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误坠千斤闸 身陷此山中
天下果真有不怕死的人乎?未之有也。盖好生恶死,乃人之本性,为何历史上不少忠臣烈士,视死如归,从容就义?那是因为“义之所在”,便舍生而取义。并不是不怕死,而是“当仁不让”,择死而从,至于他内心是否对于“死”之一字,毫无惧怕之意?尚未可知。
所以,人对“死”之一字,只是求其“当不当死”,至于“怕不怕死”,则是另外一个问题。
祁灵单身独闯黄山天都峰,他何尝不知道天都峰是虎穴龙潭,若要凭他一个人的力量,前来深蹈其间,是一大险事。但是,受人点滴之恩,当报涌泉,丛慕白姑娘对祁灵确曾屡施援手,而且丛慕白之所以失陷黄山,未尝与祁灵没有关连,所以,为了追寻丛慕白,祁灵不惜千里迢迢,前来黄山。及至黄山之后,听到丛慕白失陷的消息,祁灵又不惜放弃鲁颖这一条极佳的线索,愤然离开水莲村,直闯天都峰,深入腹地,当他智取毒手报应鲁子清,随着他前往察看“巧悬千斤闸”的究竟,祁灵何尝不知道这毒手报应是何等老奸巨猾的人,他这样突然表示认输心服,其中断然有阴险的存心。
但是,祁灵仍然毫无反顾的,昂然直入,一路上,无边的宁静,出奇的安排,除了错落山间的巨石,与匍匐石间的矮松,看不见一个人,见不到一幅房屋,只有毒手报应鲁子清的淡笑风生,引起这空洞洞的山间,不少寂寞的回声。
这种宁静与安祥,所给与祁灵的,是落寞、是疑惧、是一种足以令人心寒胆怯的气氛,祁灵虽然没有一丝退缩反顾之意,但是,一种孤单与恐怖的感觉,确是藏蕴心间,他右手无意间紧握腰际的七星紫虹剑把,一步不松地紧随毒后报应之后。
如此曲折迂回行来,已经深入山中不知又是几许,此时毒手报应想是独言自语,祁灵极少理应,感到乏味,忽然也缄口不言,只是默默地在前面走着。
时已将近正午,山中阳光一遍,满眼金黄,但是,秋意已深,骄阳无力,令人仍有一丝寒意,再加上缓缓的步履之声,踢踏其间,越发增添了心里的寒意。
祁灵随在身后,已经感到无法再缄默忍耐,正待发话问个究竟,忽然前面毒手报应鲁子清脚步一停,站在一道山涧边旁,裹足不前。
祁灵站在鲁子清身后,留神看去,这一道山涧不到三四尺阔,远处水声轰隆,想必是源头未远,就是瀑布。
山涧对面有一大遍青石,光滑滑地寸草不生,苔藓不长,在青石的左边,有一堵悬岩,似乎是岌岌可危,摇摇欲坠,除此之外,看不出在这周围,有什么特别惹眼之处。
祁灵留心观察了一下,对身前的毒手报应鲁子清说道:“老朋友!你停足不前,难道是已经到了‘巧悬千斤闸’的所在么?”
毒手报应微一回顾,冷冷地一笑,点点头说道:“祁娃娃!你说的话,虽不中,亦不远矣。”
祁灵闻言脸色一沉,朗声说道:“老朋友!你休要如此顾左右而言他,你不要忘了,引导我观看‘巧悬千斤闸’,是你输的赌注,你若是输不起,可以直言,毋须如此巧言令色。”
毒手报应呵呵笑道:“老夫一言九鼎,岂能失信在你这样小娃娃的面前?喏!你向前看去。”
说着顺手一指,指着前面那一遍青石,说道:“隔溪而望,前面就是你娃娃所要看的‘巧悬千斤闸’,与此地相隔不出数丈,岂不是虽不中,亦不远矣?”
祁灵望着隔溪那一遍青石,实在找不出有何奇特之处,当时鼻孔内哼了一声,正欲出言相责,忽然只见毒手报应咧嘴长啸一声,声如裂帛,群山呼应,就在这一声啸声未了,余音未绝之时,就从祁灵身后不远的地方,呼地一下,一团黑黝黝的东西,弹然而起,呼啸而过。
祁灵一惊之余,不自觉地右手把紧七星紫虹剑把,人向前紧贴一步,逼近毒手报应的身后。只要鲁子清此时此际,稍有一点动静,七星紫虹立即绝招顷出,不让他活着走出五步之外。
可是毒手报应却是毫不为动,只是望着那一团黑黝黝地东西,正以流星赶月之势,直落向隔溪那一遍青石的边缘,祁灵站在身后,自然也是毫不眨眼地盯着对面。
那一团黑黝黝的东西,落到青石边缘的瞬间,只听得“蓬”的一声,像是一声火炮爆发,平地焦雷,回声四起,紧随着这一声震天价地爆炸,顿时浓烟卷地而起,就如风起云涌一般,波涛万状,滚滚如潮,不消片刻功夫,隔溪对岸,立即浓烟一片,五里雾起,状若混沌初开,景物丝毫不见。
在这一片浓烟滚滚当中,有一个烟圈,带起一根烟柱,冲天而起,至少也在四丈多高,凝而不散。
祁灵一见浓烟卷地而起,当时心里顿即感觉到:“天都峰弄毒著称,这烟定然有毒。”
这一个念头闪电一转之际,右手比闪电还快,七星紫虹立出剑鞘,虚指着毒手报应的身后命门,沉声说道:“老朋友!你太不够朋友……”毒手报应毫不为意地呵呵笑道:“娃娃!
老夫不够朋友的话,你到不了此地,娃娃!你难道没有听过‘狼烟’这句话么?”
狼烟!祁灵是知道的。昔人举烽火报警,就是用狼烟,冲天而起,凝而不散,但是,此时此地放狼烟做什么?
祁灵如此稍一迟疑,毒手报应头都不回,依然是冷呵呵地笑道:“祁娃娃!休要如此沉不住气,叫人家看了笑话你娃娃没有见过世面,且把那柄软剑收起来。邋遢道人传你那柄软剑,虽称天下第一。第一未必是实,但是容易引人眼红,却是真情,你如此动掣亮剑,引起旁人因谋剑而动手,老夫可拦不了。”
祁灵对于毒手报应鲁子清,此时一反方才那种情形,言词之间,不是冷讽,就是热嘲,流露着尖刻的揶揄,感到困惑,而不是感到愤怒,当时七星紫虹依然在手,严峻地说道:
“多谢你的关怀,不过,这不在你我赌注之列。老朋友!你赌输的只是……”
毒手报应抢着笑道:“只是输给你‘巧悬千斤闸’,是不是?”
说着话,又是一阵呵呵冷笑,摇头说道:“娃娃!老夫叫你不要性急,少时对面云消雾散,自然有你看的。”
祁灵不觉又凝神向对面看去,果然,那一阵如幕的浓烟,不但没有扩大到这边来,而且还渐渐地散了,稀了,薄了。
祁灵的眼力是超人的,隔着这一层薄薄的烟雾,他已经看到对面依稀可辨的景物,一上眼使祁灵吃惊的,就在这一阵不到一盏茶的时间,浓烟之后,对面已经不是青石一遍,而是成了起伏不平的怪石罗列。
毒手报应这才回头,对祁灵笑道:“娃娃!你看清楚没有?那就是你要看的‘巧悬千斤闸’,你看是不是悬得很妙?可否够得上一个‘巧’字?”
在这一段说话时间里,对面的烟幕,已经淡若晨雾,渐渐地飞散了,祁灵看到对面一个怪石之上,架着一个何止千斤的巨石,最令人叫绝的,那个千斤巨石之上,有一个状似牛角的尖角石,尖角石上正套着一根绳子,这根绳子远远地拖着一根铁棒,这根铁棒此刻正挡在一堆乱石里。
这根绳子不知是什么编成的,看样子颇为坚固,紧紧地拉住那个千斤巨石,不动分毫。
祁灵看了这一切以后,既不明白何谓千斤闸?这巧又不知巧在何处?最使祁灵感到奇怪的,还是那一阵浓烟之后,那一遍青石,往何处去了?为何变得这种形状?这是幻术么?还是奇门遁甲之类的阵势变化?
毒手报应瞥了祁灵一眼,忽然又呵呵笑道:“是了!隔了河涧,无法看出巧妙,要看清楚,只有到近前去。”
祁灵立即心神一振,朗声说道:“对了!‘巧悬千斤闸’既然没有看清楚,老朋友!你的赌注没有赔清。”
毒手报应鲁子清忽然摇头不语,脸色变得沉重,若有其事地沉吟半晌,说道:“祁娃娃!
不是老夫不赔清这笔赌账,而是为你设想,娃娃!得意不可再往,老夫劝你对于这‘巧悬千斤闸’,就这样,远观一番,也就是了,何必一定要去看得那么仔细?”
祁灵奇怪地看了毒手报应一眼,问道:“看得仔细与否,是我赢家的事,老朋友!你是输家,你只有照赔赌注,别的事与你无关。”
毒手报应摇头说道:“老夫是为你娃娃着想。”
祁灵冷笑说道:“多谢你的美意,你这种含混笼统,令人莫名其妙的话,你以为能够阻止我的去意么?”
毒手报应说道:“娃娃!你休要不识好歹,隔溪对岸,不是老夫所辖,你的安危,我就无法保证。因为我答应你娃娃,要保证不使阴险手段对付于你,可是一旦过了河涧,老夫就无能为力了。”
祁灵一听之下,心里一动,暗自忖道:“鲁颖也曾说过,天都峰除了万巧剑客本人,一旦发生事故,各人只有牢守本位,不能任意到别的地方去。因为别的地方,那些机关埋伏,也是一窍不知,听这老儿之言,对面不是他的辖区,此语倒是符合。”
祁灵还在沉吟不言,毒手报应忽然又一转眼睛说道:“方才我借重天狼烟,请对方敞开禁制,已经是颇不容易,再要过去,连老夫都是身人险境,何况‘巧悬千斤闸’里面,还关着一位不速之客呢?”
祁灵忽然一震,张眼问道:“老朋友!你说的那位不速之客,是否就是和你们少庄主一齐回来的……”
毒手报应紧接着点头说道:“是的!是一位姑娘。”
祁灵突然朗声叫道:“不行!你今天如果承认输了这个赌注,你就应该带我过去,看个明白。”
毒手报应也勃然作色说道:“祁娃娃!你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老夫不带你过去,是为你设想。”
祁灵此时一心只想着丛慕白处境如何,心急如焚,习武之人,不定不静,灵智自然大失,所以祁灵只想到,只要自己贴近毒手报应,纵有一切意外,至少毒手报应可以作一个缓冲从容之人,而没有想到其他。
当时祁灵坚持着说道:“只要你带我过去看清楚,其他一切,与你无关。”
说到这里,祁灵缓下语气,平和地说道:“老朋友!祁灵一言为定,我只要稍看一眼就走,绝不令你作难,即使我祁灵要再来时,也要等到这次离开之后,祁灵言尽于此,老朋友如果赌输不起,祁灵就不向你索取这笔赌债如何?”
毒手报应沉思半晌,才迟缓地抬起头来,望了祁灵一眼,这一眼,充满了无以言喻的奇特眼光,一瞥即逝,可是,也看得祁灵心里一阵震动。
可是还没有等到祁灵再作多想,毒手报应鲁子清忽然朗声说道:“既然你娃娃自愿如此,老夫少不得要干扰禁令,带你前去看一遍,淮叫老夫赌输了呢?老夫输得心服,只好不顾一切了。”
说着飘然悠悠起身,缓缓地提气点足,沿途腾身,向溪水对岸掠身过去。
祁灵虽然急于要看看丛慕白的处境,但是,这一点警觉依然存在,他紧紧地跟在毒手报应之后,贴近不出一步之间,飘身过涧,直向那一块千斤巨石旁边落去。
毒手报应刚一过溪,便回头向祁灵说道:“此处禁制不熟,老夫也只有寸步小心,你娃娃要看准了我的步伐和足迹,否则……”
祁灵倒是认真地点点头,他觉得这个外号阴险,行为刁猾的鲁子清,此刻突然变得细心照顾,甚而关切人微,难道他真的是输得心服了么?
毒手报应在前面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走着,祁灵一步一趋,寸步不离,虽然走得慢,片刻之间,已经走到那一块千斤巨石的旁边。
毒手报应仿佛松了一口气,向身前指着说道:“娃娃!这就是你要看的‘巧悬千斤闸’。”
祁灵顺着他手势看去,在千斤巨石之下,正对着一个地洞,黑洞洞地不知道有多深,洞口光滑异常,黑黝黝地似石非石,似铁非铁,而洞口的大小,看去正好与千斤巨石相同。
毒手报应说道:“千斤石用绳子栓住,那头系一根铁棒,挡在乱石之间,但是,那些乱石,每一个时辰就要移动位置一次,在移动之时,铁棒便趁隙而动,千斤石也就随之下坠,但是,每动一次,铁棒只能移一尺,这样慢慢地,千斤石也就一点一点地坠下洞内。”
祁灵不觉脱口“呀”了一声。
毒手报应说道:“千斤石闸坠落的时间不定,完全看那根铁棒在乱石堆里,每次在变动之中移动情形如何而定,快的也得一周天,慢的拖上十天半个月,亦不意外。”
祁灵这时候对于这个“巧悬千斤石”,倒感觉不出它“巧”在何处,而是感觉到设计这千斤闸的人,用心太狠,这千斤石闸,一点一点地向下坠,关在里面的人,慢慢地让“死”
威胁着自己,这种心里折磨,太过残酷。
一想到“太残酷”,祁灵忍不住横步上前,探身对那深不见底的石洞,看了一眼,正待转身回头,再察看那根系在绳索后端的铁棒,究竟如何移动之时,忽然,脚下轰隆一响,身形一虚,向下就坠。
祁灵大吃一惊,暗叫:“不好!”赶紧一提丹田真气,右手疾翻,向下劈出一掌,左手随即向旁边抓去。
这两个动作,都非常快,右手一掌劈空,一振之间,反弹之力不小,加上丹田真气上提,硬把下落的身形遽然停住,可是右手一出掌,只听得呛啷啷一阵乱响,七星紫虹竟在仓忙之间,坠落而下,这样一来,祁灵心里止不住一慌,偏巧左手一搭,光滑秃秃,丝毫使不上劲,虽然止住下落的身形,却无法再借劲上升。
说时迟,那时快,头顶上一阵震天价响轰隆隆,突然眼前一黑,克嚓轰隆一声,嘎然而止,这一瞬间,祁灵抬头一瞥,见是一块千斤石闸,迎头盖住,只留下洞口周围一线光亮。
不用说,这是祁灵在一横身之际,陷入了另一个“巧悬千斤闸”内,祁灵一招失手,真叫他万念俱灰,真气一泄,顿时就像陨星下坠,直落而下,虽然祁灵在下坠的途中,已曾出手摸索,只望能找到一点足以借力停身之物,然而,触手之处,俱是光滑无比,而且人在坠落中途,真气早泄,不能功行力达,纵使能有可攀之处,也是徒然。
祁灵这一阵陨星下落,也不过只是一瞬间的事,稍时“蓬”地一震,直落到底,这正是祁灵功力已失之时,一震之下,掼得祁灵眼冒金星,血气翻腾。
经过一阵调息,借着顶上那一线天光,打量周围,方圆不及三尺,仅够容身之地,而且周围一如上面所看到的一样,光滑无痕,触手冰凉。
这时候,只听到上面一阵极其得意的呵呵笑声,那正是刁猾阴险的老狐狸毒手报应鲁子清,祁灵不禁大怒叱道:“鲁子清!真亏你有脸笑得出来,言而无信,何以为人?”
毒手报应冷呵呵地讥笑道:“祁娃娃!你不是一向以机智来要挟于人么?作法自弊,如今你怨得谁来?方才我一再拦你不要过溪,你却不听忠言。老夫只不过是履行诺言,还清赌债,如此而已。”
祁灵在下面呸了一口,说道:“鲁子清!你以为凭这种卑劣的手段,便可以得意逞能么?
告诉你,天都峰迟早会扫荡成为平地,让你们这群恶徒,自食其果。”
毒手报应呵呵笑道:“那只有廿年后,等待你娃娃下世再来吧。”
言犹未了,只听得克嚓轰隆一声,地洞里仿佛微微一震,毒手报应又伸首洞口,朝下说道:“祁娃娃!你听到没有?那边乱石业已移动了一次,你又接近了死期一刻,你慢慢地等着吧,等着那千斤石闸,压落当头的滋味。不过……”
说着毒手报应又冷嘿嘿地笑了一声,极其尖刻地说道:“娃娃!你休要打歪主意,五丈深的石洞,浇上一层松脂石腊,你上来不得,你乖乖地等着和你隔壁的同伴,在九泉之下,做一个同命鸳鸯。”
接着一阵呵呵大笑,渐渐地由近而远,终于归向沉寂。
祁灵此时的心情,正可以用“怒火如焚,暴躁如雷”八个字,来形容真切,祁灵生平极少妄动无名之火,掀起暴戾之气,但是此刻如火之燎原,一时不可以收拾。
便是,祁灵毕竟是秉赋不同凡响,根基深厚的人,几经暴怒之余,渐渐又冷静下来,事到如今,中人奸计,徒怒于事何补?其实追根究源,还是由于自己不慎所致,在千斤石闸未坠下来之前,自然不能束手待毙,仍旧是要想办法,谋求脱险。
一经冷静,灵智复明,索性趺坐下来,调息运行,澄清杂念,固守心神,而后再谋他法,祁灵如此端坐行功,不片刻便返虚入浑,物我两忘,进入妙境。
不知经过几许时间,祁灵悠然醒来,睁开眼睛一看,黑黝黝的洞里,此刻却看得秋毫可见,微尘可数,祁灵那里知道,他这次的调息行功,是由于人在生死边缘,摒祛杂念,万欲皆无,行功调息的结果,将原先服用的千年灵芝玉液效能,无形之中,发挥到极致,所以祁灵一睁眼睛,眼力倍增,更觉神清气爽。
祁灵站起身来,刚一旋身周围打量,一眼便看到身旁不远,插着自己的七星紫虹软剑,祁灵这才想起,方才在失足坠落之时,七星紫虹先手先落,不料竟插在洞内。
这柄七星紫虹从五丈多高的洞口,直落而下,竟然直没石内,深达两尺有余,使三尺七八的七星紫虹软剑,如今只剩下一尺多长,露在石上。
这柄被武林喻之为天下第一剑的七星紫虹软剑,一经落在祁灵的眼里,当时神情大振,顿时有如虎添翼之感,尤其重要的,由于这柄七星紫虹的出现,使祁灵触动灵机,心头为之光明一现。
祁灵一蹲身,伸手微微使力,轻轻一拔宝剑,只听得“铮”地一声,三尺七八的七星紫虹软剑,应手而起,只一微微一抖动之间,紫芒顿现,削金断玉的宝物.自然不会稍有损坏,完整如初,直挺挺、巅巍巍地,横在胸前。
祁灵伸出左手二指,轻轻地拭拂着剑身,心里止不住暗自想道:“七星紫虹功能削金断玉,无坚不摧,难道不能助我脱险么?”
想着随手一插手中剑,便深入石洞的石壁数寸,祁灵当时微一绞动之际,一块涂有松脂石腊的石块,应手而落。
祁灵当为之大喜,不觉自言白语说道:“洞深五丈,范围狭窄,不易作势上拔,而且顶上有千斤巨石压在当头,更是难以凌空脱险,但是,我手持软剑,一步一步凿石拾级而上,纵有五丈之深,以及巨石当顶,又岂奈我何?”
一念之间,宛如绝处逢生,光明在望。
正在这时候,只听得头顶上又是克嚓轰隆一声,光线又弱了一分,分明是千斤巨石又下降了几寸。祁灵心里一动,旋即忖道:“如今时间可贵,事不宜迟,我还想些什么?说不定毒手报应鲁子清那老家伙,想起我有一柄宝剑在手,便也会联想起这个漏洞,到时候再下其他毒手,我便欲防无力了。”
依照祁灵的估计,每掘一级石阶,用以借力腾身,纵使石洞深达五丈,也只需五阶掘成,便可到达尽头,倒是压在当顶的那一块千斤巨石,应该小心谨慎,勿使他失误而陷落,再从旁边挖掘一个缺口,游身出去。这不是个艰难的事,以七星紫虹之利,以祁灵的劲道,饶是松脂石腊如何坚硬逾铁,也不过只要一盏热茶的光景,祁灵便可以脱险而出。
祁灵此刻自有信心,这千斤巨石不会在这一盏热茶的功夫中,断然下落,除非鲁子清另有诡计,当时毫不踌躇的挥动手中宝剑,向上凿掘石级。
可是,当祁灵掘动石洞,刚刚挥动数剑,心里忽然想起另外一件大事,顿时停下手中宝剑,不再向上凿掘。
究竟祁灵临时想起了一件什么事情、使他放弃了脱身“巧悬千斤闸”的打算?暂时搁下不表,且说那一对天山高手,武林情侣,神仙眷属,多舛鸳鸯的紫盖隐儒许冰如和北岳秀土姚雪峰,如何破镜重圆,重归旧好。
述古观今,诸多殷鉴,记得唐明皇和杨玉环,在七夕之夜,两个人相拥在长生殿上的时候,互许誓愿,海誓山盟。“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甚至于互誓来生,再作鸳偶,以明皇之尊,与其对杨玉环的坚贞不渝的爱情,一生一世,永为连理,当无疑义,谁有此能耐,能折散他们这一对恩爱鸳鸯?但是结果如何,马崽坡前,香消玉殒,唐明皇也只有暗弹相思之泪,遥想那“山在虚无飘渺间”了。
笔者之所以述叙这一段故事,是用来说明,白头佳偶,每每易遭天嫉,就像北岳秀土姚雪峰,和紫盖隐儒许冰如,这一对神仙眷属一样,天山佳偶,神仙羡煞,可是偏偏命途多舛,风波迭起,鸳鸯几乎变成怨偶。
等到历尽桑沧,真相大白之后,无论是紫盖隐儒如何深厚定力,也禁不住珠泪暗弹,十余年的爱极为怨,思久为恨,如今都化解为一腔珠泪,洒湿青衫。
所以,当时紫盖隐儒飘身疾掠,别过神州丐道之后,几乎是心境空灵,毫无牵挂,展开全身功力,从紫盖峰上,振臂当翅,破云排雾,起落如飞,来抒散她满怀说不出是悲是喜的情绪。
紫盖隐儒许冰如论年龄,已经是有逾古稀,但是,她一则青春永驻,二则是久抑真情,当他一经揭开心底之谜,洗刷了她心目中最尊敬的人的污点,于是,思念之情,渴望之意,蓬然而生。(盖当初许冰如若不尊敬她的师兄姚雪峰,又何致变成神仙眷属?)尤其她还记挂着北岳秀士身上毒创,未知后果如何?
所以,一经下得南岳之后,立即购买一匹良驹,兼程即赴北岳恒山。
如此纵贯中原,远达边陲地境的途程,何止是千里迢迢,关山远隔?但是,在紫盖隐儒的急欲一见的心情之下,真是急如星火,去意如箭,何需数日之间,便到达了这座在五岳当中,以险峻荒漠着称的北岳。
深秋初冬之会,关内飞霜,塞外早经飘雪,遥望粉白一遍,琼瑶玉琢粉妆,天无二色,地无二人,如此一人一骑,驰骋在北岳之麓,何异是一幅动人的雪景,单骑孤客,独走天涯的画面。
这幅动人单骑走雪的景色有人欣赏否?有!早就有一人,居高临下,看得清清楚楚,只不过紫盖隐儒人到北岳地界,戒心早除,没有注意罢了。
紫盖隐儒许冰如抵达北岳之麓,纵走坐骑,飘然一身,展开绝顶轻功,直奔生花谷而来。
不来此地,已经久矣,但是紫盖隐儒仍然是以驾轻就熟的身法,起落不停,沿途雪花不惊,地不留痕,转眼生花谷不远在望,忽然,眼前不远,人影数闪,衣带生风,紫盖隐儒一惊而觉,立即停下身来,凝神注目,向前看去。
这一眼看去,紫盖隐儒顿时心头一阵热血沸腾,万念如涌,身不由主地微微晃了一下,怔在那里,说不上话来。
对面站在那里的,正是相隔十数年,如今急奔千里,亟于一见的北岳秀土姚雪峰,在他的身后,还站着须少蓝姑娘,雪地辉映,光芒耀眼,北岳秀士除了略见清瘦之外,神情倒是依然如故。尤其是两只眼睛,深情无限地望着紫盖隐儒,闪着动人的光辉,一如当年习艺天山,双双朝夕相处之时,那样令人心动神浮。
两个人互相对视一眼,这一瞬间,十数年的悠悠岁月,无尽的相思,都已经倾诉无遗,他们都是深领情之三昧,而且也都饱经世故的武林高人,纵有无限言语,也无须效小儿女作态,绵绵倾诉,而过去的一切,说是误解也好,说他是自遭天忌也好,都没有解释的必要,就在这一瞬对立而视之际,那真是“此时无声胜有声”,“无言”较之“有言”,其意境又不知道要高出多少倍了。
但是,这无言对视,也只能用在这相见一瞬之间,终于,北岳秀士缓步上前,对着紫盖隐儒深深地一拱,沉声说道:“冰如!想不到你竟惠然而来。”
紫盖隐儒微微一闪身,脸上顿有一丝薄薄的红意,低声微微地应道:“其实,你应该想到的,因为真金不怕火炼,日久自然水落石出。”
北岳秀士脸上闪过一抹痛苦的表情,低沉地说道:“世事真真假假,即使令当事人也难分清,伪善日久,与真善何异?而伪恶日久,又与真恶相差几希?十余年来,我朝夕盼望能有此日,然而,在我以为那是奢望啊!十余年来,我不敢说是积恶如山,至少……”
紫盖隐儒微微昂起头来,接着说道:“雪峰!人之善恶,在乎存心起点那一瞬间,你我今日,当不致专谈皮相之言,即使这一切是真,又何妨昨死今生,回头苦海?”
北岳秀士刹时间,一双眼泪,顿落胸前,嘴唇微微的颤抖着,半晌说不出话来。倒是紫盖隐儒温婉点头,微然一笑说道:“北岳风厉雪寒,较之紫盖峰前,有回然不同之风光,雪峰不延我人如椽岩,款以热茶,烤以炉火,而让我在此迎风被雪,衣不胜寒么?”
说是“衣不胜寒”,那是笑话,像紫盖隐儒那样一身轻飘飘的长衫,换过旁人,早就冻僵在寒风凛冽,大雪飞舞的北岳恒山,还能如此谈笑自如,神色自若么?倒是她这样极其自然的两句笑话,为北岳秀士激动的心情,得以平复。
当时北岳秀士吐一口气,含着微笑,对紫盖隐儒笑道:“冰如!你责的甚是,谷外寒风凛冽,谷内尚不失为春暖,你我尽在此间,冒风迎雪,如何不去如椽岩?”
说着转身向少蓝姑娘唤道:“蓝儿上前去见过……”
须少蓝姑娘十数年来,这是第一次见到这位同门师叔,事实上她也是在最近期间,知道了这位与师父绾结同心,葛鲍双修,而又一度不满恩师所为,飘然分手离去的师叔,是一位有出世之姿,有惊世武功,有圣洁心灵,有坚贞意志的巾帼奇人,可以说是心仪已久,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俗,相对之下,令人俗念俱消。
所以当时没等到恩师说出来,便飘身上前,宛如梨花萎地,说道:“蓝儿叩见师叔!”
紫盖隐儒伸手牵起须少蓝,含笑对姑娘身上打量一遍,点头说道:“禀赋奇佳,根基甚厚。只是……”
说着用手轻轻拭拂着须姑娘的前额和眉间,接着说道:“杀孽太重,应该多体上天好生之德。”
须少蓝姑娘闻言,浑身一颤,宛如当头棒喝,立即凛声应是。
北岳秀士在一旁,说道:“蓝儿身世极为可怜,血仇在身,难免有所影响。”
紫盖隐儒点头说道:“天嫉奇才,每有折磨,是琢磨成器,抑或是玉碎不全,端赖自己持志立身,蓝儿一身杀孽,和慕白相差无几,但是未来结局,未尽相同,不能不作惕励。”
北岳秀士和须少蓝姑娘为之默然。
三人缓然齐步,慢慢向生花谷内走去,果然,生花谷依然百花争妍,绿叶如潮,与谷外相较,确是温暖如春,迥然两个世界。
紫盖隐儒叹道:“生花谷地势极佳,北岳灵气,尽萃于期,如能终老此间,不闻世事,诚人间天上,平生之乐。只是……”
说到此处,紫盖隐儒突然站住脚,向北岳秀士问道:“背上毒创如何?此刻但见你光彩焕发,神光内蕴,为何没有一点中毒模样?”
北岳秀士笑道:“冰如明察秋毫,日前回春圣手逯雨田专程至此,一颗千年灵芝丹药,不仅去毒生肌,更增益不少内力,说到此处,我想到方才冰如说道:终老此间,不闻世事,只怕目前我没有此等清福,遁迹于山林之间。”
紫盖隐儒闻言忽然停下脚步,望着北岳秀土说道:“雪峰!饶人一步后福无穷,一梭之仇,并不像伤及父母,而不共戴天,你难道还要为了这一梭之恨,再出山林,搅人是非么?”
北岳秀士微微一笑说道:“冰如!你不是说要到如椽岩,能得一杯热茶,一炉炭火么?此事回头再说吧。”
三个人在生花谷内分花拂叶,飘然直奔如椽岩,沿径登临石屋,须少蓝早就忙着沏好两杯香茗,摆在面前,至于炉火,在温暖如春的石室之内,那是多余的,何况紫盖隐儒本来就是一句戏言?
北岳秀士坐在一旁,正颜说道:“一梭之仇,自然犯不着牺牲宁静岁月,换取一时报复的快感,但是受人之惠若不清偿,终天难安。”
紫盖隐儒点点头说道:“是了!我忘记理当酬报的人情,宇内二书生,无端受惠于人,自然这不是虚名的问题,论情论理,都应该如此,雪峰!你所指的是祁灵这孩子,是么?”
北岳秀士叹了一口气,说道:“长江后浪催前浪,后生可畏,斯言不谬,祁灵这孩子确是灵珑心窍,且又古道热肠,冰如!我们这次破镜……”
紫盖隐儒不由脸上微微一红,顿时拦住不让说出“重圆”两个字,接口说道:“祁灵只可惜一点,胆比天大,太过机灵,如此只怕容易轻蹈危险,如果我猜测得有几分道理,就在我启程北上恒山之日,他已经是寻找万巧剑客鲁半班的下落去了。”
这“万巧剑客鲁半班”几个字,乍一出口,北岳秀士为之一震,当时喃喃地说了一句:
“万巧剑客鲁半班……”
紫盖隐儒不由惊讶地说道:“雪峰!受制十余年,沉冤莫白,难道你还不知道是万巧剑客鲁半班所为么?”
北岳秀土欲拦阻时,已是无奈,只有苦笑地点点头,说道:“若不是日前回春圣手逯雨田,来到北岳恒山,详细地说明此间经过,我何尝知道鲁半班其人?”
言犹未了,忽然须少蓝姑娘扑上前,哭道:“师父!你为何一直瞒着蓝儿,不让知晓,难道你不让蓝儿能有手刃亲仇之日,永远让蓝儿去世母亲,沉冤九泉么?”紫盖隐儒顿时一惊,随即又叹了一口气说道:“方才我说过,天嫉奇才,多遭磨折,想不到蓝儿和慕白,不仅同一命运,而其仇家更是同为一人,你道是冥冥之中,是预有安排的么?”
说着又转头向北岳秀士说道:“是雪峰有意隐瞒,不让蓝儿知道的么?”
北岳秀士长叹一口气说道:“十余年来,我虽然不断寻找当年赐我一梭之人,报复一梭之仇事小,蓝儿一身不共戴天之恨,自然不容沉没,而使存殁难安,但是,一旦回春圣手逯雨田告诉一切之后,我又决定不让蓝儿知道内情。”
须少蓝姑娘哭着抬起头来,说道:“师父!你难道改变了初衷,不让蓝儿报仇雪恨了么?
如此十余年恩师对蓝儿抚育教养之恩,又有何意义?”
北岳秀士用手抚着须少蓝姑娘的双肩,扶她站立起来,含着苦笑说道:“蓝儿!你起来听为师的说给你听。”
须少蓝姑娘满心委屈地站在一旁,望着北岳秀士,眼眶里含着晶莹欲滴的泪水。
北岳秀士苦笑着向紫盖隐儒说道:“十余年岁月,都能悠悠忍耐而过,又何必计较于一时?”
须少蓝姑娘翘着嘴说道:“师父!十余年岁月,是因为找不到仇人为谁,所以才忍耐而过。”
北岳秀士略略带责备的口吻,说道:“当着师叔在此,你也敢如此放肆么?”
紫盖隐儒微微笑了一笑,点点头说道:“蓝儿!你师父抚育你十余年,还不是为了你身有血海深仇,希望你能够亲手报得,以安令堂在天之灵,岂有知道仇人之后,反而不让你前去快意恩仇的道理?蓝儿!你说是么?”
须少蓝姑娘含泪带怯地站在一旁,轻轻地说道:“蓝儿错了!”
北岳秀士苦笑道:“蓝儿!你这番为亲报仇的心,为师自然深切了解,但是,你要知道,画虎不成的后果,如果不审慎从事,十余年的忍耐,废之一旦,岂非更是对不起你母亲于九泉之下么?”
这一番话,更是说得须少蓝姑娘螓首低垂,珠泪暗滴。
紫盖隐儒伸手牵着须少蓝姑娘,慈祥地说道:“蓝儿!你不必太过伤心,且听你师父说明用心,也好作你尔后立身处的教训。”
这一种母性的慈祥,自然地流露,给予须少蓝姑娘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暖与安全,同样的一袭青衫,同样的举止潇洒,英俊倜傥,这种母性的流露,绝不是北岳秀士姚雪峰所可以偶一为之。
须少蓝姑娘乖巧地依偎在紫盖隐儒的身旁,大眼睛流露着期待的神情,望着北岳秀士,默默地不作一声。
北岳秀士眼望着这一幅动人的画幅,不觉脱口说道:“冰如!蓝儿会被你宠坏的!”
紫盖隐儒不作可否的望着须少蓝姑娘笑了一笑,说道:“雪峰!你不告诉蓝儿有关于万巧剑客的事,除了怕画虎不成反类犬之外,还有什么其他的打算么?”
北岳秀士脸色渐渐阴沉下来,极其沉重地说道:“此人谋我十余年前,挟制我十余年于兹,一直到日前,方才知道他是万巧剑客鲁半班,这等计谋之深,存心之阴毒,不仅我们自叹不如,就是衡诸当前武林,又有几人能与之抗衡?蓝儿若要莽然从事。岂非自寻烦恼么?”
紫盖隐儒点点头,脸上露出颇以为然的颜色。
北岳秀士接着说道:“据回春圣手逯雨田说,万巧剑客鲁半班不仅深具阴谋诡计,而且精通各种技艺。自此不难想到,他所居住之处,埋伏万般,毒器遍地,一枝无名毒梭已经使我负创十余年,换过蓝儿,后果何堪想像?”
紫盖隐儒轻轻地拍着须少蓝姑娘的香肩,含意深长地点点头,复又向北岳秀士说道:
“理由如此,还有你另外的存心呢?”
北岳秀士叹道:“万巧剑客胆敢与武林所有门派为敌,又能十佘年来玩各门派于掌股之上,连人多势众人才辈出的少林一派,亦照样被其作弄得几乎动摇根本,这人的野心,也可见一斑,因此,我们只有徐徐图之。”
须少蓝姑娘一听这“徐徐图之”四个字,顿时急得叫道:“师父!你……”
北岳秀士摇手说道:“蓝儿休要着急,我所谓徐徐图之,并非拖延怯懦,而是为了等待两个有利的时机,才能铲除武林此一公敌,为武林消弥一次浩劫。”
紫盖隐儒点头说道:“你要等待武林各派,联力而出么?”
北岳秀士说道:“那不是等待,回春圣手逯雨田此次匆匆而去,就为了奔走各大门派之间,凭他的人缘,使大家同仇敌忾,必无问题,蓝儿!你应该知道,万巧剑客鲁半班不是你一个人的仇敌,而是中原武林的共同敌人,即使我们能够只身除敌,又何如让大家都能为之快意思仇,而一尽己力?”
紫盖隐儒微微含笑,说道:“雪峰!宇内二书生依然是名振宇内,并未褪色,你能如此一变谦虚而不自傲,你变了!十余年身受无名毒梭的毒创痛苦,你已经变了啊!”
北岳秀土含笑摇头,接着又说道:“另一件事,我要等待祁灵的前来,方才冰如说他此刻已经前往万巧剑客之处,我不相信,按照情理,他会赶来此地。”
紫盖隐儒一时倒是没有会意过来,微有愕然之意。
北岳秀土接着说道:“因为,截至目前为止,只有祁灵他一人知道万巧剑客鲁半班的住址,也只有他才真正地体认鲁半班是一个极不易与的人,因为他先后不下数次,和鲁半班的手下相遇,如果回春圣手逯雨田说得不错,他会在神州丐道的指使下,谋求众志成城,共商大计,他自然会先来北岳一趟。”
紫盖隐儒沉思了一会,摇头说道:“雪峰!你按照逯雨田所说的情形,确是推论得有理,只怕如今事情已经有了变化,祁灵确已经深入鲁半班的老巢去了。”
北岳秀士闻言一惊,连忙说道:“果如此言,那太意外了,祁灵他岂不知万巧剑客之事,断不是匹夫之勇可以为功的么?如此徒逞匹夫之勇……?”
说着忍不住再责怪下去,只好叹了一口气,废然闭口不言。
紫盖隐儒便将祁灵人南岳的经过说了一遍。
最后说道:“我不该如此匆匆就道,更不应让慕白盲然自以为弄计成功,祁灵心悬慕白,竭力追踪必然无疑,只是神州丐道是否会拦阻呢?”
对于这项问题想得最严重的,是坐在一旁默默无言的须少蓝姑娘,不知道是一种什么理由,使她对于祁灵的关怀,超过了一切,是由于当初的内疚?抑或是由于惺惺相惜?自从祁灵北岳离去之日起,顾姑娘几乎时时刻刻都在惦念着这位和蔼可亲,武功出众的新朋友,所以,紫盖隐儒当时一说出祁灵的行踪,便自然引起须姑娘的注意。
北岳秀士的通盘打算,长远的计划,自然是老谋深算之举,但是,他何尝想到祁灵会独自去撩拨万巧剑客鲁半班?
紫盖隐儒他明了其中的内情较深,即使没有她临去前的叮咛,她相信祁灵也会随之追踪丛慕白的下落,那是由于祁灵对丛慕白的一种内疚,一种难以表达的情愫,所以,紫盖隐儒确定地说道:“祁灵去到万巧剑客的住处,断然无讹,现在的猜测,只是他究竟为神州丐道所派遣?抑或是自己请求而往。”
于是紫盖隐儒便把祁灵前往南岳的经过,以及慕白姑娘设计的经过,约略地叙述了一遍。
北岳秀土听过以后,长叹一声说道:“冰如!并非你我十数年离别,而在今日乍见之时,便论及长短,这件事你的处理有些不妥了,如果我猜测得不错,慕白和祁灵,恐怕现在都已经双双坠人万巧剑客毒计之中。”
紫盖隐儒脸上微微一红,露出一丝微笑,略有尴尬之意,但是,却没有开口争辩,只是注视着北岳秀士,仿佛要听他说个明白。
北岳秀士也微微苦笑一下,接着说道:“冰如!你已经十余年不曾走动江湖;而我却相反,这几年以来,一直是耽身江湖,闯荡中原,所以你不明白如今的江湖上,已经有‘今不如昔’的情形,功力其次,各人专在阴谋诡计上下工夫,而其中尤其以这位万巧剑客为甚。”
紫盖隐儒收起笑容,轻微地说道:“我虽然未尽完全明白万巧剑客的为人,但是,耳闻若干,也略知一二,祁灵和慕白,如果真的进入了万巧剑客的住地,危险是有,但是……”
说到此地,紫盖隐儒忽然讶然地望着须少蓝姑娘,说道:“蓝儿!你有何不适么?”
北岳秀士这时候只顾和紫盖隐儒谈论祁灵之事,他没有注意到依偎在紫盖隐儒身畔的须少蓝姑娘,此时留神一看,只见姑娘脸色苍白,珠泪暗含,而且身上还在微微地颤抖,螓首微垂地坐在一旁,默然无语。
北岳秀土不觉微皱起两道眉锋,说道:“蓝儿!你是有什么心事么?”
须少蓝姑娘骇然一惊始觉,抬起头来,望着北岳秀士和紫盖隐儒四道带有疑问的眼光,不觉又低下头来,嗫嚅地说道:“因为师父和师叔,正谈起蓝儿血海仇家,一时触起亲情,顿起伤感,师叔请原宥蓝儿失礼之过。”
紫盖隐儒叹了一口气,说道:“母女之情,人之天性,我为何曾怪你?人伦之情,是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啊!”
北岳秀土也随着叹了一口气,说道:“蓝儿!你去休憩一会,你要明心净性,休要徒作悲伤,父母之仇,原系不共戴天,但是若要报仇,就必须万无一失,否则亲仇未报,己身已丧,岂不是更令你母亲在九泉之下,痛失所望么?”
须少蓝盈盈站起身来,垂手侍立一旁,含泪不敢讲话。
北岳秀士复又慈祥无限地说道:“蓝儿!你去休憩去吧!为师抚养你十余年,难道不望早日使你快意恩仇,了却心愿么?”
须少蓝姑娘此时真是触到伤心,珠泪泉涌,颤声应是,缓缓地走出如椽岩上的石室,剩下北岳秀士和紫盖隐儒两个人,默然相对,半晌无言。
良久,紫盖隐儒抬起头来,望着北岳秀士说道:“雪峰!你已经动摇你的计划了。”
北岳秀士点点头说道:“是的!我放弃了那长远的打算,因为祁灵……”
紫盖隐儒摇着头说道:“祁灵只是使你放弃原先打算原因的一种,最主要的是因为蓝儿。”
北岳秀土微微一惊,立即抢着轻轻地叫道:“冰如!你是说……”
紫盖隐儒含着一丝凄凉的微笑,摇头说道:“雪峰!用不着惊讶,我所以能够一言中的,并不是我善于察颜观色,最主要的是因为人同此心,心同此理。雪峰!你应该知道,我有一个徒儿,而慕白的身世,和蓝儿是如出一辙。”
北岳秀土这才深深地点着头,望着紫盖隐儒,欲语还休。
紫盖隐儒接说道:“方才你已经说到,十余年的抚养,徒儿的亲仇,已经和我们有切骨之痛,一旦听见仇人的下落,还能阻止住徒儿的一番报仇的用心么?”
北岳秀土点头接着说道:“冰如!我已经懂得你的意思。”
紫盖隐儒却摇着头说道:“你没有办法能懂得我和慕白之间情感,母性的爱,不是你所能想像得到的。”
说到这里,紫盖隐儒不觉脸上微微的一红,但是瞬即消失,接着说道:“因此,慕白好不容易找到了一条足以迫寻下落的线索,我不忍心晓之以利害,而予以阻拦,就如同你方才也同意放弃长远计划,而要开始寻仇报复的心理二样。”
北岳秀士不觉站起身来,上前轻轻地握住紫盖隐儒的双手,含笑说道:“冰如!我错怪了你。”?紫盖隐儒轻轻地摆脱北岳秀土的双手,红着脸说道:“你也没错怪我,那是因为你对慕白和祁灵,也有一番关切的情份,其实,在那当时,我除了不忍压制慕白的一番报仇之心意,还有一点用意。”
北岳秀士笑道:“是啊!我忘记冰如你是心细如发,极富机智的人,你断然不会冒然从事。”
紫盖隐儒含着笑意,接受了北岳秀士的称赞,接着说道:“我所以能让慕白冒险设计于前,又让祁灵冒险于后,那是因为我看他们二人,脸上气色不坏,必然有惊无险,而且,神州丐道也断然不会袖手旁观让祁灵作无谓的身陷险境,他必然也有安排。”
北岳秀土点头说道:“神州丐道为人放荡不羁,游戏人间,但是,对于他这位独一无二的徒儿,他岂能让他毫无把握的冒险?他一定有他妥善安排。冰如!你从南岳到此,关山阻隔,千里之遥,不知道走了几日?”
紫盖隐儒脸上不觉又泛上一层薄薄的红晕,低声说道:“关山虽远,难阻来意似箭,前后算来,不出数日。”
北岳秀士击掌说道:“如果万巧剑客住处不在南岳附近,慕白和那位姓鲁的娃娃,至少也得数日行程,万一祁灵途中能够追赶及时,说不定慕白和祁灵,不会进入鲁半班的住处,而又另起波折。”
紫盖隐儒说道:“慕白若能中途遇上祁灵,倒是天如人愿,只怕事情未尽然有如此凑巧,倒要弄得惊险重重。”
北岳秀士立即说道:“冰如!我有一言,未卜冰如能否赞同。”
紫盖隐儒笑道:“你要即刻起程,南下中原,追查个水落石出,是么?”
北岳秀士也含笑说道:“冰如你我十余年阔别,今日重逢乍见,理应稍叙别后,互诉离情,我不应在此刻提起南下中原的意见。可是……”
紫盖隐儒莞尔一笑,态度极其自然地说道:“雪峰!你我如今尚作小儿女之态么?”
北岳秀士振身而起,说道:“如此事不宜迟,即刻起程,以你我功力而言,专捡无人地区,兼程疾奔,相信不出两三日,要使得千里江山一日还。”
紫盖隐儒应声笑道:“好一个‘千里江山一日还’,但是,我要请问,我们进入中原之后,将如何寻找祁灵和慕白的行踪?如此茫茫人海,盲目摸索,即使能够有一天得到他们行踪下落,只怕为时已经过晚。”
北岳秀士笑道:“冰如!你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南下北岳,稍进中原,我们何需寻找祁灵和慕白?这两个无名后辈,如此茫茫人海,何异是大海捞针,我们要找的是神州丐道,以你我宇内二书生,双双出动寻找神州一丐道,虽不致轰动江湖,却也要传遍武林,我不寻找丐道人,丐道人也要追踪而来,冰如!你说对么?”
紫盖隐儒点点头,觉得北岳秀士所说,确是不无道理。
宇内二书生说要起程,作千里之行,自然没有任何牵挂,说走就走,紫盖隐儒刚一踏出石室,忽然停身转面向北岳秀土问道:“我们此去中原,蓝儿携带她前去么?”
北岳秀士闻言一愕,怔了一会,说道:“蓝儿身有不共戴天之仇,此次南人中原,远行千里,与她至为关切,她自然要去的,冰如之意,蓝儿有何不可前往之原因么?”
紫盖隐儒沉吟了一会,正颜说道:“记得方才我说到慕白和祁灵的时候,曾经说过,他二人气色颇佳,有惊无险,所以我才胆敢让他放胆设计,挺而走险,可是方才我见蓝儿……”
北岳秀土抢着说道:“冰如你熟知相法,你看究竟如何?”
紫盖隐儒慢慢地说道:“相之一示,本是诸多原因之巧合,徒然熟知相法,也未尽然能料事如神,而避凶趋吉,所以看相特别着重于机缘二字,否则信口开河,岂不是成了江湖术士,骗人度日者之流么?”
北岳秀士仍然急着说道:“蓝儿是否有何欠佳之相?冰如!你当直言无限,你对蓝儿,和我对蓝儿之间,还有何深浅分别不成?”
紫盖隐儒点头说道:“诚如你所言,我对蓝儿一见如故,相信我对她的情份,比你毫无逊色之处。所以,我才有一份出乎自然的关心。”
说到这里,紫盖隐儒抬起头来,望着北岳秀士正色说道:“相法全凭机缘巧合,未尽然足以为凭,但是,人之气色却足以说明本人境况之好坏,这确不是玄虚之谈,蓝儿气色欠佳,眉端带煞,印堂发暗,应该是一动不如一静,蹈光养晦,在生花谷静修一段时日,对她才是百利而无一害。”
北岳秀士慢慢低下头,沉吟半晌,才缓缓地叹了一口气,说道:“冰如!你生平谨言慎行,自然一字一句出自肺腑,我只有敬谨领受,但是,蓝儿自幼为我所骄纵,当此报复亲仇紧要关头,不携她前去,只怕……”
紫盖隐儒点头说道:“我明白你此时的心理,你对蓝儿骄纵未必是真,宠爱恐或有之,不忍令此时此地,勒令她独守北岳,而让你出面为她寻找仇人,是情理中的事,不过,如果对蓝儿晓之以理,喻之以大义,亲仇虽然要紧,师命亦不可违抗,何况此次寻访线索,并非就是和万巧剑客拼个高低死活,暂忍一时,留得百年之身,报仇之事,来日正方长,雪峰以为然否?”
北岳秀士深深颔首说道:“然!然!冰如在此独特,我去谷内蓝儿住处,稍作说明即行起程。”
说着人从屋前翻身一折,长衫飘拂处,带起左右一阵花香,但见一条人影,仿佛悠然脚不沾地,只在花丛叶际,接连几个翻腾,草木不惊,去势如矢,紫盖隐儒看在眼里,暗暗点头说道:“身被毒创十余年,功力未退,且有精进,倒亏他……”
正是紫盖隐儒眼送北岳秀士远去的一瞬之间,忽然一声长啸,声如裂帛,破空而起,上薄九宵,只震得生花谷内,草木簌簌,回音不绝。
这一声惊人的长啸乍起,紫盖隐儒骇然为之一惊,她知道这是北岳秀士惊怒之余,情不自禁地进发而出,究竟何事使他如此勃然大怒?难道须少蓝姑娘居然敢有违背之行动不成?
紫盖隐儒一经想到这里,身不由己地飘然而起,反身直掠,朝着方才北岳秀士所去的方向,劲射而去。谁知道正当紫盖隐儒疾掠而起之际,眼看衣影一翻,北岳秀士就像流星赶月一样,弹然而回,两个人迎面一对,各自吐气出声,疾收身势,遽然下坠,沉桩落地,紫盖隐儒还没有落定身形,只听得“咕咚”一声,北岳秀士早已落桩而下,两只脚竟深深地隐下地内一尺多深。
紫盖隐儒不觉皱起眉头,缓着语气说道:“雪峰!何事能使你震怒如此?是蓝儿不愿意接受留守之命,而有所触怒于你么?那也无须如此妄动无名,气愤如是啊!”
北岳秀士望着紫盖隐儒如此委婉问来,不觉废然长叹一声,说道:“冰如!我如今是既怒且愧,不能自己啊!”
说着一扬右手,对紫盖隐儒说道:“冰如!你且看这个。”
紫盖隐儒一看他手中拿着一幅白绢,上面字迹斑斑,还没有拿到手便失声问道:“怎么?
是蓝儿留下来的么?”
伸手接过一看,果然,是一封留书,虽然临行仓忙神情焦急,但是字迹仍不失为端正不苟,可见须姑娘于临去之前,决心之深,与夫立意之坚。
上面写着:
“蓝儿留书百拜于
恩师座前,敬叩万福金安,并请宽恕蓝儿不辞而去之罪。
常言道是: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又曰: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蓝儿处此两者之间,必有所选择其一,然以母仇待报,已十又数载,五日不耿耿于心,暗中饮泣,自觉九泉之下,母亦难安,故一旦闻知仇人为谁,不得不稍弃师恩,而先报母仇矣。
恩师抚育教诲,十余载如一日,蓝儿如此不别而行,于情于理,万难合一,然恩师若能下念蓝儿一点愚孝,当能稍缓怒意,则蓝儿幸甚!
顾念上天有眼,使蓝儿手刃仇人,得偿宿愿,虽死于非命,亦心满意足,所唯一遗憾者,未能报答师恩于万一也,若幸能生还,当以余生,终生奉侍恩师,稍减罪愆,否则只有来生结草衔环耳。
临书不胜孺慕依依之情,不能自己矣!并向师叔请叩金安,蓝儿再拜。”
这封信写得情真意切,而且极其悲壮,大有“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滋味,但是,看在紫盖隐儒的眼里,顿时觉得有一种不祥之兆,觉得这字里行间,充满了一股生离死别的意味,不觉得一股酸味,直冲眼眶,正如紫盖隐儒方才自己所说的,她和须少蓝姑娘,真是一见如故,深印于心,如今面对着这封留书,就难怪要怆然而至泪下了。
良久,紫盖隐儒才抬起头来,望着对面的北岳秀士,只见他此时已经是黯然无声,站在那里,眺望着远处彤云密布,雪意正浓的天穹,有一种说不出的失意和伤情。
紫盖隐儒将这幅留书缓缓地叠起,说道:“雪峰!是我错了!我将永远背负着这一份难忘的内疚。”
北岳秀士愕然低头,忽又恍然露出一丝苦笑,摇头说道:“冰如!你休要如此引疚自责,以宽我心,我方才说过,过去的十余年,我时时想找出当年暗算我一梭,并且杀死蓝儿生母,其人究竟为谁,何尝不是存心随时报复?只不过是受制于人,毫无所获,今日乍一听到万巧剑客其人,竟还不让蓝儿及时知道报仇的心意,情急之余,愤而出走,是我促成的,尚有何言?不过……”
北岳秀士说到此处,竟也忍不住两颗眼泪,遽然双落,戚然说道:“蓝儿昔日随我乱闯江湖,心比天高,傲视一切,如今愤而出走,只怕不是善事,双眉带煞,印堂发暗,我怕她……”紫盖隐儒沉声说道:“相之一字,未可尽信,气色二字,亦随时日可以变化,雪峰又何必拘于这两句话,而耿于心怀?你我此刻即时起程,倘若能追上蓝儿,岂非更好?即使追不上蓝儿,有你我二人,涉足江湖,任何风吹草动,还能漠然无知么?”
北岳秀士此时也实在失去了主意,人间不如意的事情,十有八九,难得紫盖隐儒能够远从南岳,惠然而来,破镜重圆,重修旧好,诚人间一大乐事也,殊不知此时此地须少蓝姑娘竟又留书出走,为这份难得的欢欣,竟然又平添些许黯然神伤,与衷心难安的情绪?
事不关心是已,关心则乱,其实像须少蓝姑娘这等功力,外带一柄利物神兵的再炼青虹,闯荡今日江湖,足以自保而无可挂怀耽忧之理,但是,北岳秀士对于这位蓝儿,太过关心,唯恐她稍有错失,才如此悔恨交加,灵智俱失,否则,像北岳秀士这等高人,岂能如此不会看开一些事理?而耿耿于怀?
紫盖隐儒如此恺切说来,北岳秀士这才为之精神一振,立即说道:“冰如!对啊!神州一丐道,宇内二书生,找人、寻仇,在我等说来,即使四海茫茫,天地苍苍又待如何?岂能难倒我等?”
须少蓝姑娘既然不知道万巧剑客的住处,离得恒山,如此茫茫人海,将从何处找起?虽然一腔积愤,满心热血,为了报复母仇,值得同情,但是,如此茫然离开恒山,独身远别北岳秀土,仍是一大错误,若论姑娘一身功力,闯荡江湖固可,若要凭以报仇雪恨,断非如此容易。
至于须少蓝姑娘离开北岳生花谷之后,究竟何往?此处暂时搁下,且说那一对武林中神仙眷属,宇内二书生,北岳秀土和紫盖隐儒,双双离开恒山,飘然就道,直下中原,宇内二书生的功力,在当今武林,能与之匹敌对手,不相上下的人,已经为数不多。内力精修,已经到了三花盖顶,五炁朝元的地步,若不是北岳秀土当年身受毒梭之害,影响所及,无法使功力更进一层,否则,十余年的精益求精,只怕早巳到“金刚不坏”的地步,而紫盖隐儒却在这十余年当中,淡薄武林逐追高下,退隐山林,在这灵性的内修方面,进益甚大,在武功方面,正好和北岳秀士落一个不相上下。
这对高人下得北岳,自平型人关,正好赶上日暮黄昏,夜色己近,沿途荒凉风沙满目,在白昼尚且罕见人烟,如今既已入夜,更是只剩下无限凄凉。
这两位宇内有名的书生,及时展开臻于精绝之境的陆地飞腾赶路轻功,既不凌空飞跃,又没有起落拧身,两个人脚下行云流水,去势疾如奔马,快若风扫浮云,趁着夜色,向前紧赶兼程。
按说“陆地飞腾”,本是轻功中之下者,但是,如今用在宇内二书生的身上,便是名副其实的陆地“飞腾”,他们俩人,既惦念着丛慕白和祁灵的下落,又耽心着须少蓝的何往何从,所以只希望早日抵达南岳衡山附近,寻访到神州丐道的行踪,从这位武林第一怪人的身上,得知一点凶吉真假。
两人彼此默然不作一声,让风声在耳畔作响,让星星在顶上转移变动,让山川树木在面前变作过眼云烟,转眼即逝。
这一整夜的全力奔腾,直到曙光乍露,黎明已至,北岳秀士才缓下身形,回顾四周,不觉脱口叫道:“太岳山!”
紫盖隐儒对于边陲地境,知之不多,一听北岳秀士失声惊叫,便停下身来,向着北岳秀士说道:“一夜奔驰,究竟走了多少里程?”
北岳秀士苦笑道:“如此全力疾奔,一夜之间,也不过数百里,依然未出山西境地。”
紫盖隐儒倒是安祥地笑道:“夜奔数百里,已尽全力,衡诸当前武林,任何高人,也不过如此,除非具有飞仙剑客之流,瞬间千里,朝游东海,暮宿苍梧,凭虚御风,驾剑遨游,才能指顾之间,便能到达南岳。你我焉能如此?”
北岳秀士不由地笑了起来,说道:“若照如此行程,只怕三五日之内,不能到达南岳一带,何况我们还要寻找丐道人呢?如此一来,岂非耽误时日,贻误机先,设若慕白和祁灵二人果真遇险,倒是令人措手无及了。”
紫盖隐儒点头说道:“如此全力奔行,偶尔为之,未尝不可,如果狂奔千里,血肉之躯如何能支持得了?此刻要不是你我,换过别人,恐怕早已经瘫痪一堆,力竭精疲,雪峰!你知道附近有何通衢大镇?”
北岳秀土遥指西边,说道:“此去不远,便是赵城。”
紫盖隐儒点头说道:“边陲良马易求,你我何妨到赵城选购两匹千里良驹代步,以胜似如此竭力狂奔,兼而开始寻找神州丐道;及早宣扬,只要消息传开,还愁丐道人不闻风而来么?”
北岳秀士击掌称善,但是旋即笑道:“冰如!人多存有依赖之性,有你这样智珠在握的神算子同行,遇事我也懒得思索用心了。”
紫盖隐儒不觉为之莞尔一笑,使她顿时又回味到昔日天山俪影双双的情形,虽然时日久迁,但是彼心容颜未老,依稀当年,使她感到一阵甜蜜与温馨,但是,她又立即想到另外的两个人,那也是一对佳偶,一双神仙眷属,不知他们未来境遇如何?是否也像她这样波折重重,历经忧患呢?
紫盖隐儒不觉想得神往,为之轻轻一叹。
北岳秀士不知究里,只道是紫盖隐儒感到劳累,便说道:“在赵城一则选购良驹,一则稍作休憩,反正白天不便驰骋,休憩一天,也无甚妨碍。”
紫盖隐儒此刻心里,让一种突发的惦念,怀念着丛慕白和祁灵,她似乎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耽忧,她并不耽忧他们二人的生命是否危险,而是耽心他们未来的岁月,能否成为一对理想中的神仙眷属,“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人之常情,何况丛慕白是她心爱的徒儿?
这种突发的耽忧,说来是没有来由的,也就是因为毫没来由的心情忧虑,使得紫盖隐儒份外的沉重。”
所以,他对于北岳秀士的意见,只是微微摇摇头说道:“雪峰!你去赵城选购良驹,我在此地等你。”
北岳秀士微微一愕,旋即说道:“此处虽是荒凉古道,难免仍有三山五岳的人等,路经此间,冰如你要就此调息,恐有不便,我们又何必拘于一时?……”
紫盖隐儒摇头说道:“常言道是救兵如救火,祁灵和慕白果真的与万巧剑客一言不合之下,我们能够早日寻到一刻,自是早到一刻为佳。雪峰!你说是么?”
这一对天山奇侠武林高人,本是彼此相敬如宾,可是相隔十余年后的今天,在北岳秀士的心中,对于紫盖隐儒,难免存有较多的歉疚,所以北岳秀士此刻对于紫盖隐儒敬爱有之,不忍稍作拂逆之意。
当时便点点头说道:“此去赵城不过数十里,顿饭时间即回,冰如在此候我便了。”
北岳秀士说着话,便要展开身形,向西边奔去,忽然唏聿聿一阵战马长嘶,在这清晨宁静的荒野,听来分外清晰入耳。
这一阵马嘶,即使是一个外行人听来,也知道是极其雄壮的好马,才能有如此声长气壮,北岳秀士当时不由地脚下一停,回头向紫盖隐儒望去。只见紫盖隐儒也是由于这样一声烈马长嘶,引起她凝神倾听。
北岳秀士轻轻地说了一声:“好马!”
紫盖隐儒却毫不思索地,脱口说道:“还不止一匹!”
北岳秀土微微皱起双眉,轻轻地说道:“好马必有善骑者,在这西北边陲,何来武林中高手?”
言下之意,北岳秀士是指北岳附近,由于北岳秀士在此,等闲人不敢无事深入西北边陲,白找麻烦,虽然北岳秀士并非凶神煞,即使当初受制于万巧剑客之时,也没有轻易为难于武林同道。
不过,人的名声,树的荫影,北岳秀土名列宇内二书生,谁还敢在山西境内若事生非,如此无事自然不来。
此时此地,还是山西境内,来了几匹好马,假若马上是骑着武林高手,是冲着北北岳秀士而来么?还是另有他事?
紫盖隐儒地不同意北岳秀士的想法,他微笑着说道:“马行道上,有何为奇?何见得就是武林高手?因为你是正需马匹,才及时有如此想法!”
北岳秀士朗声笑道:“冰如!若论这江湖一道,你就稍逊于我了,此马是千里良驹,马上之人,也必是一流高手,否则,怀璧其罪,恐怕无法容他如此骑马从容驰骋。”
紫盖隐儒也笑道:“言之倒是有理,只怕未必个个如此,当今江湖安宁,若有盗马之意,恐怕也为别人所难容?”
北岳秀士闻言含笑说道:“冰如!万巧剑客之流一出,江湖之上,何得安静?”
紫盖隐儒含笑不语。
北岳秀士因为紫盖隐儒一直心情似有欠佳之势,难得此时颇有欢颜,便趁势承意一番,当时便笑着说道:“冰如!我们索性赌一赌,看看骑马而来的,究竟是什等样人。”
紫盖隐儒微笑不语,用手向遥远的来路尽头一指,黄土平原,但见滚滚黄尘,如波涛汹涌而来。
紫盖隐儒失声叹道:“方才一声长嘶,至少在百丈之外,声传百丈,端是千里良驹,但看此刻黄尘滚滚,宛如旋风一般,难得一见的好马。”
紫盖隐儒如此赞叹未了,北岳秀土忽然惊讶地“咦”了一声,指着前面说道:“冰如!
你看出那滚滚黄尘之中的怪事否?”
紫盖隐儒闻言凝神注目,也不觉随之惊讶地“咦”了一声,自言自语地说道:“怪事!
真是怪事,两匹千里良驹,为何没有人骑?”
北岳秀土凝视良久。忽又朗声大笑,回顾紫盖隐儒笑道:“冰如!我输了!这两匹千里良驹,不但是鞍上没有武林高手,甚而连人也没有,可见得料事不能太过肯定,总要以防万一。”
紫盖隐儒并不因为赢了这场赌注,感到高兴,反而皱起眉头。轻轻地说道:“这事透着有些奇怪呀!如此荒凉古道,出现两匹千里良驹,已经是要引为怪事,如今这两匹马竟还空鞍头,无人骑乘,这不是更怪么?其中必有原故。”
北岳秀士还没有来得及回答,这两匹马已经转眼来近,虽然卷起一阵黄尘,却仍然看得出那是一黑一白生得极为神骏的好马,因为还隔得较远,看不太仔细,但是,可以看到它那种四蹄腾空,昂首振鬣的神情,的确是异种奇骥,万中选一的良驹。
北岳秀士和紫盖隐儒都停止了说话,两个人都凝神紧盯着眼前疾奔而来的两匹马。
这种沉默,不到一会功夫,那两匹黑白千里驹,已经来到面前不远不到十丈的地方,正在疾奔狂驰的两匹马,看到面前马一样,状至柔驯,而且摩挲挨擦之间,极为亲昵。
北岳秀士忽然大笑道:“冰如!却之不恭,受之有愧,既然有人送来,我们要是不受,只怕还要落人讥笑,此马既是千里驹,此去南岳,为我减少不少时日,请啊!冰如!”
紫盖隐儒当时心里也有如是一想:“不论如何,这两匹马来得太突然,不过,管他来意如何,骑上跑他一程,倒是无可厚非之处,如果真是万巧剑客的诡计,我们不但不能稍有畏惧,使宇内二书生的名声,沉沦不复,更要明知故骑,看他诡计,岂奈我何?如果这两匹马是别位武林同道,在如此情形之下,骑它一程,谅也不甚为过。”
当时回头对北岳秀土微微一笑,身形飘然而起,落于马背,那匹白马,本来是柔驯无比地站在那里,紫盖隐儒一经飘落到背上,倏地一个转身,四蹄顿起,嗖地一声,宛如脱弩之矢,向前一窜,远远两三丈,狂奔而去。
北岳秀士一见,连忙叫道:“冰如小心!”
当时也立即飘身上马,那里黑马也及时双扬前蹄,猛然一个回身,向前急驰而去。
这两神驹,一白一黑,一前一后,相隔数丈,扬起两股黄尘,向前如飞跑去,这时候真可谓是:“追风赶月,闪电流星”,转眼之间,跑了数里之遥。
北岳秀士和紫盖隐儒两人,都有同样的心理,毫不阻止,只是稳稳地坐在马背上,看看前面究竟有何花样。
如此一味狂奔,将到盏热茶的光景,也不知道究竟跑了多少路,丝毫没有异样情况发生,北岳秀士在后面,笑着说道:“难道这真是两匹无主神驹,天赐脚力么?”
紫盖隐儒轻轻地哼了一声,还没有来得及作答,忽然听到远远地身后,也响起了一阵急促的马蹄之声。
在这样双马齐奔,蹄声震地的情形之下,稍远的声音,不易听见,可是宇内二书生是何等功力?只要稍一凝神,数十丈之内,飞花落叶,都难逃耳目,何况此时两人都是全神贯注,小心提防之际,身后的蹄声,焉有听不出来之理?
当时,北岳秀土微微一笑,向前面说道:“冰如!真的来了!”
言犹未了,忽然隐约之间,听到一声低回的啸声。
这一声低啸,刚刚一落,正在疾驰的两匹神驹,倏地各自一扬双蹄,唏聿聿地昂首一声长嘶,像是与身后那一声长啸,彼此呼应。
北岳秀土本是戒备在心,一见胯下骏马,突然长嘶而起,他立即微微一点双脚,长袖一拂之间,凌空拔起三丈多高,飘悠悠地远落在五丈开外。
紫盖隐儒却是左手一扯丝缰,胯下力道一沉,将这匹扬蹄长嘶的白马,硬生生地一个回旋,转个面朝来路。
两个人如此一飘身下马,一回身转面,一齐朝身后来路看去,只见来路不远,有一匹浑身火杂杂的红色瘦马,正驼着一个白发苍苍的矮胖老人,缓缓地向这边而来。
这匹红马虽然浑身没有一根杂毛,可是比起这两匹马来,只显得它羸瘦不堪,而且踢踢踏踏地走来,显得有气无力。
马背那位白发矮胖老者,此刻是将整个身子驮在鞍上,那里像是骑马,简直就是猴在马背上,显得如此狼狈不堪。
北岳秀士忍不住冷笑道:“冰如!你我不曾出现江湖,江湖上的好手,都脸生了。”
紫盖隐儒这时候也翻身下马,站在那里,等到那匹红马走到近前,这才含笑说道:“这两匹马是尊驾所有么?”
那白发矮胖的老者,没有理会紫盖隐儒的话,自顾自地从马上慢慢地滑下来,走到那匹白马之前,眯着眼睛朝马身上看了一看,慢慢地抬起头来,向紫盖隐儒反问道:“相公!你说这两匹马,是谁的呢?”
紫盖隐儒的眼力何等凌厉,虽然那矮胖老者眯着眼睛,向她说话,她已经察觉到这个矮胖的老家伙,不是等闲人物,紫盖隐儒知道此时自己占理不到,便微笑说道:“这两匹马究竟是谁的,我们也不知道。”
那矮胖老头忽然呵呵笑道;“二位相公既然不知道是谁的坐骑,你们为何要骑乘驰骋一番?”
紫盖隐儒依然笑道:“如此说来,这两匹龙种神驹,是尊驾所有了。”
矮胖老者呵呵笑道:“好说!好说!小老儿生平一无所有,唯一的财产,就是这三匹马……”
紫盖隐儒没等他说完,便递过丝缰,说道:“如此我二人深以为歉,擅自乘骑尊驾之物,幸忽见怪。”
那矮胖老者缩手不接丝缰,摇着头笑道:“相公!你是说笑话,天下竟有这等便宜事,白骑了我的两匹马,跑了几十里路,如今竟如此一了百了,小老儿可不愿意哟!”;紫盖隐儒微笑着说道:“如此尊驾意下如何?我二人愿意洗耳恭听,只要不悖人情,不背天理,我们自然遵办不误。”
这矮胖老者笑呵呵地伸出两个指头,说道:“小老儿只有两个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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