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9节
杨红觉得自己没有醉,但走路有点飘飘的。飘啊飘的,就飘到了舞场,好像陈大龄也是飘飘地跟着她,把她安置在一个椅子上坐下,就飘走了。过了一会儿,陈大龄又飘了回来,端了一杯浓茶,叫她慢慢喝了解酒。他就坐在她对面,怜惜地望着她,说:“你不该走过来帮我的,我也是先天性不醉酒的。你一过来他们就不会放过你了。”
杨红目光散乱地望着陈大龄说:“其实我想醉,醉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你没听说借酒浇愁愁更愁?”
杨红反问他:“你没听说恨不相逢未嫁时?”
陈大龄深邃的眼睛盯着杨红,杨红一下觉得酒全醒了,立即住了口。舞场上响起一首轻快的圆舞曲,杨红不敢正视陈大龄的眼睛,说:“你跳舞去吧,我自己坐一会儿。”
陈大龄笑着说:“你不跟我跳吗?又在转什么念头?是不是觉得自己像海的女儿,配不上王子,应该让王子去找那边的那个公主跳?”
杨红被他猜中了心思,不好意思地问:“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对自己太没信心嘛。其实你很漂亮,回头率应该是很高的,不过你可能以为男人看你是在批评你裙子不漂亮。”
陈大龄不由分说地拉起杨红,旋了两旋,就把她带到舞池中央。陈大龄的一只手轻轻地搂在杨红腰上,整个手掌只有拇指接触她的背,但杨红觉得就是那一个指头也很有力,给出的信号足以让她知道下一步是该进还是该退。而且陈大龄的手臂好像可以托起她,所以她一点不用思考,就让他带着她波动旋转。
陈大龄微笑着说:“这些天躲着我,在转什么念头?是不是觉得自己不会拉琴,应该让姓陈的找个会拉琴的,天天吹拉弹唱当饭吃?”
杨红又被他说中了心思,不知道答什么,只望着他傻笑。
“其实共同语言并不是两个人都会拉琴,或者两个人学同一个专业。共同语言是因为两个人对生活对爱情的看法是一致的。都会拉琴不代表什么,你没听说过‘同行相轻’?我弟弟跟弟媳两个人经常为拉琴的事发生争执的。不过,只要两个人感情在,过一会儿就和好了。”
“为什么我心里想什么你都知道?”
“因为我老在那里揣摩你的心思嘛。其实我并不知道,我只是想,如果我是她,那么我在这种情况下会怎么想?然后我就把我想的说出来,从你那里得到了验证。”陈大龄带杨红旋了几圈,说,“我能猜到你的心思,可能是上帝造我们两个的灵魂的时候,用的是同一个模子。先造了一个,后来又忘了,就又造了一个,所以我们两个的灵魂是一个版本的。”
杨红很喜欢这个比喻,只是很遗憾:“那上帝为什么不让我们两个早点遇到呢?”
“也不迟啊。遇到了就是幸福,无所谓早或迟。”
杨红无奈地说:“相遇的时间是很重要的,迟了,就一切都完了。”
“遇到了,就不会完,不论是分是合,是生是死,你我都知道世界上还有一个跟自己一样的灵魂的,你我的灵魂永远不会孤独。”
杨红黯然想到,光是灵魂不孤独有什么用?就恨不得两个人能在一起,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不孤独。就像现在这样,能看见,能听到,能摸得到。
乐队开始演奏《请跟我来》。一阵音乐过后,一男一女唱道:
男:我踩着不变的步伐
是为了配合你的到来
在慌张迟疑的时候
请跟我来
女:我带着梦幻的期待
是无法按捺的情怀
在你不注意的时候
请跟我来
合:别说什么
那是你无法预知的世界
别说,你不用说
你的眼睛已经告诉了我
当春雨飘呀飘的飘在
你滴也滴不完的发梢
戴着你的水晶珠链
请跟我来
陈大龄解嘲地说:“跳舞真是个好东西,平时想搂不敢搂的人这时可以轻轻搂一搂了。”
杨红朝他怀里挤一挤,说:“跳舞真是个好东西,平时想抱不敢抱的人现在可以使劲抱一抱了。”
两人默默地跳了一会儿,杨红觉得这歌词好像很能代表她的心情,只要陈大龄说一声“请跟我来”,我就跟他到天边,到地角,但他为什么不说呢?杨红问:“你说有话跟我说的呢?”
陈大龄温柔地看着怀里的杨红,说:“我知道你一定是在那里翻来覆去地想我们三个人的事情,一直到把自己想糊涂了为止。”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自己也是这样翻来覆去地想。”
“你想出办法来了吗?”
陈大龄没有正面回答:“有时我希望你能为我作出一个决定,不论你怎么样决定,我都会欣然接受。如果你叫我带你离开周宁,我会立刻带着你远走天涯,不管别人说什么。如果你希望我离开你,让你们安静地生活,我会立即从你的生活中消失。如果一定要看见我结了婚你才安心,我也会的,因为我没有什么好等的了。你说什么都行,只要你开心就好。”
杨红不说话,但是两眼开始模糊,陈大龄又接着说:“但是我知道你不会为我作出任何决定的,因为你不想伤害任何人,所以你只能伤害你自己。你每次打通了电话,突然挂断,都让我很担心,我每次都是骑着车,顺着滨湖路每个电话服务点找你,最后找到你打电话的那个,才知道你向回家的方向走了。我还是不放心,我会骑车到你楼下,又不敢上去找你,只好请刘伯上去看过你没事才回家。”
陈大龄担心地看着杨红:“你这样折磨自己,叫我怎么放心跟讲师团走呢?”
杨红哽咽起来,紧紧贴在陈大龄身上,贴得太紧,都能感觉到他的冲动了。杨红仰起脸,含泪望着他。
陈大龄苦笑一下:“我要是真的不正常就好了。这一下,我在你心目中的光辉形象全部坍塌了吧?”
杨红摇摇头,悄声问:“你知不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
陈大龄拉着杨红转了个圈,不露痕迹地把距离拉开了一点:“我知道你现在在想什么,我还知道你如果做了现在想做的事,今后会想什么,你会永远在心底开道德法庭的。”
“你怕我会审判你?”
“我不怕你审判我,开个全市公审大会审判我,我也不怕。我是怕别人议论的人吗?对我来说,爱情是无罪的,没有任何法庭可以审判它。我怕的是你不审判我,而把一切都揽到你自己头上,把自己当作一个坏女人,不留情地审判自己。即使没有人知道,你也会一辈子审判你自己的,因为按你的道德观,爱情只能有时间上的继起,不能有空间上的并存。”陈大龄叹口气,“还是跳舞吧,跳舞就可以让你这么名正言顺地在我怀里待一会儿,就待一会儿。”
杨红担心着,犹犹豫豫地问:“那你过一会儿……疼……疼起来怎么办?”
陈大龄不解地看着杨红,看了一会儿,有点不好意思地低声笑起来:“看来你对男人这本书真的没读几页。”他低下头,附在她耳边,悄声说,“不是每个人都会疼的,而且世界上也不是只有一种办法的,男人可以自行解决的。”看杨红听到“解决”两个字,就惊恐地睁大了眼,陈大龄便说,“真的不忍心污染你,不过你的脑筋里已经有太多的负担,不想再把这个也加在上面,只有告诉你。”他斟酌了一下,小心地说,“男人自己就可以解决问题的,也许,怎么样说呢,像挤牙膏一样?”
陈大龄笑着说:“难怪你每次看我的时候,脸上都是悲天悯人的神情。你不用为这个担心的,这本来不是什么秘密或坏事,不过中国人一向把这当个坏事,不提罢了。不能说得更清楚了,回去找几本书看吧。我明天就要走了,你要答应我,从今以后,不要胡思乱想,要开开心心的。”
“我没办法不胡思乱想,我不知道该怎么选择。”
陈大龄怜爱地说:“傻丫头,你不用作出任何选择的。三个人不一定就要成为一个三角的,三个人可以成为一个星系。你看地球,它带着自己的卫星,绕着自己的恒星,不是转得挺好的吗?你也可以做一颗行星,你可以带着你的卫星,绕着你的恒星,自由地旋转。卫星不会因为行星不是绕它旋转就觉得痛苦的,每颗星都有自己的轨道,痛苦的是没有轨道,而不是谁绕着谁转。”
杨红就痴痴地听他说,觉得他说的都是自己心里想到但不能形成语言的东西。
陈大龄把杨红往自己怀里拉了拉,低声问:“你相不相信,世界上有一种爱情,是超越了情欲和婚姻的?超越,并不是不想要,其实是很想很想要,超想要,越来越想要,但是如果因为种种原因要不到的话,也不会影响这种爱情的。”
“我相信。因为我们的灵魂是一个版本的。”
杨红闭上眼睛,她能看见陈大龄描绘的那个绚烂的星系,自己就是那颗卫星,绕在陈大龄身边,而他,正绕着一颗明艳无比的恒星幸福地旋转。杨红尽情享受陈大龄怀里的那份温暖和他的男人气息,心想,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但是希望天下有不散的舞会,那就可以这样待在这个怀抱里,直到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