小的孩子喝。四周异常安静,我们都能听见他吧嗒吧嗒的喝奶声。

我坐在一个角落里,把一只扫帚放在了自己的前面。桌子上有一块很长的桌布,邻居家的小男孩藏到了桌子下面,桌布底下。他的兄弟钻到了床底下。而女邻居跪在门槛边,乞求着:“老爷,我们的孩子都还太小了啊。老爷,我们的孩子,太小太小啦……”

我记得,她一直这样乞求着,乞求了很长时间。

军官走到桌子前,撩起桌布,开了一枪。从里面发出一声叫唤,他又开了一枪,邻居家的小男孩一直喊叫着……他打了五枪……

他看着我……我努力想往扫帚的后面躲藏,但是怎么也躲藏不进去。他有一双那么漂亮的灰色眼睛……真是啊,我这个都记得……我吓坏了,吓得喊叫:“叔叔,您要打死我吗?”但他什么也没有回答。恰好这时从另一个房间走进来一个士兵,幸好他走进来……他扯下来房子之中的一块大窗帘。他把军官叫过去,给他看床底下卧着的几只小猫咪。大猫不在,只有一窝小猫。他们把小猫抱在手里,笑了,开始逗弄它们玩耍。玩了一会儿,军官把它们交给了士兵,让他带到外面去。他们就把小猫从家里抱了出去……

我记得,被打死的妈妈头发烧着了……而她旁边的小弟弟——包在襁褓里……我和哥哥从他们的身边爬过去,我扯着他的裤子爬:首先,我们躲到了院子里,然后到了菜园里,傍晚时,我们躲藏到了土豆地里,晚上爬进了灌木丛中。到了那里,我才哭起来……

我们是用什么样的方式幸存下来的?我记不清了……我和哥哥活了下来,还有四只小猫。我们的外婆来了,她住在河边,把我们领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