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的生活活动处在各种不同的条件之下,具有形形色色的目的和各不相同的事件和命运。在这一切变故和事件中,最触目的是人的事业和意愿;到处都是和我们有关系的东西,因而到处激起我们的赞成或反对的热忱。它有时以美丽、自由、富有来吸引我们,有时以毅力来吸引我们,有时甚至缺陷可以表现为某种有意义的东西。我们经常看到某种大量的共同利益在困难地前进,但是更经常看到微小力量的无限的紧张活动,它们从似乎微不足道的东西中产生某种巨大的东西;到处是光怪陆离的景色,一个消逝,另一个立即代之而起。
张贤亮
《绿化树》发表于1984年2月,它是“右派”小说的代表作之一,无疑也是中国当代文学史上最优秀的作品之一。作者以第一人称“我”为主线,叙写了“我”两次“劳动改造”之间在一个陌生的农场短短两三个月间的经历。作品通过人物的一系列忏悔、内疚、自责、自省等内心活动的描写,对饥饿、性饥渴和精神世界的困顿等问题进行了思考与解读,展现了特定年代知识分子的苦难遭遇。同时,作者又在《绿化树》中表现了艰辛生活中的美好闪光。这种闪光通过人物的塑造来体现,像马缨花、谢队长、海喜喜等。他们以人性的温情、健康的体魄和面对艰辛时强悍的乐观,给“我”信心和温暖。这其中,尤以马缨花着力最多,最为动人。她漂亮、壮实、热情、爽朗,本能地拥有在艰难环境中生存的能力,而且生存得很好。她对“我”的一切疼爱、怜悯、帮助,并非出于男女情欲的性吸引,更多的是一位善良女子对一个无依无靠、穷困潦倒、遭人欺凌的落魄男子的本能同情和怜悯。她像母亲养儿子似的用白馍、杂合饭和爱抚抚慰着“我”,使“我”成为正常的人。小说用现实主义的手法,兼具浪漫主义诗情,真实、艺术地再现了生活。在清水里泡三次,在血水里浴三次,在碱水里煮三次。阿·托尔斯泰在《苦难的历程》第二部《一九一八年》的题记中,曾用这样的话,形象地说明旧知识分子思想改造的艰巨性。当然,他指的是从沙俄时代过来的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然而,这话对于曾经生吞活剥地接受过封建文化和资产阶级文化的我和我的同辈人来说,应该承认也是有启迪的。于是,我萌生出一个念头:我要写一部书。这一部书将描写一个出身于资产阶级家庭,甚至曾经有过朦胧的资产阶级人道主义和民主主义思想的青年,经过苦难的历程,最终变成了一个马克思主义的信仰者。这一部书,总标题为《唯物论者的启示录》。确切地说,它不是一部,而是在这总标题下的九部系列中篇。现在呈献给读者的这部《绿化树》,就是其中的一部。
张贤亮
1980年,旅居美国的华侨企业家许景由在女秘书宋蕉英的陪同下回国旅游,并寻找失散多年的儿子许灵均。经过中国旅行社的帮助,许灵均从西北的敕勒川牧场赶到北京饭店,同父亲许景由见面了。由于封建婚姻,许景由与妻子一直不和,后来丢下妻儿离家出走。在许景由走后的第4天,许灵均的母亲就病故了。从此,他孤苦伶仃地生活在这个世界上。30年过去了,许景由为没尽父责,深感内疚,他决心把儿子带回美国,继承遗产。这时,许灵均想起了贤惠能干的妻子秀芝和活泼可爱的儿子清清。他们一家人是那么的亲热、和睦,他怎能离开妻儿去国外呢?
张贤亮
《男人的一半是女人》是一部小长篇,记录了“我”从劳改农场放出来后,在一个曾被称为“鬼门关”的农场里,遇到了八年前,还在劳改农场时有过两面之缘的女人黄香久。虽然此前,只曾见了两面,而第二面只是匆匆路过时遇到,但是这个叫黄香久的女人,却给我留下了难以磨灭的深刻印象。第一次见到黄香久,是在劳改农场水稻田间的排水沟里:黄香久正在洗澡!黄香久仿佛忘记了一切,全神贯注地享受着洗澡的快乐,她忘记了自己,“我”也忘记了自己。这一幕那么完美地震撼了“我”,以致于后来,当我在“鬼门关”再次与黄香久的相遇、直至结婚,都无法逾越当时的感觉,也就注定了这段婚姻的不完美。更何况,可能是由于长期的压抑,“我”与黄香久结婚后好几个月的时间里,都无法过正常的“夫妻”生活,在此期间,黄香久与农场的队长的一次出轨正好被“我”撞见。虽然后来黄香久百般俯就、委曲求全,都无法挽留“我”离开的心。最终,在预感到中国又要变“天”后,“我”毅然与黄香久离婚,踏上了迷茫的逃亡之路。
张贤亮
直到他锒铛入狱他都不相信眼前经历的一切是真正的现实。逮捕他的时候,公安人员还面带笑容,好像来逮捕这样一个全市有名的大企业家、著名的发明人、数项专利的拥有者,是一种很好玩的游戏,临上警车,警察拉开车门,还轻轻地扶了他胳膊一把,礼貌得像香港大酒店门口的“红头阿三”,所以他也向警察笑了笑, “还是同样一个梦。”他想,每次做这样的梦,做他又被逮捕又被劳改的梦,他都既害怕又惋惜。惋惜的是这样的梦总没有结果,做不到他“平反”就半途惊醒。一截一截拖着的梦,每段的尾巴都是悬念,使他辗转反侧再也不能入睡,“这次看来像真的似的,一定要把它做完。”于是他便顺从着,丝毫不辩白不抗拒,跟着警察走,甚至走得比警察还快,仿佛他自己知道要到什么地方去,而他也的确轻车熟路,果然一下子就走进了监狱。
张贤亮
暑假结束以后的新学期,我换了一所学校。妈妈说我已经是中学生了,不能像读小学那样,随便哪个小学都行。妈妈说这所中学是所著名的中学,她还是托了人说情才把我送进去的,因为像这样著名的中学一般是不收插班生的。妈妈叮嘱我好好上学时,又像惯常那样含着眼泪。我害怕看她的泪眼。妈妈平时是喜欢笑的,只要她眼睛里涌出了泪水,那就说明她和爸爸之间又发生了什么事。我不知道那是些什么事,但总是些可怕的事吧。她每次用泪眼望着我,我总扭过头去,回避她的目光,心一面怦怦地跳着,一面向往着外面大好的春色。那时,柳树早已垂下了嫩绿的枝条,庭院里的两株桃树也开出了一簇簇粉红色的花;我们院子里还有一株粗大的古槐,那上面经常停憩着各种各样的鸟儿,在我要出门时正叽叽喳喳地叫得热闹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