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刘绍棠
分类:现代小说
日期:2020年11月13日
状态:完本
阳春三月,春风又绿运河岸,运河滩上满眼明媚的春光。洛文从北京改正了五七年问题回来,一下长途汽车,就望见村口自家墙里墙外那几棵桃树,正开出一片绵绣春色。于是,他的脚下更急,穿过绿雾腾腾的柳林,绕过春草茂盛的池塘,大步朝自家门口奔去。他的村庄名叫小龙门,坐落在北运河东岸的一片沙洲上,村庄四外丛生着水柳、蒲苇和野麻;北运河像一条粗大的绿藤,小龙门就像隐蔽在重重叠叠碧叶中的一颗香瓜。
刘绍棠
那一年情人刘黑锅一死,自幼招蜂引蝶的小红兜肚儿,一改水性杨花老脾气,改邪归正要当个守身如玉的节妇。她拜在馒头庵老尼姑门下当记名弟子,说媒拉纤带收生,摇身一变立地成佛。孙悟空变土地庙,旗杆竖在庙后头,杨二郎一眼就看出了破绽,七十二变也难免露馅。小红肚兜儿却变得六根除净,不留尾巴桩子。
一九三七年七月七日上午的颐和园门外,有两位大学生跳下了脚驴,跟两名赶驴的脚夫挥了挥手,说了声:“下午见!”就直奔票房,去打门票。两名脚夫将两头脚驴拴到不远处的绿柳浓荫下,从腰带上抽出七寸韭镰,到远处的青纱帐中,割了两大抱鲜嫩的青草,抱来喂驴。然后,二人又到小饭摊上打尖;匆匆吃了几卷煎饼卷大葱,喝了两大碗小米水饭,便又回到拴驴的柳荫下。他们吸了两锅辛辣的旱烟,脱下脚上的洒鞋,垫在脑后,当做枕头,在柳荫下横躺竖卧,一会儿便扯起鼾声。
谷秸十七岁离开北京的中学,进山当八路;十八岁又从山里来到北运河,那是一九四五年的仲夏时节。当时,他在这里当文教助理。全区没有一所小学,只有几家私塾,他这个文教助理有名无实,主要的工作是黑更半夜从北运河东岸偷渡到西岸敌占区,刷标语撒传单;戏弄日伪军炮楼,叫它风声鹤唳,草本皆兵,开枪打炮,整夜睡不了觉。
中秋节夜,月亮从东南天角不声不响地爬上来,一下子把运河滩全照白了。银杏从屋里一跳,跳出门槛,朝北屋里喊道:“娘!我到外边玩去了,您给等门哪!”北屋,富贵奶奶跟老伴儿正叽叽喳喳地说话,银杏这一叫,她突然一惊,定了定神,忙应道:“别回来太晚了!”银杏早已经跑出院外,在月光下,她端详了一下自己身上绿底儿小白点的新褂子,按了按辫子上的桂花,害羞地笑了。
当年,有个姓花的地主,每年一百两银子,从通州衙门包下河岸上一眼望不到边的柳裸子地,还有沿河几里丛生着芦苇、野麻、三棱草和狗尾巴花的浅滩。他在柳裸子地里的三道沙丘上,搭起几个溜窝棚,四面八方招揽了十几个开荒平地的长工,立起了锅伙,前后左右都不邻村挨户,就叫花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