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
政委说,最近过的怎么样?
女兵说,还好吧。
政委会很直接地问道,累的够呛,想家。对吧?
女兵低头不语,那申请分明在说——对。
政委接着说,你知道我找你来是干什么吗?
女兵说,不知道。
政委说,你拒绝了首长,首长找到了组织,组织找到了我。就是这么回事。
女兵小声说,我是来革命的,不是来嫁人的。
政委说,是啊。你是我接的兵,我知道你革命意志坚决。可是,革命是什么,革命就是由一个一个人组成的。首长就是非常具体的革命一部分。你不能口头上说热爱革命,可却不能报以实际行动。你就是一个口头革命派,一个假革命派。
女兵很害怕,不知道不想嫁一个老头,怎么就成了革命的敌人。她急急分辩道,我不是不爱革命,我只是不喜欢他。
政委和颜悦色地说,不喜欢他哪一条?
女兵沉吟一下,说,不喜欢他抽旱烟。
政委说,等革命大功告成之后,他突岢橹窖獭K不知道纸烟比旱烟好啊?
女兵说,我想找个不抽烟的男人。
政委说,不抽烟的男人世上有没有呢?有。可有出息的男人差不多都是抽烟的。
女兵又说,他还不爱洗衣服。
政委说,有了老婆之后,他就爱洗衣服了。
女兵又说,他没文化。
政委严肃起来,说,他没文化,这不假。可这不是他的错。最早的没文化,是地主资本家害的,他没钱学文化。后来的没文化,是为革命忙的,这是他的光荣。
你有文化,可你不能因此看不起没文化的人。你刚刚参加革命,就看不起为了革命流过汗洒过血的人,对头吗?
女兵就低下了头。关于革命的道理,她说不过政委。女兵并不轻易改变自己的主张,她说,不是主张婚姻自由吗?不喜欢他,为什么一定要我嫁?
政委不急也不恼说,对啊对啊,婚姻自由,没有人逼你。你不干,这些天,首长并没有来找你。这就是尊重了你的意见。我和你谈,并不是要强迫你,你是我接来的兵,我见过你的家人,听过他们的嘱托。说句不好听的话,在某种程度上,我就是你的娘家人。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总不能一辈子不嫁人吧?
女兵说,我想再等几年。
政委说,你可以等,就在这戈壁滩上种菜种粮,几年后,革命的粮仓里有你打下的粮食,圈里有你养的肥猪,你就是革命的功臣了。
政委说的很平和,没有一点威胁的意思,可女兵想起了这些日子的辛劳,她下意识地抚摸着自己的手指肚,那里结满了茧子。政委说,几年以后,你还得嫁人。
那时候,首长们都成了家,当然,你可以找不是首长的人,比如班长……
女兵抱住了自己的头。她知道政委说的句句都是实话。政委安静地等着,政委一点都不着急,政委知道若是在这样的谈话之后,女兵依旧不肯,那他只有收兵。
女兵抬起头,政委看到了一张满是泪水的年轻的脸。那个女兵一字一顿地说,我要是就不嫁,我要是跑,我要是不当女兵了呢?
政委和颜悦色地说,你干吗咬牙切齿?一件好事,不要想歪了。
女兵说,我要是至死不嫁,你有什么办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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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委说,我一点办法也没有。我只是想在你死之前,对你说,这不值得。你我所处的戈壁滩,根本就跑不出去。退一万步讲,你就是从戈壁滩跑出去了,你坐得上汽车吗?你坐得上火车吗?一个逃兵,什么证件也没有。就算你有天大的本事,两条腿走回了家乡,父老乡亲问你在部队混出了什么名堂,你怎么回答呢?你可以说,你不回家。可你不回家,你又到哪里去呢?共产党的天下,一个从革命队伍跑出去的人,有什么前景呢?
女兵被政委的苦口婆心感动,迟疑了半天,终于把秘密说出,我在家有一个恋人。他说好了要等我回去。
政委点点头,表示对此深切的理解。但政委毫不留情地说,我没有恋人,没有经验。我说的可能是外行话,供你参考。恋爱是两个人的事,不是一个人的事。你们虽然讲好了他等你,你到了这里,可曾收到过他的信?
女兵茫然摇头。
她不知道。她永远不会知道。女兵们收到的所有家信,都被政委检查过。如果他认为有女兵不宜接收的内容,他会存档。
政委说,好了,你可以回去了。跟你们班长说,明天你休息。
政委还对班长说,你要不停地注意她的情绪。她睡觉,你不能睡觉,她上厕所,你也要上厕所。不能出了任何问题。
班长连连点头,知道这其中的分量。女兵一夜酣睡之后,找到政委说,你跟首长讲吧,我愿意嫁他。日子由他定,越快越好。
政委点点头。政委的脸上既看不出欣喜,也看不出轻松。政委又在思谋新的工作了。
由于政委杰出的工作,训练队兵员迅速减少,再也没有举办舞会的任务了。队里好像被采摘过后的果园,树影稀疏。政委一如既往照看女兵,无论出操的人如何零落,口令总是坚定嘹亮。训导总是切中要害,一丝不苟。
组织上征询政委的意见,剩余女兵如何安排。政委说,不妨挑选一些功勋卓著的战斗英雄来和女兵们联欢。英雄的光芒是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如果你不服气,请你提着头到战场上转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