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群魔乱舞

风行烈与范良极分道扬镳后,漫无目的般在街上溜逛着,似乎又回到了认识靳冰云前那段独往独来的日子里。

不知是否因靳冰云的关系,他对女性生出了一种抗拒,若非谷倩莲为他不惜牺牲一切,情深义重,怕亦不能打开他紧闭的心扉。

而情火开始点燃后,加上体内汇聚的三气,他有点不克自持地先后恋上了白素香和谷姿仙,与他们结为夫妻。

白素香之死对他的打击比厉苦海求仁得仁的光荣战死,更是严重。

小玲珑是一种补偿。

而他已感心满意足,再不作他求。

他与戚长征和韩柏虽同是英雄之辈,但性格却很不相似。

戚长征乃慷慨激昂的豪士。今朝有酒今朝醉,不大理世俗观念,我行我素、放浪不羁,视男女之防有若游戏,与女人欢好就若呼吸吃饭般自然而然。

韩柏则是另一类型,在他的天地里只有爱而没有恨,就算对敌人他都大方得很,充满了妙想天开的主意念头。

他要追求是生命美好的一面,而对他来说,那只能在美丽的爱情里求得。他既重旧情亦贪新鲜,兼之身具魔种,使他变成浪漫多情的人。偏又是这种性格,使美女们一给他缠上,便情难自禁,给他迷得死心塌地。

这小子在一般事情上没有什么原则,全凭心之所好,恣意而为。但他绝非贪色误事的人,在重大的事情上,总能稳守不移,坚持目标和理想,不怕牺牲,令人激赏。

风行烈对这两位好友最欣赏的地力,正是他们的“真”。

大部分人都多多少少口说一套,做又是另一套!但韩、戚两人却绝对言行相符,所以有时说出来的话颇为惊世骇俗,只因他们不会以美丽的谎言,掩饰自己真正的意图罢了。

初到媚娘的香醉居时,风行烈本亦有意荒唐一番。但终不能像他们两人般与尚未发展到互爱相亲阶段的女子苟合。

他并非满口道德礼教之士,亦不会认为韩、戚两人不对,根本男女间事乃人之常情,只要没有强迫的成分,便没有绝对的“对与错”。

正想得入神时,耳内有传音道:“风施主!可否过来一见?”

风行烈吓了一跳,这悦耳的女声为何这般耳熟,环目四顾,终于看到久违已久,当日被庞斑重创后,由广闻大师送去让她照顾了一段日子的玄静尼。

她赤足在左旁一所寺朝的入门处,手持佛珠,宝相庄严,清丽出尘如昔,一点不变,就像重演那山雨迷茫的当日送别的一幕,只不过山雨换上了雪花,在她的光头和粗布造的灰色尼衣上。

吸引了风行烈的目光后,她转身走进寺内去。

风行烈心中一热,追了进去,穿过无人的殿堂,在白雪皑皑的后园方亭里,找到了她。

玄静尼低喧佛号,和他对坐亭心的石桌两旁。

风行烈大讶道:“文静师傅为何会离开空山隐庵,踏足到这滚滚红尘的京华之地?”

玄静尼数珠念佛的手停了下来,眼观鼻、鼻观心,恬然道:“风施主尚未知道贫尼主持的空山隐庵乃慈航静斋分出来的旁支,才会对贫尼忽然履足应天,感到惊异。”

风行烈这才明白,难怪当日广渡会把自己送到那里去。想起玄静尼那种保持着距离却又悉心关怀,无微不至地照顾着他的恩情,心中涌起感激,忙出言道谢。

玄静尼容颜素净,恬宁无波,清澈的眼神凝视着他,油然道:“有恩必有缘,风施主勿着相了。”

风行烈微笑道:“玄静师傅说得好,有因必有缘,有缘当有因,这次师博遇到在下,自非偶然的事,不知是何因何缘呢?”

玄静尼垂下目光,单掌作出法印,低喧道:“五尘障成作之智,人思蔽妙观之境;往来火宅无安,漂流苦海何极。”

风行烈盯着她清丽朴素,不染半点人世华彩的容颜,讶道:“为何在下感到师博禅心里隐有不安和痛苦呢?”

玄静尼仰起俏脸,嘴角飘出一丝安详的笑意,油然道:“罪过罪过,贫尼竟忍不住向施主吐露心声,使施主因贫尼的孽障心生困惑。阿弥陀佛。”言罢眼神投往雪花纷纷的园里,神色一片平静,但又似带着淡淡的凄然。

风行烈心中一震,难道这抛弃尘世的方外美女,竟爱上了自己,那真是罪过了,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玄静尼轻柔地道:“真心不动,则是光明,一经妄动,即生诸苦;不动时,无所谓见,一经妄动,便生妄见。”幽幽一叹,别过俏脸,凝眸看着风行烈,静若止水缓缓道:“世间诸相,无非幻象,惜吾等梦梦不觉耳。妄心一动,境界妄现,即起分辨之心,故有爱憎苦乐之别。爱则生乐、憎则生苦,念念追逐,欲欲驱迫,无有穷时。即生苦乐,便有执着,或困于苦境不脱,或耽于乐境不舍,施主能体会贫尼的心意吗?”

风行烈心头剧震,终于知道这美丽的女尼真的对自己动了情,天啊!怎办才好若换了是韩柏,哪管对方是否出家之人?可是风行烈却感到罪孽深重,充满坏了人家修行的歉疚。

玄静尼露出一个凄美的笑容,幽幽道:“业相既起,境界为缘,业起缘生,重重束缚,何有自在。贫尼这次发下宏愿,下山来寻施主,就是要对症下药,针治妄念,破除我执。”接着垂头道:“施主当日不理贫尼劝阻,逞强离去,贫尼竟因此捏断佛串,贫尼便知坠入情障,生出妄念。此后难加勤功课,绝食七天,可是颠倒妄执,却仍有增无减,才知解铃还须系铃人,于是下山寻来,终于见到风施主。孽障孽障!”

风行烈目瞪口呆看着她,但心中却不但没有丝毫看她不起之意,反因她高尚的情操生出景仰。

她对自己的爱,令人感到是一种超越了欲念或占有的爱恋,完全发自良心,没有丝毫伪饰,心中怜意大起,柔声道:“师傅想在下怎么办呢?”

玄静尼仰起俏脸,露出一个深情甜美的笑容,平静地道:“眼耳鼻舌身意、色声香味触法,谐之六根六尘,因人而在,因在而生出世间诸般幻象。玄静这次此来,非是要求施主怜惜受宠,而是要见施主一面,把心中爱恋之思,彻底抖净。今日一会,贫尼即重返空山隐庵,永不出世。行烈明白玄静的意思吗?”

风行烈心中一阵激动,用力点头。

文静尼俏脸泛起神圣的光辉,美目闪耀着夺人神魂的采芒,盈盈起立,走出亭外,任由雨雪再飘到她身上。

风行烈涌起冲动,追了出去,叫道:“师傅。”

玄静尼停了下来,缓缓转身,走了回来,当娇躯抵上风行烈时,深情温柔地轻轻一触,吻了他的唇,低头浅笑,缓缓转身,轻移玉步,瞬即远去,没入雨雪交融白茫茫的深远里,雪地上被她赤足踏出来的印迹,转眼被新雪盖掉了。

戚长征找了间僻静的小酒铺,先付了只有多没有少的酒资,独据一桌,看着外面雪雨迷漫的世界,一杯杯苦酒灌落喉咙里去。

他很想笑笑,无奈满腹辛酸过于浓重,无法哭得出来。

自出生以来,他还是首次惨尝失恋的滋味,刚才对着韩慧芷说气话时,他还能摆出不在乎的姿态,其实只是在心里吞咽着泪。

酒入愁肠,那种胸口被重压堵塞的感觉,更是难过得差点要了他的命!

我是否比不上宋玉呢?为何他可轻易便把韩慧芷夺去?

想到这里,不禁暗恨起韩慧芷来。

好!我老戚为她再多喝三杯后,以后便把她彻底忘记,以后她走她的阳官道,我自过我的独木桥。

可是三杯下肚,忍不住又继续喝下去,早忘了先前自己立下的决心。

忽然一个脆响悦耳的女子声音在旁道:“这位兄台衣衫单薄,如此狂喝不怕伤了身体吗?”

戚长征勉力睁开醉眼,模糊间身旁出现了几条影子,其中一人身材窈窕,似乎就是那出言的女子,便挥手道:“伤便伤吧!不要你们理。”心中涌起一阵凄苦,脚步踉跄,奔出店外,走了十多步,一脚踏空,扑倒雪地上。

隐约中听那女子道:“救人一命,胜过七级浮屠,找辆马车来,先送他回道场去,我办妥事后,才回来看他。”

接着被人扶了起来,他正要拒绝,一阵天旋地转,已不省人事。

韩柏离开月榭,正要去找七夫人,前面出现了一位美女,只看她玉步轻移,婀娜动人的美姿,便认得是白芳华。

想起昨晚她叫自己莫要管她的事,以他这么不记仇的人,仍要心中有气,忙闪人道旁的园林去,才走了十冬步,白芳华的娇喝在后方叱道:“韩柏!给芳华站着。”

韩柏摊开双手,摆了个无奈的姿势,转过身来。

白芳华脸罩寒霜,来到他身前,怒道:“芳华那么讨你厌吗?一见人家来便要避道而走?”

韩柏一向吃软不吃硬,冷言回敬道:“白小姐想我怎样对待你呢?既不准我管你的事,我避开又不获批准,究竟要怎样才可令你满意。”

白芳华两眼一红,跺脚道:“好了好了!什么错都错在芳华身上,你走吧!以后都不用你管了。”

韩柏大感头痛,她既决定了不离开燕王棣,还来找他作什么?摇头苦笑道:“记着!是你叫我走,叫我不要管你,不要下次又忘记了。”

白芳华气得差点给他再来一巴掌,掩脸痛哭道:“我恨你,我恨你,我恨死你!”

韩柏哪见得女人眼泪,立即无条件投降。踏前三步,展开双臂,把她搂入怀里。

白芳华象征式地挣扎了几下,便伏入他怀里委屈地哭成了个泪人儿。

哭得韩柏心都痛了,又逗又哄,才勉强令她止着了眼泪,搂到一旁的小亭内紧挨着拥坐一起。

韩柏升起一种奇异的感觉,觉得这次接触,比之以往任何一次更刺激热辣,使他心头神动,体温腾升,心跳加剧。

只恨不能立即她融化为一。

白芳华变得温婉娇痴,无限柔情道:“都是芳华不好,累得专使大人这么气恼。”

韩柏被她一声“专使大人”叫得魂魄不全,在她脸蛋亲了一口道:“好姊姊!离开燕王吧!他根本不尊重你,充其量姊姊不过是他另一件用具而已!”

白芳华轻轻道:“离开了他又怎样呢?”

韩柏一手捉着她的下额,仰起她的俏脸,迫她看着自己,大喜道:“当然是嫁给我哩!我包保你会幸福快乐。”

白芳华俏脸霞飞,羞喜交集,但叉黯然摇首道:“你想得事情太简单了,你见燕王肯送你金发美人,以为他对女人大方得很,那就完全错了。若我改从了你,他必然会怀恨在心,想办法报复。”

韩柏听得吁出一口凉气,这才明白京官们为何这么怕燕王登上帝位。想起这家伙连老爹都要宰,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燕王找人杀他,虽说是为了他的大局着想,但亦隐然含有对他的恨意,说不定便因白芳华爱上白己而引起的。

如此说来,白芳华不跟自己,可能只是不想他受到伤害,完全是他错怪了她。

怜意大起,先来了一个火辣热烈的长吻,才看着脸红耳赤,双目充满情焰欲火的白芳华道:“哼!别人怕他燕王棣,我才不怕他!而且他一天做不成皇帝,便一天不会和我反脸,嘻!说不定我有方法教他自动把白小姐送给‘浪子’韩柏哩!”

白芳华听到他充满男子豪气的情话,更加迷醉,情深款款道:“韩郎啊!芳华这几晚片刻都没有睡过,因为一阖眼便见到你,人家差点苦死了。幸好现在有了你这番话,芳华纵死也甘愿了。”

韩柏涌起不祥的感觉,责道:“不准你再提‘死’这个字。”

白芳华千依百顺地点头,回吻了他一口道:“芳华领命。”

韩柏嗅着她熟悉的体香,包心又起,俯鼻到她敞开的领口,边向内里窥视,同时大力嗅了几口,一本正经地道:“那以后白小姐是否全听我的话呢?”

白芳华对他充满侵略性的初步行动摆出欣然顺受的娇姿,含羞点了点头。

韩柏喜出望外,这个似是有缘无份的美女,忽然间叉成为他房中之物,还发生得如此突然,如此戏剧化,心中一热,把她拉了起来道:“随我来!”

白芳华大力把他反拉着,凄然道:“若这样就背叛燕王,芳华会觉得很不安。”

韩柏像给一盘冷水照头浇下,不是已答应了全听从我韩某人的话吗?为何心中还想着燕王,怕他不高兴?

白芳华见他脸色一变,大吃一惊,扑上去纵体入怀,歉然道:“韩郎千万不要生气,芳华再不敢说这样的话了。”

韩柏想不到她呵以顿时变得比朝霞、柔柔更驯服,哪还可以恼得起来,抱紧她道:“好吧!待你再没有半点心事后,才和我好吧。”

白芳华幽幽一叹道:“韩郎你不要说话口轻轻,刚才你说过有方法教燕王自动把我给你,不要说过便忘记了。”

韩柏暗暗叫苦,刚才冲口而作的豪言壮语,其实主要是为了安她的心,完全没有具体的计划,而且燕王棣如此厉害精明,他韩柏哪有资格摆布他。

白芳华见状骇然道:“难道你只是说来玩玩的吗?”

韩柏硬着头皮道:“当然不是。”怕她追问,岔开话题道:“那盈散花和燕王间有什么所发展,上过床没有?”

白芳华沉吟片晌,道:“应该没有,否则燕王不会明晚在燕王府设宴款待。”

韩柏松了一口气,陪忖待会怎也要见她一面,弄清楚她何苦要不惜献身给燕王。

白芳华奇怪地瞧着他道:“你和盈散花究竟是什么关系?”

给她看穿了,韩柏尴尬道:“总之没有肉体关系,就像和白小姐那样。”

白芳华娇哼着白他一眼道:“但却是有男女私情啦!花心鬼!”

韩柏想不到她会吃起醋来,大喜道:“好姊姊真的下了决心从我了,所以才露出真情来。哈!原来白小姐这么凶的。”

白芳华郝然道:“芳华以后都以真心待韩郎好吗?”

韩柏笑道:“算你还有点良心!原来一直在骗我,真正的白芳华其实这么乖。”

白芳华似感到和这风流浪子调足一世情都不会有半点沉闷,喜道:“知道就好了,看你以后还会不会避开人家。”

韩柏差点以为她是虚夜月扮的,这么小心眼儿,失声道:“和我算账吗?那你欠我的账韩某人找谁算?”

两人对望一眼,忍不住笑作一团。

所有怨恨立时不翼而飞,四片嘴唇又缠绵起来,白芳华的体温不住高升,还剧烈扭动着,显然抵不住韩柏催情的魔气,像中了媚药般动情起来。

韩柏亦是欲火焚身,心中大奇,以往他每逢涌起情火时,人变得更灵澈,更清醒,为何这次却像有点不克自持呢?究竟是自己魔功减退,还是白芳华有诱惑力?

难道她比虚夜月和庄肯霜更厉害吗?白芳华开始发出动人魂魄的娇吟。

脑际似“蓬”的一声,韩柏整个人都燃烧起来,体内魔气似脱野马,随处乱窜,吓了一跳,忙运起无想十式中的“止念”,回复神朗清明,心中一凛,表面仍装出急色姿态,两手侵犯着她峰峦秀丽处,趁机输入勾魂的魔气,同时暗察她体内真气运行的情况。心中的寒意不住转浓,同时记起了鬼王刚说过了的一番话。对方真气流动的情况,俨然竟和媚娘的媚功大同小异,但却是强胜百倍。

他可肯定白芳华若不是天命教的“法后”单玉如,必是两位护法之一。

天命教真厉害,竟能打进鬼王和燕王两股势力的核心处。而如鬼王所言,连他都真的给她瞒过。难道她就是那单玉如,否则谁可这么厉害?

白芳华狠狠啮了他的耳珠,道:“人家什么都不理了,立即要嫁你呢。”

啮耳的痛痒传遍全身,韩柏的神智立时迷糊起来,欲火熊熊烧起,吓得他暗咬舌尖,笑道:“我不能这么急色!怎可令姊姊心内不安呢?”

白芳华惊异地看着他,道:“不准你再提这句话,韩柏,我带你到闺房去。”

韩柏被她拉着朝虚夜月小楼的方向走去,暗暗叫苦,刚才地只略施手段,他使差点给摄了魂魄,而自己的魔气却对她一点抗拒都没有,上床后,岂非更不是她对手。

何况鬼王说过单玉如武功和他相若,那即是和里赤媚同级,反脸动手更是不成。

我的娘啊!怎办才好呢!还有一个问题是她是否单玉如,或只是其中一个护法妖女。

只看她隐藏得这么好,便知她如何可怕。他感到自己像被带往屠场的小羊。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传遍鬼王府的上空:“在下鹰飞,望能与韩柏决一死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