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塔尔
他们走过之后,我牵出骡子,绕上挽绳跟了上去。他们的车停在河堤旁边,人还坐在车里。安斯坐在那儿,望着已经淹进河水的桥,只看得见桥的两头。他眼里的神情,像是相信乡亲们说桥没了一直是在欺骗他,但又仿佛是一直希望桥真的没了。他穿着礼拜天才穿的裤子,瘪着嘴嚼呀嚼的,看上去既显得吃惊,又有一点儿高兴,活像一匹没有洗刷过却又装扮起来的马。究竟像什么,我真不知道。
小男孩望着那桥,桥的中段已经塌陷,还有木头之类的东西漂浮在水面,看上去摇摇晃晃、颤颤巍巍的,整座桥随时都有可能塌掉。小孩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像是在马戏场看杂耍。那大丫头也一样看得入神,我走到跟前时,她转过头来瞧了我一眼,目光先是一亮,接着又有些不高兴,好像我要去碰她似的。然后她又看了一眼安斯,便回过头来看着河水。
河水涨到了两岸的堤坝处,淹了地面,只留下一块踩在我们脚下又伸到桥边的舌头大的地方;要不是人们知道先前的路和桥的样子,谁也弄不清楚哪儿是河,哪儿是地面。眼前只剩下黄色的乱糟糟的一片,堤坝没被淹的地方还没有刀背宽。我们望着这一切,有的坐在车内,有的骑在马上,有的骑在骡背上。
达尔看着我,接着卡什也扭过头来看着我,那目光跟那晚他端详那些木板是不是适合她的尺寸一样,像是他在心里打量木板的长短;他不问你有什么想法,即便你说出了想法,他也是当耳边风,可你说的他还是照样听。珠尔没有反应,他骑在马背上,身子略微前倾,脸上的表情就跟昨天他和达尔经过我家回去运她的棺材时一个样。
“河水只是涨高了,咱们还是能够过去的,”安斯说,“只要对准桥就能过河去。”
有时候,一段木头从先前卡紧的地方挣脱开来浮在水面上,旋转翻滚着漂走,我们看到它漂向原来浅滩所在的地方,到了那里便慢了下来,斜向旋动,在水面停留片刻,凭这个你就可以判定那儿是原来的浅滩。
“可是这并不能说明什么,”我说,“那儿也可能是一团淤积起来的流沙。”我们观察那段木头,这时那丫头又看了我一眼。
“维特菲尔德牧师就是从这儿过河的。”她说。
“他是骑在马背上的,”我说,“而且是三天前,自那以后河水涨高了五英尺。”
“要是桥面露出来就好了。”安斯说。
那段木头腾跃起来,继续向前漂去。河面上漂浮着大量杂物和泡沫,你还能听见水流动的声音。
“可惜桥面被淹了。”安斯说。
卡什说:“小心点还是能够踏着木板和圆木走过去的。”
“不过,你什么也别带,”我说,“很可能你一踏上那破玩意儿,整个儿便没了。你认为会不会,达尔?”
他只是看着我,没有答话,只是带着那种怪怪的招来乡亲们议论的眼神。我总是说,他叫你不自在的不是他干了些什么,说了些什么或任何别的什么,而是他瞧你的那副眼神。像是他把你看穿看透了,像是从他的眼神里你居然看见了你自己和你的所作所为。这时我察觉那丫头又在盯着我,像是我想要碰她似的。她对安斯咕哝了句什么。“……维特菲尔德……”她说。
“我在上帝面前许诺过她的,”安斯说,“我看没有必要担心过不去。”
可是,他仍然没有催赶骡子的意思,我们都在水边等着。又有一段木头挣脱开来漂走了;我们看着它在先前为浅滩的地方停下来,又缓慢地转动了一会儿,接着往前漂去。
“今晚可能又要下雨,”我说,“你们又会多耽搁一天。”
这时珠尔在马背上侧过身来,这之前他从未动过,现在侧过身来盯着我。他面色铁青,接着变得通红,然后又变回铁青色。“你他妈的还是滚回去犁地吧,”他说,“哪个狗娘养的叫你来跟在我们后面的?”
“我绝没什么恶意。”我说。
“住嘴,珠尔!”卡什说。珠尔回过头去看看河面,紧绷着的脸红一阵青一阵,然后又涨得通红。“嗯,”过了一会儿卡什说,“你想咋办?”
安斯一声不吭,弓着背坐在那儿,瘪着嘴。“桥面要是露出来就好了,咱们就能过河去了。”他说。
“来呀。”珠尔叫了一声就要驱马向前。
“等等。”卡什说。他直盯着桥所在的地方,我们都看着他,除了安斯和那丫头,他俩还在看着河水。“杜薇·德尔,瓦德曼,还有爹,你们最好是走过桥去。”卡什说。
“弗农可以帮他们,”珠尔说,“我们可以把他的骡子套在我们的骡子前面。”
“你可不能把我的骡子赶进水里。”我说。
珠尔盯着我,目光像是盘子打破时溅射出的碎片。“我会赔偿你该死的骡子的,现在就付钱把它买下来。”
“我的骡子可不能下到水里去。”我说。
“珠尔都打算用他的马了,”达尔说,“弗农,你干吗舍不得让你的骡子冒一回险呢?”
“住嘴,达尔!”卡什说,“你和珠尔都别说了。”
“我的骡子可不能下到水里去。”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