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一

“真是混账话!”一个声音从门口传来,惊得李承乾一抖,笔“啪”地落下。回头一看,是长孙无忌和长孙皇后走了进来。长孙无忌指着李承乾斥道:“你真是长大了,四十万石的大买卖也敢做了,要不是刚才胡成的母亲遂安夫人派人向娘娘求救,我们都还被你蒙在鼓里呢!”他一边说着,一边走到桌前,抓起李承乾写的表章看了一眼,往桌上一拍,更加生气,带着满脸怒意说道:“错了一步你还想错第二步?皇上还没说要废你呢,你倒自个废起自个儿来了?”李承乾满眼热泪痛心疾首地说道:“不管怎么说,事情总归是因我而起,闯下如此大祸,要是再忝居在这东宫里,我怎么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长孙无忌厉声道:“良心,你让出东宫就对得住自己的良心了吗?”他一把拉起李承乾的衣袖将他拽到长孙皇后面前,指着自己的妹妹说道:“你给我好好地看着她,看着她的眼睛,她嫁到李家十七八年了,你记得她笑过几次?从这双眼睛里流出来的除了对你的慈爱就是泪水。你可以不要这东宫,可她这么些年的苦,该让谁来补偿?”

长孙皇后的眼睛里已经噙满了泪水,李承乾扑通跪倒在地泣道:“母后!”长孙皇后抚着儿子的头道:“孩子,谁一辈子能不犯个错?别想得太重,东宫这把椅子是天底下最不稳当的椅子,不管遇到什么事儿你都别慌,再难也要想着法儿把它坐下去,千万不能自己摔下来!”接着长孙皇后转向长孙无忌,带着哀求说道:“哥哥,乾儿人小,不谙事,你要帮帮他呀。”

长孙无忌看看这母子俩,叹了口气,转身抬步向承庆殿走去。

来到承庆殿门外,王德正一脸阴云地站在那里,长孙无忌小声问:“皇上在吗?”王德哭丧着脸道:“都发了半天火了。”长孙无忌心里一沉,转身想走,可眼前又闪过妹妹那双含泪的眼睛,稍一犹豫,又回转身来走到门口冲里喊了一声:“臣长孙无忌参见吾皇万岁万万岁。”

李世民正神色肃然地坐在几前,看着那幅翠微宫图,听到长孙无忌的声音,便抬起头来道:“你进来吧。”长孙无忌走了进来,李世民看着他,话中有话地说:“你是来给什么人说情的吧?”

长孙无忌说了一句让李世民意外的话:“不,臣是来告一个人状的。”

李世民问:“你告谁?”长孙无忌一本正经地道:“臣告太子。”

李世民脸上露出惊愕的神色:“你告太子?”

长孙无忌叹了口气道:“唉,臣在中书内省当值,太子突然跑过来对臣说自己无颜见皇上,让臣将一份请辞储位的表章呈给皇上。臣一问才弄明白,原来太仓出了这么大一档子事儿。臣听了后肺都快气炸了,连夜写出一道奏章来告太子犯下了三宗罪。”李世民不知长孙无忌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问道:“哪三宗罪?”

长孙无忌说道:“这第一,私卖太仓粮食,闹出兵变,是为枉法。第二,他不忍见自己的父皇病痛,行孝心切,竟然不惜铤而走险,置国储的重担不顾,结果呢,不仅没能尽到孝心,反而让皇上旧病之上添新愁,陷入左右为难之境,是为忤逆。”长孙无忌一边说着一边偷眼看着李世民。李世民听得入神,叹了口气道:“上一回,他在这儿抱着火箱替朕烤腿,朕就预感到他会干傻事儿!”

长孙无忌接着说道:“第三宗是乱政。几年来国家一直备受胡寇欺凌,皇上殚精竭虑,好不容易将国内的几个大乱源平息下来,正积草囤粮,图谋北伐。太子为了行孝,犯下这么大的过失,给那些觊觎东宫的人可乘之机,他们必会以此为据,掀起废立的波澜,这一来朝局非两三年稳定不下来,胡寇日益强大,大唐永无宁日矣!”

李世民抬起眼,久久看着长孙无忌:“你这是告状吗?这分明是在为太子辩护嘛!”长孙无忌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臣下不敢。”

李世民站起身来,回头对门外喊了一声:“马宣良。”马宣良走了进来。李世民吩咐道:“你连夜派人把胡成阖府人等押往北苑,秘密看管,不得让任何人与他们来往!”长孙无忌跪在地上看着李世民,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从皇帝的表情中,他已经探出了风向,太子的储位当无大碍。

岑文本坐在棋枰前,先捏起一枚黑子落下,接着又捏起一枚白子落下。李恪轻手轻脚地走过去,站在岑文本的背后,一声不吭地看着他下棋。书房里十分安静,只有棋子落下的声音不断发出,棋行到妙处,李恪禁不住喝彩道:“真是妙手,想不到最后居然是白棋赢了!”

岑文本回过头来一拱手:“殿下!”

李恪也一拱手算是回礼,接着一指棋盘道:“先生怎么总是自己和自己下棋?”岑文本道:“自己和自己下下棋,就知道平时做事情的时候不光要想着自己如何出招,还要盯着别人怎么落子呀。殿下是未时来的吧?”李恪更是吃惊:“原来先生早就知道我来了,您这是一心能三用呀。”

岑文本伸手端起一杯水,抿了一口道:“不瞒殿下说,臣能在这朝堂上战战兢兢走到今天,靠的就是这么点一心三用的功夫。下着自己的,盯着对面的,还要留心旁边看着的。”

李恪问道:“那先生说说看,眼下朝廷里的这局棋三家都在打什么主意呢?”

岑文本看一眼李恪问:“殿下说的是哪局棋呀?”李恪回答说,就是左屯卫军哗变这件事呀。岑文本一愣,对李恪说道:“怎么,殿下瞧出这是一局棋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