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微妙的情怀
所以,他朗朗而言:“晚生霍春风,安敢对老前辈无礼?只请谕知因何事降罪晚辈,如罪有应得,自当领责……”一声不怒而威的断喝:“竖子多饶舌,单是违逆我的话,已不可赦,难道你师傅不曾告诉你,如在往日,还容得你开口?今番破例,让你多活几日,等你们师傅来向我要人,并成全你以蠡测海的心愿,动手试试,也好叫你口服心服!”
春风暗恼,就是因你蛮横不讲理,恃技压人,才使人不服,刚要开口,戚威已发话了:“老前辈息怒,霍老弟口快心直,是请罪领责,并非渎犯,人患不自知,晚辈可能有罪而不自觉,理当自疚……霍老弟,天道有循环,此心如日月,事实胜於雄辩,有则改之,无则加勉,恭聆老前辈清诲,只要你问心无愧,何惧斧钺,老前辈决不会有错,勿招畏罪讳过之嫌!”
好戚威,话圆八方,滑中有骨,以“人患不自知”一句话作警句双关,看似自责,其实便是要对方兼听而不偏听,任性孤行,自以为是。又示意霍春风不必动手,一动手反增文非饰过,恶人先告状之嫌。
果然有效。
芬如神尼到底是参透玄门上乘功夫,当世屈指可数的鲁殿灵光。只为幼遭孤露,心情孤僻,长而得师门宠爱,未免骄纵任性,个性太刚,好胜心重,加上女人天生的气量狭窄、妒忌,种种原因,才造成她的有我无人,自满自大心理。
到底是年高望重的武林北斗了,这番下山,也因一时心血来潮,差点走火入魔,不得不以最大定力拼着未竟全功,提前开关而出。也知心魔所致,嗔念未减,七情难泯,六欲未净,想借再次作出山之云,修积外功,心事了结,道比魔高,再次坐关,才有希望。
无巧不巧,刚抵塞外大漠,便碰到中条四凶和一些高手劫持毒龙姑成功,正把她点了哑穴,用马车运回关里。准备临潼会上,作一惊人演出。何况当时出手的不止一人,谁也别想独占她,才商定在临潼会以前,谁也不动她念头,才侥幸未落不幸中之不幸。
因有玉管神珠娄元的设计,掩饰正巧,扮成远谪京官回籍,把马车中的毒龙姑当作内眷,以避同道耳目。
竟因此而把芬如神尼蒙蔽。
直到发觉这一行人车总是绕道行走,好像躲避什么人似的?才起疑念。而,四凶等也已发现了芬如神尼,心胆皆裂,连想对毒龙姑下手都来不及,因知道一动手便是惹火焚身,自速其死,提心吊胆的利用投店歇宿之便,丢下毒龙姑,四散逃足。
等到芬如神尼询问而找不到那些恶贼,发觉爱徒受难时,毒龙姑已奄奄一息,被重毡包裹,大小便溺都在里面,磨折得不成人形,快要死了。
这一来,勾起了这位老尼姑的杀机,当时空自急怒,顾不得追贼泄恨,一心解救,调理爱徒。
赖灵丹神效,又调息了不少日子,一询经过,才知毒龙姑遭受群殴,被群贼用车轮战,累得真气消竭,虽然伤了几个贼人,自己也吃了毒药暗器,致被劫持。身上所带的师门至宝“血龙珠”、“大毒龙丸”、“天蝉翼”连同李文奇的松纹古剑及由黑龙姑身上取回的东西一概被群贼瓜分。
不用说,她师徒当然含怒寻仇了。
因为毒龙姑不认得群贼,想先调查清楚群贼来历再说。
却已听到关于霍春风、李文奇和黑龙姑、王龙姑的流言,再加上毒龙姑对此事先有成见,越发认定了这回事。
因毒龙姑的个性和乃师青年时一样,等于第二个芬如神尼的塑像,深得芬如大师信任,认为她决不会有错的。
般般凑巧,她师徒也是风闻临潼斗宝,剑气出现秦岭等事,连夜赶来,现场正在恶斗。神尼白眉一绉,无言而退。却被她师徒发现正在逃命中的陆氏三雄等人,活该倒霉,神尼喝命他们站住又不听,四散飞逃,连带刚由江南来寻三师弟穿花玉燕尚风华,并想染指罗琼珠,演一出三英战“妖狐”好戏的谢飞和柳如也一死一伤。
神尼师徒找到含珠峪,喝命八个俏鬟把可携带的珍宝财物包好,再命毒龙姑一把火给全给点着,把这座孤窟付之一炬。
一见戚、霍二人背负应、李二人来了,无异自行投到,所以立时以威相胁。
不料,霍春风首先不服,真出不可一世的芬如神尼意外。再听戚威话中有骨,心中一动,难道其中另有别情?刚在为爱徒应思霞服药时,虽已皮包骨头,不成人形,但蛾眉平贴,眼角无纹,双峰坚实,证明贞关仍固,葳蕤自守,与主要关键联想,心已放下一半。
再想到以自己身份,实不应和小辈计较,再看到戚、霍二人神采夷冲,轩然一表,在自己君临严词之下,神色不变,春风更百忙中腾出手取药为昏迷在戚威背上的李文奇服下,友爱之情,溢于眉宇,患难见良朋,疾风知劲草,对方竟不顾自己安危,全神照护受伤难友,实在可儿。
芬如神尼冷漠的面色微微一变,心中转了两转,又决定了主意,忽然怒叱:“竖子敢尔,微言以讽,敢在老身面前弄舌,明知老身言出如山,永无更改。不中抬举,可是反要老身先动手么?贞儿!代为师教训这两个狂妄小子!”
侍立在一旁的毒龙姑应声而动,好快!一出手便是“寒冰指”,破空锐啸,直取春风“肩井”、“期门”、“玄机”等要穴。
娇躯也如风卷到,“六阴手”寒风飕飕,奇冷刺骨,连递两掌。
嗨!霍春风恍如未觉,气定神闲的怀抱太极图,脚走七星,身形一晃,“旋转乾坤”身上已在一转之间,发出“大般若力”,先把戚威和他背七的李文奇护住。
只听萧萧轻响,毒龙姑所发的指力和掌风已被一股潜力阻住,向四面消散。
霍春风一张俊目,神光电射,注视迫近身前三尺外的毒龙姑冰冷而忽一变的玉面上。
那股奇异的眼光恍如两道霜刃一样,又像一道融冰化雪的暖流,冲破黑暗的火炬,中藏什么力量?竟使得这位以面冷、心毒、手辣着名江湖的毒龙姑毕元贞先是为春风的奇异功力而一惊,继则在他的眼光一照射之下,哈!面上热啦,因为已泛起一层红云,一直红到耳根珠轮,蝤蛴至颈去了。
那颗小看男人,以杀尽天下男人的毒心呢?大约从未有过的在卜通通的小鹿乱撞,跳呀跳!
冷面一热,毒心一软,手也辣不起来了,竟停止了发招。
春风倒是一怔,他之目光注视,乃应敌时本能的集中心神,监视敌人动静。
并没有别的意思。
一看疾如飘风,出手凌厉的毒龙姑竟在发楞,冷若冰霜的面孔忽然玉颊红生,艳如桃李,心中也起了一种异感,本就认为毒龙姑冷面冰心,别有一种使人一见肃然,神圣不可侵犯的庄严美,他曾想到,如果她脸红一笑的话,反会使人感到意外,好像明镜上忽飘香雾或起火花一样使人有突然乍惊,虽然更美得不可方物,却使人心荡起遐思。
他还以为她因奉师命,末开口便出手,情同突袭,又为自己的“大般若力”无形消解而羞惭呢,脱口道:“霍春风本不敢有劳玉手,唐突佳人,但姑娘既奉师命,长者赐,不敢辞,想必有所垂教,理当拜领,姑娘请,霍春风舍命相陪!”
这分明是告诉她:你奉师命出手,有进无退,只管施展全力,不用为所顾虑,我霍春风自信可以接受,还暗示对方火速行动,免低了师门威望,使神尼生气而起变卦。
果然,神尼一见爱徒忽犯常态,和往日举手投足便杀人,眉毛都不动一下的样子不同,误以为她以前和春风也是相识,小妮子春心动矣,冻井扬波,也倾心对方,不但大违本意,简直会被春风看轻了自己门下,传说开去,自己这张老脸何处放?又以为春风功力意外的高,已不知用了什么手法逃过自己的眼光,把爱徒制住,不由又惊、又怒一声劲叱:“大丫头作死么?还不快把小子擒下!不能得活的,死的也行,一切有为师作主!”
这老尼姑真是老悖,全不为人留一点余地,老处女的心目中,一点也不了解少女底心情。
那毒龙姑毕元贞虽然幼受乃师薰陶,冷酷无情,身世却和乃师不同。
以前所遇,所杀的男人,都是她看不起的坏蛋,不是摇尾乞怜,甘作裙下奴才,打不知痛,骂不知羞的无耻嘴脸,死命苦缠,只求她垂青示爱,便不计一切的表示效忠,甚至叛师背教都行,嘴巴像蜜一样的甜,什么好话,只要能讨她欢心的话和事都说得出,做得出,表面上是甘为情死,骨子内无非是色欲为怀,只求达到染指目的,一般女人或会中计,在毒龙姑面前,就显得无比的卑鄙、讨厌了,有的则是恃技逞强,以势相逼开口便错,不是秽语乱喷,便是自夸自赞,更犯她的大忌。
她行道江湖,遇到这种男人太多了,便生错觉,以为天下男人都是坏东西,日久积为成见,面越冷,心越毒,下手也越辣。
现在,她在戚、霍二人面前,自一照面,便是得他俩卓然特立,器宇超凡,那戚威正气凛然,使人不可逼视,声如洪钟,豪犷无伦,倒还罢了,看霍春风,神仪内蕴,璞玉中莹,外形如明珠仙露,昂然如鹤,翩然如凤,风度潇洒,言词清朗,内心更是热情洋溢,义薄云天,光风霁月,白壁生辉,无一不使佳人心折。
对师傅之义正词和,温文有礼,对友人之至性流露,挺身护友,对自己之正视无邪,光明磊落,加上武功出她意外的高,使她在又惊、又爱、又羞、又恼的情况下交织成爱恨交融的网,把自己套住,越套越紧,暗想,天下竟有这样十全十美的男人,真正的大丈夫……
谁个少女,不善怀春?她标梅已过,情窦早开。仅是以前所遇男人给她恶劣的印象太多太深,把她一颗芳心冰冻着,重压着,紧闭着,现在,眼前出现了自己梦寐中想像到的真正男子汉,大丈夫,太好了,太理想了,所以抑积既久,暴发必烈,在一瞬之间,她底芳心为春风所融化了,提起了,打开了,一种惶惑、迷惘、捉摸不定的感觉使她心中泛出丝丝涟漪,难以形容的滋味交叠如潮,错杂交至,使她陷入心醉情迷意乱中了……
芬如神尼一开口,便是“狮子吼”,三人同时心脉皆震,全身一跳,耳鸣心悸。
她才猛然惊觉,少女的尊严,自感的羞愧,使她沉脸变色,因心中太乱而刺激得变成惨白色,一声不响,展开了独门,“瑞雪缤纷满天琼瑶”的身法,掌指齐施,连学成不久的“两仪气”和“太虚八式”都搬了出来。
因为,她已知道对方功力很高,刚才被对方身上发出的一股无形潜力消解自己攻势便已清楚非用本门绝学,无法取胜。
果然,她转瞬绕身九匝,已向春风攻了六招八掌,始终为一股柔中有韧的弹力阻住在离他三尺之外。而,他始终渊亭岳峙,尽管面色端凝,渐渐俊面起潮,悬胆(鼻)沁汗,仍是好整以暇,并未还击。
女孩子好胜的心使她已把他当作死敌,些微不断的想到点到即止的念头已经收缩,“太虚八式”循环攻去。
蓦地,春风忽然一声清啸:“姑娘恕罪,霍春风要无礼了!”
她芳心大恼,暗骂:“到底是一个狂生,假惺惺的客气,明明已被自己消耗了不少真力,快要支持不住,又震惊自己的“太虚八式”,快要落败,却虚声恫吓,企图使自己分神,还装作先只防守,现在才反攻哩……”
猛然警觉,对方那股柔中有韧的潜力集中一处,向自己逼来。
最妙的先是无形中缓缓集合,直到临近自己三尺外,才挟雷霆万钧之势压到,刚听到对方一声特异的长啸,自己来不及迎击躲避的刹那,那股无形潜力忽然自行消失,真是来无声,去无影,发得快收得更快千钧一发,毫厘之差,她心中刚感到羞怒交并,为自己失手,不但辱没师门威望,扫了自己面子,对方辣手不留情,比自己还狠,又泛起一股甜涩交作的味儿。
因为,她认为对方到底高了一筹,却中途卸力,不给自己难堪,檀郎有无意,困惑感芳心。
但知绝瞒不过师傅,刚觉不妙,自己刚闻到旃檀入鼻,人已被一股极大吸力吸回乃师身边。
知道乃师动怒,已亲自出手,用“旃檀和合功”把对方困住。可不是,戚、霍二人面色由沉重而痛苦,好像强忍一种极大束缚力,越想抵抗,越忍受不了的样儿。
知道乃师这种神功,为佛家降魔服妖神通,与心灵相通,对方只要守定心神,毫不抵抗,不过束手待缚,一身功力受制,无法发挥而已。
如果,想运用功力抵抗,自生感应,越增加自己痛苦。
戚、霍二人当深知此中道理,或早有耳闻此中奥妙,为何还想抵抗,自讨苦吃呢?
猛然想到是了!
必是师傅已经动了真火,自己又失手落败,为了挽回面子,对二人痛惩,才暗中施展“缩骨屈筋”内力混入“旃檀和合功”中,使对方被迫而忍不住运功止痛,又引起“旃檀和合功”反应作用,才弄得如此狼狈。
知道师傅这种手法,乃昔年纵横江湖上对付神奸巨憝所用,使人奇经八脉逆行,甚至倒转改位,筋络自弯,骨节自缩,较之“错骨分筋”更令人难受。
因为,“错骨分筋”不过把敌人骨节错开,筋脉分开,虽然百痛交作,生死两难,只要有深厚内功的人仍可运功止痛,只要对方不连接下手,过了一个时候,仍能自行归位,不像这种“缩骨屈筋”使受者气血完全不通,真力无从发挥半点,全身失力,好像得了瘫痪,比十八层地狱诸般毒刑还难受,铁打铜铸也受不了。
只要时间一久,把对方二人本身三昧真火激动,内功全失,立时全身痉孪,缩成小孩般大死去。至少,终身残废,一身功力报销。
何况,还加上“旃檀和合功”的相互为用,除了乃师自行收手,还要给对方服药,推宫过血外,谁也帮助不了。
便是有人来救,两人心念一动真气消散,无异加速其死……
不由芳心大急。她对春风已产生一种若有若无,捉摸不定的奇妙意念,绝不忍看,也不愿他死去,刚要开口,乃师已冷笑道:“大丫头,你没看看自己,这小子何等可恶!为师非折磨得他俩死心塌地不可!”
她心中一动,自己低头一看,不由满面通红,娇羞欲绝。原来,自己的紧身罗带不知何时,已经被人用指功剪了一下,正将断未断,恰到好处。如果自己只要一行动,别说动手递招,早已松落中断了。
又羞、又气之下,暗想:看不出你君子荡荡,竟暗用这种下流手法!世上没有一个好男人了……
只听乃师喝道:“竖子可知厉害!还不开口求恕么?可是不要命了!”
她不禁一怔。
暗道:“师傅真是,以对方个性,宁死不辱,岂可迫使对方输口讨饶,矛盾之下,师傅再一动怒,他俩必死无疑,岂不大糟!”
刚整理好裙带,想向乃师砌词缓和一下,余羞、余忿使她游移了一下,偶然瞥乃师正垂眉闭目,好像在用“天耳通”功夫查看有什么人来了?这是从未见过的现象,难道附近竟有人来?也用不着默运玄功查听啊!
除非是有绝迹飞行的强敌,乃师听不清若有若无的声息,摸不清来人方向走近,才会这样。
果然,乃师忽作“狮子吼”:“是谁敢在老身面前弄鬼?还不滚出?”
只听哈哈一笑,一条人影,已降落在她师徒和戚、霍二人之间。
芬如神尼已连拂两袖。
刚看出紫气隐约中是一小秃子,他已吡牙一乐道:“老尼姑,好大一把年纪,为何还是偌大火气呀!看你动了小秃爷一根毫毛没有?小秃爷路过这里,屎急找茅坑,蹲了半天,直不起腰子,看你欺侮两个小娃儿,气得肚痛,小秃爷若不是尊敬老年人,已奉敬你一把米田共了。嗨!你只管蝎虎,看你多吃了几碗白米饭,小秃爷还有事呢,可要失陪了!”
这不但把目高於顶的毒龙姑毕元贞惊倒,在一边目瞪口呆,做声不得,连历经沧海的芬如神尼也吃了一惊。
因为,刚才对付戚、霍二人,不过意随念动,已把他俩制住。现在,因先曾警觉附近有人潜身,竟分不出隐身何方,以芬如神尼功力,便是一里中的风吹草动也瞒不过她,竟待发声喝破,小秃子应声而出了罢了,奇怪的来人起处距离自己仅有二丈之处的突石后,已使芬如神尼惭愧,知来人非易与,特加六成功力,居然无损对方毫发,还若无其事的嬉笑怒骂,最气人的是戚、霍二人如释重负,只是元气大伤,委顿在地。分明又是这个秃贼弄鬼,竟能破了芬如神尼的佛门上乘功力。
这真是使人啼笑皆非的事。
以神尼身份辈数,别说当代连各派长老都不敢对她如此藐视、无礼,便是有生以来,也末受过这种闷气吃这种哑巴亏。
只听神尼幽幽一笑:“无知小狗,想走么,转世投胎!”
只见她白发、白眉,根根戟立,缁衣无风自动如潮,旃檀味越来越浓,眼皮启处,磷磷如岩下电,两道又冷又亮的奇光居然成形,照定小秃子,说也奇怪,小秃子绕身淡淡紫气好像被风卷起,有连人被风卷去之势。
小秃子也已变色,再也不敢开口了,板起一张黑锅底,吡牙咧嘴,两臂乱舞,显得十分吃力。
渐渐的,他额露青筋,疾如风车乱转的身形也越来越慢。
火红似的双掌所发出的紫气,也越来越稀,甚至看不到了!
不好!他渐渐的好像慵困欲睡,似被什么东西粘住、吸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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