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嫁岛 第四节

从嫁岛回来以后,浜村一连几天闭门不出。他要让自己的已被意料之外的情况搅乱了的心情平静下来,他要认真也思考下一步的行动。

世界上的巧事也真会不期而遇。化了无数的心血,冒着极大的危险而苦苦地搜索着的罪犯,一个是自己的亲生女儿,一个却是自己的师弟!按师父的说法,广川虽然有些武艺,但应该是不会成为自己的劲敌,而鬼女虽然掌握了轻身功夫和“响鼓三锤”,但毕竟功底尚浅。这一切对于浜村都是无所顾忌的。然而感情这一关却是如何过呢?照此搜索下去,总有一天会跟广川照面。到那时又该怎么办呢?劝他回头吗?

看来他大仇未报,绝不肯轻易息手。放他逃跑吧,无疑是助纣为虐!

“‘助纣为虐’?谁是‘纣’,谁‘为虐’?!”浜村的耳边似乎响起了一声怒吼,他仿佛听到广川在怒责自己本末倒置置,是非不分。

是啊,究竟谁是“纣”?是广川吗?他,一个好端端的人,被“朋友”害得有家难归,奄奄一息。他含辛茹苦地熬了十几年,如今条件成熟了,难道就不能惩治一下那个不仁不义之徒吗?正是那些不仁不义之徒,搅得社会动荡,人心不古。而今反而帮着这些不仁不义之徒去搜捕广川,这倒真有些“助纣为虐”之嫌!

不过,话又得说回来。你广川仙吉要复仇,应该直接去找仇人,又为何诱拐良家子女,又为何在大街闹市之中抢劫钱财,搞得人心惶惶,又为何残杀濑田,奸污人妻呢?

浜村失眠了。他整日整夜地把自己埋在浓浓的香烟的烟雾之中,他苦苦地思索着,被痛苦与矛盾吞啮着。他要给自己寻找一条出路。

在他的心中,那天平称的两端,一端是与自己渊源颇深的师弟和亲生女儿,他们为报仇而扰乱了社会,成为警方追捕的罪犯和人们心目中可怖的魔鬼;另一端是那个张牙舞爪,狞笑着的坏蛋,手中高举着“社会治安”这面盾牌,牌中隐约可见遍地流着血,倒在血泊之中的有濑田,有警犬,警车碾滚着血泊呼啸而过,无数的男女老少,在那灯红酒绿的橱窗辉映之下,惶惶然地惊呼着,闪躲着。社会秩序一片棍乱……

渐渐地,天平开始向着坏蛋的那一头倾斜了。终于,广川这一端的称盘被高高托起。

浜村终于拿定了主意:先找到广川和女儿,搞清他们的罪行始末,如若他们果然是残杀无辜,则定然捕交警方。至于那个坏蛋,浜村决意承担起为师弟惩治的义务。

紊乱了几天的心绪平息了,浜村又开始了正常的案情分析。看来,重点调查濑田的社会关系是十分必要的。因为浜村坚信,濑田作为广川的第一个复仇对象绝不会无缘无故的。

一阵电话铃声,唤回了浜村的沉思。他起身抓起听筒。

电话是浜村去嫁岛之前布下的探事者打来的。他向浜村报告:根据他的调查,濑田腾义原名大竹腾义。有迹象表明,他似乎是大竹良平的儿子。

他当机立断,命令探事者了解一下大竹良平的历史。

挂断了电话,浜村心里一阵紧张。尽管象大竹良平这样的身份,正是浜村心目中描绘过的广川的报复对象,但一旦成为事实,而且这个对象又恰恰是大竹良平时,怎能不使浜村紧张呢?

大竹良平是执政党的领袖之一,国会议员,出了名的政治家。同时,他又是几家在日本最有影响的土木工程公司的董事长。此人表面上温文尔雅,宽容大量。但是,浜村凭自己几十年警官生涯所积累的材料,便能明显地纂露出他那阴险、狡诈、残忍的嘴脸。忽然,他记起曾经和广冈知之一起办过的案子中,曾经有人检举大竹良平伪造自己的历史。由于自己的退休,把全部案卷移交广冈一人办理。当初这并不令人重视的案子,不知广冈在调查中有没有另外的发现?

浜村把烟蒂丢进烟灰缸,匆匆地穿上大衣,戴好帽子,去警视厅找广冈。

正为濑田被杀案找不到头绪的广冈一看到浜村,立即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他满怀希望地问道:“怎么样,嫁岛之行一定收获不小吧?”

浜村朝着广冈苦笑了两声说:“一无所获,徒劳往返。”

他不愿意把他在嫁岛所知告诉警方。

“喂,广冈君,记得当年曾有人向我们报告大竹良干伪造历史的事吗?此事不知后来怎样?”

“大竹良平?你问他干吗?难道他会是杀害濑田的主谋吗?”

“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最近被‘地一号’和‘鬼女’的案子搅得心烦意乱,想松散一下自己的思路。偶尔想起了这位社会名流被人检举的事。我当时因为急于退休,未能查个水落石出,想必您后来的调查一定颇有收获。要真是那样,倒是一个特大新闻呢。”

“你真是为了松弛一下神经才问起他的吗?”广冈信疑参半地走向“悬案柜”,从中抽出一份档案,递给浜村。

“看看吧。”

档案里记载着大竹和妻子秋子是在昭和二十二年六月结婚的。那年,大竹三十岁,秋子二十一岁。

从战场上回来的大竹,结婚时并无正当的职业。而秋子则由于大阪遭到空袭之后而失去了全部家人。

大竹出生在一个靠近海边的城镇。那个城镇也被轰炸过。听说大竹在复员后的最初一些年头里经营过黑市交易,可确凿的材料却一点也不掌握。

没有人知道大竹当时的确切情况。但一度在公司的职员中流传过大竹曾经搞过黑市交易的活动,仅此而已。当时,正处于战败之后的前所未有的混乱之中,强盗、暴行、杀人、路倒事件屡见不鲜。大竹生活在这样一种令人不胜厌烦的黑暗之中,如果有些什么不光彩的作为,原也无可多指责的。然而在大竹成名,步入财界、政界之后,却常以自己过去的“光辉历程”自诩。这便引起了反对派的猜忌和调查。

于是乎,搞过黑市活动的经历便被揭发出来。

只有从昭和二十六年开始,大竹的履历才清楚一点。在这一年,他开始兴办土建公司。土建公司迅速地发展。十年后,秋子生下了一个男孩,这是大竹的第二个孩子,名叫良长。而土建公司也就在这个时候成了令人瞩目的大企业。

良茨是在刚满周岁的时候失踪的。没有人提出交换的条件。无声无息地失踪只能被看作是出于收养目的的诱拐。大竹没有报警,秋子却悲痛欲绝。接连几个夜晚,邻家都能听到她的哭泣声。不久,大竹便搬到了杉并区西荻洼。

正是以土建公司作为强大的实力支柱,大竹最后当上了习会议员。

……

合上案卷,浜村心里那根绷紧了许多日子的弦,开始松下来了。现在,他只要设法见上“地一号”一面,就能认定大竹良平是否是广川仙吉所要报复的那个“朋友”了。而到目前为止,浜村认为自己已经有把握可以找到“地一号”,至少也能见上他一面的了。

连续几天的思虑与苦闷,被探事者的报告和大竹良平案卷中的发现所驱散。浜村躺在自己的床上。呼呼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