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零九
李世民吩咐李世勣等人退下,屋里只剩下父子二人,李承乾慌忙从炕上连滚带爬地下来,几步膝行到李世民面前:“父皇,儿臣罪该万死!”李世民冷冷地看着他道:“哼,你本来真是罪该万死,但是有一个人把你的命给救了!”说着他递过一封信道:“你自己看看吧。”李承乾伸手接过那封信,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几行字:“万岁斧(爷),太子店(殿)下不想登鸡(基),是白(百)官比(逼)着他登鸡(基)的。”
这笔迹似曾相识,李承乾问:“这是恒连写的?”李世民道:“除了他,天底下还有谁能写出这么封别字连篇的信来?”李承乾这才明白,恒连确实是卧底,是父皇派到自己身边的。他用颤抖的双手捧起那封信,眼圈一红:“恒连!你怎么不早对我说呀。”
李世民问他恒连在哪,李承乾颤声道:“儿臣,儿臣以为他是魏王或蜀王他们派来监视我的,是以把他错杀了,尸体就扔在东宫的枯井里。”李世民有些意外:“什么,你把他杀了?”李承乾一脸后悔地道:“当时我拿剑逼着他,问他是谁派来的,可他就是不说,要是知道他的身份,我怎么会杀他呢。”
李世民脸上露出一丝悲伤来:“唉,这个恒连呀,真是个忠诚守责的厚道人!说句实话,朕把他派到你身边已经三年了,可是他只给朕递了这一封密折,还是保你的,要不是这封折子,朕都快把他忘记了!你居然将他杀了!”说完,李世民一脸怒意地摔门而去。
李承乾将自己的手狠狠地朝炕沿上拍去,撕心裂肺地大哭起来:“恒连——恒连,我对不住你呀!”手被拍打得血肉模糊,他仿佛浑然不觉。李世勣听出屋里的异常来,推开门进来抱住了李承乾道:“殿下,你请住手!”接着,他对身后的士兵吩咐道:“这两天给我盯紧了殿下,别让他再干傻事儿!”
秋风怒号,地上到处是散落的劝进表,被灌进宫里的风刮得飘来飘去。李世民怆然地坐在几边,木然不语。长孙无忌走了进来,俯身伸手一份一份地从地上捡起那些劝进表。李世民喝道:“不要去拣它们,那是世界上最肮脏的东西!”
长孙无忌站直身子对李世民道:“看来陛下是十分憎恨这些官员!”李世民一脸怒意地斥骂道:“他们都是墙头草,平日里在朕的眼前一个个恨不得都把心掏出来,让朕看一眼是黑是红,一句谣言传来,就可以将向朕说了千百遍的效忠的话抛到脑后,生怕跑慢了,攀不上新君这架向上的云梯!”说到这里,李世民跳下床榻,愤怒地向地上的几份劝进表狠踩了几脚,接着怒吼道:“长孙无忌,你立即给我查清楚,都什么人写了劝进表,是谁指使他们写的,一个也不要放过!”
长孙无忌看了李世民一眼道:“不用查了,长安四品以上的在职官员,只有一个人没有向东宫上劝进表。”李世民惊讶地问:“你怎么知道的?”长孙无忌一指门外:“他们全来了,此刻正跪在太极殿外的风里,等着向陛下请罪呢!”
李世民问那个没写劝进表的人是谁,长孙无忌回答道:“房玄龄!”李世民没好气地说:“他?他都昏迷好几天了。”长孙无忌说道:“要是他醒着的话,或许这长安城里连一个忠臣也没有了,您说是不?”
李世民脸色微变,长孙无忌一边偷眼看着李世民的表情,一边接着往下说道:“臣刚看到这些东西的时候,心里也十分愤怒。后来一想,要是臣没有跟随圣驾北巡,而是留在京城里,只怕也会写一份这样的表章呀!”李世民一愣,瞪大了眼睛,他略一思忖,抬起腿朝外走去。
王德挑着灯,李世民穿过宫中甬道快步走到了太极殿前,长孙无忌亦步亦趋地跟在了后面。殿门前的台阶下跪满了官员,见李世民过来,个个面带惶恐之色,恨不得将头埋进地里。
李世民轻轻描淡写地说:“这么冷的天,你们都不回家,跪在这里做甚?”众臣齐声道:“陛下,臣等有罪呀,求陛下严惩!”李世民问道:“你们何罪之有?”跪在头一排的岑文本一脸惶恐地回答道:“臣等一时糊涂,听信谣言,劝进太子,做下了大逆不道的事情,实属罪大恶极呀。”
李世民看了百官一眼道:“你们说,岑文本说的这话对吗?”百官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回答。见没有人吭气,李世民说道:“岑文本说错了,你们也想错了!你们都没有罪,因为——”李世民从太监王德手里拿过一纸诏书晃了晃道:“你们都是在奉旨办事!”
岑文本满面疑惑地说:“陛下,您孤身就险,与长安音讯隔绝,臣等已经两个月没有接到您的旨意了,怎么会是奉旨办事呢?”李世民瞥了岑文本一眼,然后高举起那纸诏书大声说道:“这道圣旨,是朕在贞观九年立下的!册封皇长子李承乾为皇储,你们听到朕遇难的消息,劝太子继位,这不是在执行朕的旨意吗?朕不仅不治你们的罪,还要说一声,你们都是朕的忠臣!”李世民话音一落,殿前的百官已感动得哭成一片。
李世民向王德使了个眼色,一个太监抱过一个火盆,几个太监将厚厚的一摞劝进表全都扔了进去,李世民从一个侍卫手里接过火把,伸了过去,一团火焰升起。在熊熊的火光中,百官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他们看着李世民,对这个本来就从心底里十分拥戴的天子充满无限崇敬之情。
入夜,李世勣背着手走过武卫军大营,中军洪恩跟在后面。李世民把李承乾等人放在左卫军军营里囚禁,让李世勣可吃够了苦头,他丝毫不敢大意,一天要去巡视十几次,生怕有什么闪失。洪恩感慨道:“唉,大帅,这差使真是比打仗还累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