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深不可测

阳光漫天下,碧波万顷的洞庭湖中,两艘战船一逃一追,全速而行。

上官鹰和翟雨时都来到舵室里,看着凌战天冷静地掌舵操舟。

拦江孤岛已由一个小黑点,变成一座黑黝黝像只浮在湖面乌龟般的怪物,隐可看到环岸的沙石滩和冲击四周礁石的白头急浪花。

上官鹰紧张起来,悄声向翟雨时道:“你说妖女会否看破我们的计谋。”

翟雨时摇摇头,没有回答,显是心情沉重。

反是凌战天叹了一口气道:“有长征这小子在就好了。”

两人明白他的意思,因为若有戚长征在,就可和他二人联手挡截敌人闯上船来,但现在凌战天却要离开船舵,应付敌人,欠了他天下无双的操舟之技,顾得阻截敌人,便有给黄河号追上之虞。

他们早看出敌人的最后法宝,就是放下快艇,由武功高强者亲自催舟赶上来。

知道归知道,对这现实却丝毫没有改变的能力。

如在怒蛟号的最佳状态下,早把黄河号不知甩掉到哪里去了。

凌战天传令道:“张帆!”

蓄势以待的怒蛟帮徒忙扑到仅余的三枝船桅下,叱喝着把帆扯起来。凌战天一扭舵盘,怒蛟号借着风势,速度猛增,弯往拦江岛的方向。

上官鹰骇然道:“好妖女!”

凌战天不用回头去看,便知道敌方果然放下快艇追来,豪气涌上心头,他已颇有一段日子没有和人生死相搏了。

三艘快艇品字形斜斜截往怒蛟号和拦江岛之间处,乘风破浪,声势迫人。

“紫瞳魔君”花扎敖和“铜尊”山查岳两人居中,“寒杖”竹叟和“犷男俏妹”广应城与雅寒清在右,由蚩敌和强望生在左。他们不用运浆操舟,纯以内力催动,已胜过数十大汉的膂力。

快艇的速度不住增加,花扎敖和山查岳两人功力最是深厚,不片晌已超前了十多丈,接着是强望生和由蚩敌,最后才轮到竹叟等三人。

黄河号亦逐渐攀上速度的极限,箭矢檑石火炮全都准备就绪,只要怒蛟号因快艇的拦截减慢了速度,立时便可对敌人发动雷霆万钧的无情痛击。

两艘大船和三艘快艇,遂渐形成了一个三角形,而怒蛟号和快艇正不住靠近着。

上官鹰和翟雨时一矛一剑,和从船上精英选出来的五十多名好手,在甲板上严阵以待,监视着正不住接近的快艇,和上面形相各异的高手。

两人看得眉头直皱,只是对方催舟显示出的内劲,已知对方的难惹。

这种以内功运舟之法,只可支持上一段短时间,但在阻截他们往拦江岛这情势下,却刚好派上用场。

而他们亦已力尽筋疲,不得不冒驶往拦江岛之险,因那已成了他们唯一逃走的机会,只要进入拦江岛的水域,便可凭那里的急流,助他们逃离险境。

上官鹰低声向翟雨时道:“假若我们借水肺之助,潜入水中,逃生的机会有多大?”

雨时苦笑道:“我们船上备有的水肺,每人最多可分到两个,潜游不及两里,便要冒上水面,那时将成为赶上来的其他敌船的猎物,或者二叔与你我三人还有机会逃生,但其他人却休想有一个人能活着。”

上官鹰叹了一口气,放弃了这诱人的想法。

三艘快艇逐渐接近。

花扎敖那艘快艇倏地加速超前,往怒蛟号前方三十丈许处。

敌人快艇如此快追上来,主要原因是预悉怒蛟号的目的地是拦江岛,故能以直线航行,兼之艇速轻快,自然胜过拣取弧线弯往拦江岛的怒蛟号。

眼看要给花扎敖两人的快艇截着,怒蛟号忽来了个大转弯,船头激起溅雪般的浪花,竟朝着敌艇直撞过去。

花札敖和山查岳两人邀功心切,想不到对方有此一着,忙跃离快艇,凌空往怒蛟号跃上去。

“啪喇”一声,小艇四分五裂,化成碎片。

就在此时,凌战天由舵室扑了出来,凌空跃起,鬼鞭幻出千万道鞭影,往武功最强的花扎敖迎去。

上官鹰、翟雨时的一矛一剑,亦往掣着铜攻来的山查岳激射而去。

若让这两大高手闯上船来,定然凶多吉少了。

这时其他两艇仍在五十丈开外赶来,否则若一齐抢上船来,情势便更不妙了。

其他怒蛟帮徙,纷纷发出弩箭飞刀一类暗器,往两人身上招呼。

凌战天和花扎敖两人首先在船头的上空相遇。

花扎敖看着变成了十多个小圈的鞭形,一声长啸,觑准虚实,一拳打在其中一圈的正中处。

“波”的一声劲气相遇爆破的声响,使两人同时一震,在内功上斗个旗鼓相当。

鞭影倏地散去,收回凌战天手里。

两人再猛提一口真气,在空中短兵相接,一时拳脚交击之声,在眨眼间的一刻里爆竹般响起,绝无丝毫留手或取巧的余地。

凌战天向与浪翻云齐名,只是给浪翻云光芒所掩,所以没有被列进黑榜里,其实他的武功绝不逊于黑榜里莫意闲、谈应手之流,现在遇上这个花剌子模的超级强手,立时显出他的真本领来。

这边厢的“铜尊”山查岳,亦扑至船头上空,眼前一花,一技长矛标至面门,他狞笑一声,手上铜往矛尖送去,暗忖以上官鹰这般乳臭未干的小子,功力有多厚,我一招便要教你当场吐血了。

岂知长矛晃了晃,矛尖移侧了少许,拨在铜鎚上。

山查岳战斗经验何等丰富,暗忖你这小子目的不外阻我上船,用的定是硬手震劲,务要把我迫离船头,冷哼一声,铜鎚全力反打对方刺来的矛尖。

上官鹰一声长笑,喝了声来得好,倏地侧移,施出带劲,竟是卸势,把山查岳带往甲板上。

这一着大出山查岳意料外,一来因凌空之势,无处着力,二来用猛了力道,收不住势子,变成像和上官鹰合力把自己扯往船头似的,心头难受之极,哼一声,失势下往船头跌堕而去,心中的窝囊感确是提也不用提了。

尚未接触实地,森寒剑气漫天而起,把他卷入其中,左后侧一点寒气射来,原来翟雨时的长剑又攻至。

山查岳至此才收起轻敌之心,知道眼前这两个小子有一套浑若天成的联击之术,更想到他们曾得浪翻云指点,哪还敢托大,铜鎚一提,接下了翟雨时的长剑,后脚踢起,脚踝撞在矛尖上,化去了对方第一波的攻浪。

空中的凌战天和花扎敖齐声惨哼,各皆嘴角逸血,分往两边跌堕。

两人斗个难分轩轾,问题是凌戟天是跌回船上去,花扎敖却是堕往湖面去。

此时怒蛟号再转了一个弯,仍是朝拦江岛驰去,当花扎敖落到水里时,怒蛟号早冲出十多丈外,追之不及。气得花扎敖咬牙切齿,差点便想自杀。

凌战天一个翻身,安然落到甲板上,一声长啸,往正与上官鹰和翟两时战得难分难解的山查岳扑去。

匆忙间山查岳抽空一看,见到最接近的强望生和由蚩敌那快艇仍在二十丈外赶来,心中叫了一声娘后,使出同归于尽的拼命招数,便迫开了两人。

黑影一闪,凌战天的鬼索借一蹬之势,鞭尖有若流星,朝他咽喉奔来。

山查岳铜鎚迎上。

“波”的一声,两人真劲交击,同时往后仰。

只此一试,山查岳便知对方功力绝不逊色于他,再加上翟雨时、上官鹰和其他怒蛟帮好手,足可在援兵赶上前杀死自己,哪敢逞强,乘势一个倒翻,来到船头,再侧飞往左舷外的虚空,逃往湖水里去。

怒蛟帮众人齐声欢呼,士气大振。

快艇上的强望生看见这情景,气得大骂花、山两人因求功心而失策,哪敢造次,放慢船速,和另一艇平排往怒蛟号的船尾追去。

他们若要把花、山两人接回艇上,势将赶不及在拦江岛前追上敌人,所以惟有任得两人浮沉湖水,咬牙切齿了。

凌战天等一众移往船尾,注视着迫近至二十丈内的两艘敌艇,只要再追近十多丈,敌人便可扑上船来了。

韩柏一肚疑问呆瞪着这只是背影便使人不敢小觑的人,泛起深不可测的感觉。

他身具魔种,灵觉比一般人敏锐百倍,每能凭直觉在第一眼时把对方定位,可是眼前这背着他挺如杉柏,静若渊海的光头男子,却便他无从分类。

甚至不知他武功的深浅。

总之这绝非常人,看形态亦似不属影子太监内的人。

他为何会在这里呢?

朱元璋差自己来此,是否就是要探这人的虚实?

他和影子太监又是什么关系?

这人明明可隐藏起来,偏偏却要在自己打退堂鼓时现身,究竟对自己有什么目的呢?

凡此种种,使他的头登时大了几倍,正要说话,那人已移入树丛去,倏忽不见。

韩柏搓揉了眼睛,浑身冒出冷汗,这时才想到会否是撞到山精鬼魅那类传说中言之凿凿,却虚无飘渺的东西异物。

他移入的那树林,虽是茂盛,但绝不会一移了进去,便消没了影踪,声息全消。

深吸了一口气后,韩柏抵不住好奇心,追进林内去。

里面隐有一条小路,铺满落叶,浓湿阴蔽,踏上去发出沙沙的声响。

转了几转后,出了林外,又是另一番景色,一间小石室背山孤立,屋前石径曲折,溪水萦回,两旁茂林修竹,景色清幽,屋前有棵铁杉,颇有参天之势。

那人坐在溪旁一块大石上,赤着双足濯在水里,闲适写意,好奇地看着跟来的韩柏。

韩柏终于看到他的颜容。

最特别是他的眼睛,闪动无可比拟的神采,充盈着深边广袤的智能和灵气。

那是炽热无比的眼神,蕴满了好奇心,对生命深情的热恋。

他的天庭广阔,鼻梁挺直,肤滑如婴孩,看来很年青,但偏有种使人感到他经历了悠久至自字宙初开时他便已存在着的奇异感觉。

若说庞斑完美的冷酷,浪翻云是然的飘逸,厉若海是霸道的英雄气概,他拥有的却是一种绝无方法具体形容出来的特质和灵动不群的气魄,超越了言语能及的所有范畴。

这是个没有人不能见而不动心的人物。

只可用深不可测去形容他。

而更使人心神颤动处,是这个人浑身散发着一种说不出来、无与伦比的精神感染力。

韩柏的魔种受到刺激,倏地提升至极限,灵台一片清明,福至心灵,来到那人身旁的一块石上坐下,谦虚地道:“小子到来受教。”

那人微微一笑,露出雪白好看的牙齿,深深看了他一眼。

韩柏全身一震,骇然道:“大师对我做了什么事?”

那人脸容回复止水般的安然,没有说话,望进溪水里去,看得专注情深。

韩柏压不下心头的惊骇,追问道:“为何刚才你看我一眼时,似若把某种东西传入了我眼里呢?”

那人摇头浅笑,只是在水里轻轻踢动双足,写意至极点。

韩柏感到自己的元神不住提升,忽然豪情迸发,再不发问,踢掉靴子,踢去长衫,把双足学他般浸进水里。

在这一刻,他难以遏制地想起了靳冰云,忆起那天在溪旁共度时光的醉人情景。

她是否回到了苦思着的家呢?言静庵的仙去,会对她做成什么打击?

想起她娇秀凄美的玉容,一股强烈的悲伤狂涌心头。

溪水缓缓流动,清凉舒适。

整夜奔波劳累一扫而空。

接着他想起了秦梦瑶,一种超越了肉欲的深刻感情注满心湖,接着他回到了黄州府的牢室里,赤尊信一拳拍在他头上。

“轰!”

他的元神提升上无穷无尽的天地里,由自懂人事后的所有悲欢情景,刹那间流过他的心灵。

他忘记了心灵外的所有事物,全心全意品味着一切。

忽然间他又回到现实里,坐在溪旁濯洗双足,泪流满脸。

那人踪影已渺。

只留下灵山清溪,雀鸟鸣唱的美妙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