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五

海棠用哀怨的语气说:“太子太软弱了,我一直找不到一个坚实的肩膀可以依靠,见到将军以后,我以为找到了这么一个肩膀,没有想到原来你和他一样,也是个软弱的男人。”李世勣停了下来,猛一回头,海棠正用一双泪眼看着自己,见李世勣回头,海棠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哗哗流下。

李世勣看着海棠,二人目光相对,李世从那双含雨含烟的目光中读出了什么,心头猛地一动,生出一种口干舌燥的感觉,良久,脱口而出一句话:“殿下能赐臣一根青丝吗?”海棠脸上露出诧异之色,不知他为何提出这么一个要求来。李世勣动情地说道:“臣见到殿下的第一眼,误以为见到了拙荆,——其实是您的头发像她。”

海棠一伸手:“拿你的剑来。”李世勣先是一愣,接着缓缓地从鞘中拔出剑来。海棠一挥剑,竟把半头长发齐齐割下:“我是个将军的女儿,如果你喜欢,我不会只给你一丝一缕。”李世勣双手接过那头青丝,激动地说:“这就够了,多谢殿下!”

李世勣一把拉开门,一股秋风吹进来,他一脚迈了出去,又回过头来对海棠道:“臣的肩膀上中过三次箭伤两次刀伤,它比铁还硬,请殿下一定要听臣的话,好好活下去!”海棠含泪点了点头,李世勣微微一笑,这才离去。

李世民坐在榻上,面前放着一纸长长的供状。看完供状,他问坐在一旁团凳上的魏征,这件事该如何处置。魏征告诉李世民,兵部已经证实,颉利确实在阴山脚下立了一座皇上的陵墓,由此可见,颉利有计划地实施了离间之计,太子和百官受奸计所惑才筹备登基大典,不过太子本人屡次拒绝劝进,这一点找到了很多证人,恒连的密信也可为旁证,因此,他认为,太子谋逆罪名不能成立。

见魏征的主张和自己的期待完全一致,李世民放下心来,他又问:“那侯君集和太子妃呢?他们裹挟太子到飞虎军中然后带兵南下,这可不是件小罪呀。”

魏征说道:“按理,这是一条不赦之罪,应该重处。但是飞虎军是朝廷不可示人的利器,事关北伐成败,决不能昭于天下,所以臣以为这一条只能瞒下来,不能依罪论处。”

李世民看着魏征道:“玄成呀,你一向恪守法度,难道就不怕在这件事儿上将自己一辈子的清名都毁了吗?”魏征慨然道:“为了打败颉利,皇上拼着性命秘密北巡与突利等会盟,臣难道为一己私名就置大唐的危亡而不顾吗?这是大局呀!”

李世民十分感动,起身走上前拍着魏征的肩头道:“说得好啊!要是人人心里有这个大局,北伐何愁不胜?就按你说的办吧,你来拟旨,明日就颁布于朝廷,太子、太子妃着即释回东宫思过,侯君集革去军职,保留公爵头衔!让臣民们早些安下心来,准备北伐。”魏征起身应道:“臣遵旨。”

魏征走后,李世民立即让王德去知会东宫扫洒庭除,迎太子回去。事情都办完了,他的眼前突然闪过一张苍老的面孔来,对着窗外自言自语道:“朕的儿子要回来了,可人家的儿子还留在胡营里呢!”

李世民所说的那个“人家”,就是长安城里的富商窦乂。

儿子走了两个月,一点消息都没有,他早就急得快疯了。前一阵风传皇帝北巡被围在了马邑,窦乂就已经吓得心惊肉跳,不久又传来马邑城破的噩耗,窦乂差点背过气去,在床上躺了半个多月,天天哭着喊慕一宽的名字。突然有一天窦福过来告诉他,皇上回来了。这真是喜从天降,因为既然皇上能平安回来,那儿子就一定也该平安回来了,窦乂心中一喜,立马能下地走路了。可等了两日,却没有儿子的半点音信,他忙派人去东宫找恒连打听,谁知窦福去了趟东宫哭丧着脸回来告诉他,东宫到处是兵马,恒连死了,太子也给圈起来了。窦乂急得直跺脚:“这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呀!”

正着急间,有家人禀报安康公主造府,慕一宽走后,这安康已经有日子没来过了,窦乂心里一惊,忙迎了出来。轻车熟路的安康已经走到了二门,从前挂满阳光的脸今天却写着深深的忧伤,窦乂似乎看出了什么,他颤声问道:“殿下,一宽他,他怎么了?”安康的眼泪在眼眶里直打滚,窦乂更加着急了追问道:“一宽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看见窦乂那天塌下来般的样子,安康强忍住悲痛,脸上竟装出一丝微笑来道:“老先生不要担心,一宽只不过是被暂扣在胡营里了,父皇正设法搭救他呢,他怕您挂念,让我来跟您报个信。”窦乂一阵天旋地转,身子一软,晕了过去,窦福等连忙将他扶住,手忙脚乱地搀回屋去躺下,又是掐人中又是捏虎口,弄了老半天,窦乂才发出一串哼哼声,像是醒了过来。窦福赶紧着人请来郎中,郎中给他诊了诊脉,说是急火攻心,开了一剂药嘱他服下,歇几日应该就无大碍了。

药抓齐了,家里的丫环熬好端进来,要喂窦,一直守候着没有离开的安康说了声:“我来。”便一把抢过药碗,端着送到窦乂嘴边,服侍他喝下两口。窦乂睁开眼睛,见是安康在给自己喂药,吃了一惊,忙道:“公,公主殿下,这怎么使得啊,——窦福,你个狗奴才,怎么能让公主殿下干这种事情!”

安康说道:“不要骂他,这是我愿意的,要是一宽在,他一定会亲自喂您的!他不在,就让我替他吧!来,再喝一匙——”窦乂鼻子一酸,张开嘴喝下公主喂来的药,眼中已是热泪盈眶,颤声说道:“殿下,您这可是折杀小民了呀!”

喝完药,安康把从父亲那里听来的慕一宽为救皇帝挺身而出被扣往颉利营中的事儿陈述了一遍。她心里十分的难过,可是在窦乂面前,却没有流一滴眼泪。因为,她总觉得远方慕一宽似乎正看着她,他是那么勇敢,勇敢地救了她的父亲,面对他病中的父亲,她也要坚强一些才是。

窦乂却无法控制住心中的悲痛,泪水不断地涌出,儿子就是他这颗心在世间惟一的寄托,可是现在,这个寄托却变得像断了线的风筝,不知飘向了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