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1
第二天下午,谢庭群坐在了陈敬国的办公室里。
“什么?鲁淮成让你转业?小谢,你是不是犯了什么错误?”
“我能犯什么错误啊?自打到他身边,我处处小心翼翼,兢兢业业工作,踏踏实实做人。”谢庭群故意叹了口气又道:“唉!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早晚有这一天,不过我就是不甘心……”谢庭群故意以退为进。
陈敬国看着他:“总得有点儿原因吧?”
“算了,说什么都晚了,转业就转业吧!原因就不说了……”
果然,他的话奏效了,陈敬国他开始刨根问底了:“小谢,走也好留也好,人无论做什么事都要明明白白,把原因说给我听听……”
“这个……我还是不说了吧?”谢庭群故作吞吞吐吐的样子。
“说!”陈敬国显然有点儿生气了。
虽说昨晚考虑了一晚上,话早已在心里滚了个烂熟,可到了嘴边他还是犹豫了,他对这话说出去的后果心里也没底,况且部队领导最讨厌嚼舌头的人,万一弄巧成拙怎么办?在领导之间搬弄是非,这可是一步险棋,想想就够人淌冷汗的了,要真说出去……谢庭群大脑飞速旋转着。
“你看你还像个军人的样子吗?犹犹豫豫吞吞吐吐,不说就给我出去!”陈敬国终于火了。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首长,我是怕您生气,其实……”谢庭群一咬牙,横下了一条心,继续说道,“上次您儿子提186舰长时您给鲁参谋长打了个电话,他认为您是在暗示他……”
“胡说!”陈敬国脸色变得铁青,“我给他打电话完全出于公心,让他实事求是,行就行,不行就不行,不要顾及他老子是舰队领导。”
“我知道您是这么想,替您争辩了几句,他还大骂了我一通,所以他一直对我不满意。”谢庭群并没有说假话,当时鲁淮成回家确实嘟囔了几句,他谢庭群也说了句陈副司令员不是这意思吧?结果挨了鲁淮成一顿训。
陈敬国毕竟是领导,心有城府的将军,很快平静下来:“小谢啊!淮成这个人我了解,他性格耿直,误会了我电话里的意思也是有可能的,这也没什么,我相信他也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和你过不去。不过领导之间的事你以后不要插言,更不要出去乱说,今天我也就当没听见。”
谢庭群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首长,我知道错了,我不该乱说,我本来不想说的……”一副可怜巴巴的眼神望着陈敬国,那意思是你非让我说。
陈敬国笑了:“好了,过去就过去了,你的事我和淮成再说说。”
“谢谢首长。”紧接着,谢庭群又道,“首长,我舍不得离开部队,更希望能到您身边工作,您无论政治水平,还是军事水平在整个舰队那都是这个。”伸出大拇指,“谁不夸呀?对抓部队建设,提高战斗力,您有您的一套方法和理论,是做出过巨大贡献的,东江基地的全面工作能有今天的成绩,那都是您打下的底子……我从小就立志在部队建功立业,要是能在您身边工作,肯定能跟您学很多东西,我也想将来能像您一样,为部队建设、为建立强大的海军贡献自己的一生。”
陈敬国被他说得心花怒放:“呵呵,小谢啊!虽然我没有你说的那么伟大,但你的话着实让我感动。”
谢庭群嘿嘿笑了:“我实话实说,首长,您别和鲁参谋长商量了,我怕……你们领导之间再因为我有啥矛盾那……那我心里会不好受的,要是那样我还不如转业呢!您干脆直接发调令得了,您放心,我会努力干好的。”
果然,谢庭群的努力没有白费,陈敬国不再和鲁淮成商量,一纸调令下到基地干部处。
2
基地文化活动中心台球厅内,鲁淮成一杆打空,王宏业见此,借题发挥:“你心不静啊!心乱枪斜啊!”
“不,是眼睛出问题了,看人看不准了。”鲁淮成答道。
王宏业看了看他:“听说舰队陈副司令员想调小谢过去给他当秘书……”
“我没同意。”
“老鲁啊!小谢是有他的毛病,但总的来说是好的嘛。你不能这样一下子就把人给看扁嘛。”
“政委,我们当领导的最怕手下的秘书、司机这些身边人打着领导的旗号对下发号施令,人家不敢问,又不敢不听,影响太坏了!”
“我考虑陈副司令员既然张嘴了,你就别拦着了。”
“就因为首长调,我才不同意的,他那么能说、那么会来事儿,将来把首长哄高兴了,平步青云,上行下效形成一种见到领导就说好话献殷勤,然后就能当官的风气,那我们的部队怎么得了啊?到那时候谁还愿意在基层踏踏实实干工作呢?”
“老鲁啊!我赞成你的想法,也理解你不放他到上面去是担心他带坏上级领导机关的风气,不过……我们也应该相信上级领导,会管好他的。”
“不行,调别人我二话不说,调他,不行!”说完他狠狠打进一个球。
王宏业看了看他,低头瞄着一个球:“我实话跟你说了吧!调令已经到了,在我手里。”
鲁淮成口气强硬:“不行!坚决不放!”
王宏业放下台球杆:“你怎么就不能冷静点?老鲁,老鲁你冷静点,上级的命令我们能这么生扛着吗?军人还要不要服从?”
“你这不叫服从,是盲从!”
王宏业也急了:“盲从也好,服从也罢,我是政委,主管干部工作的,这事儿就这么定了!”扔下杆走了。
鲁淮成站在那儿半天才抬头看看天花板,不禁嘘声感叹:“谢庭群,你够有本事的啊!”
第二天,谢庭群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走进了鲁淮成办公室。“小谢,来,坐坐坐。”鲁淮成说。他的这一态度令谢庭群大感意外,见鲁淮成起身走向暖水瓶,急忙站起要替他倒茶,鲁淮成摆手示意他坐下,接着倒了两杯水递给他一杯,谢庭群受宠若惊地接过。
鲁淮成举起了手中茶杯:“不久前我送别刘铁钢时以茶代酒敬过他一次,今天我也以茶代酒敬你一次。”谢庭群端起杯来,手却有点微微发抖。
鲁淮成放下杯一语双关说道:“好杯碰在一起会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好听,就像两个志同道合的人。好茶喝在嘴里清香绵延,好喝。只可惜,好茶不留人啊!”
谢庭群好像听出了弦外之音,紧张起来。鲁淮成的性格在舰队是尽人皆知的,如果他硬顶着不放自己走,陈敬国也不会因为他一个小秘书跟他闹翻,想到这儿心一下子又悬了起来。
鲁淮成继续说道:“刘铁钢想走,我却不愿让他走。你想留,我却不愿让你留,知道为什么吗?”不等谢庭群回答又道,“刘铁钢将来能呼风唤雨时,天空会越来越蓝,海也会越来越蓝。而你能呼风唤雨时,天空和大海也许会越来越浑浊。”
谢庭群心一下子凉了,站起身:“参谋长,我……”
鲁淮成示意他坐下:“小谢,还记得你在舰上的时候我们两次见面吗?你勤勉认真,给了我很深的印象。可是到了机关,环境变了,你也变了,说实话,你不适合在部队干。”
谢庭群再也坐不住了:“参谋长,我知道错了,你给我个改正的机会,我不想离开部队,我……”
见鲁淮成用平静的目光看着他,谢庭群突然语塞了,二人谁也不说话,空气仿佛都凝固了。过了一会儿,鲁淮成拉开抽屉,把一张调令推到他面前:“我签过字了,到舰队报到吧!”
短短数秒钟仿佛经历了由死到生的转折,谢庭群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却不得不极力掩饰着情绪:“参谋长,我打心眼里不舍得离开你。”
“小谢!这些年你在我这工作也够辛苦的,我还总批评你。”
“您批评那是对我好!不批评不进步,小批评小进步,大批评大进步嘛!参谋长,我在您身边学到了很多一生都学不到的东西,您对部队那种深厚的感情,积极认真的工作态度,还有对下属的关怀照顾,这些都令我感动。”
鲁淮成笑了:“呵呵,你不用给我戴高帽子。走吧,好自为之。到了首长身边,要积极工作,和首长和同志们搞好关系。”
在谢庭群的记忆中,自从到了鲁淮成身边工作,就很少见他对自己笑,这一笑让谢庭群心里充满感动。
鲁淮成继续说道:“最重要的,要改掉以前的坏毛病,不能让首长因为自己的秘书而名声扫地,临别我送你四个字——谨言慎行!”
离开鲁淮成的办公室,谢庭群走在路上心里突然波澜骤起,回顾自己一路走来的经历,难道摧眉折腰事权贵是他的初衷吗?当然不是,他也曾意气风发,也想光明磊落,也有远大的理想。但现实不是靠清高支撑的,真正能做到泰山压顶不弯腰不低头的人能有几个呢?他深谙胜者王侯败者寇的道理,通往理想的道路,有千条万条,既然不能脱俗那就媚俗,等将来他成功了,头上拥有光环的时候,今天他走过的道路便不再充满阴暗,在别人眼里一定金光四射、辉煌灿烂。
3
谢庭群调到舰队的喜悦还没褪去,海军报上刊登的一张照片又让他心惊肉跳。照片正是谢庭群拿给郑秀竹的那张,南克江从海里出来,怀里抱着一个长发女子,还配了一个醒目的标题——“青年女子海中遇险,年轻军官舍身相救”。原来南克江在菊花岛勇救落水女青年,被一个游客给抓拍了下来。这本来是一张见义勇为的照片,在他谢庭群的眼里却看到了另外的内容。他谎称要向首长汇报给南克江立功受奖借走了照片。谢庭群拿着报纸百思不得其解,那张照片他明明给了秀竹,秀竹撕成了碎片扔进了海里,怎么会又出现在报纸上呢?难道游客寄到基地的照片是两张?一定是两张。万一这张报纸被郑秀竹看到,那他……一切的努力都将付诸东流,越想越担心,心神不宁地来到太平洋酒吧,迎面碰上了小娜。
“秀竹呢?”
“没在!”小娜好像对他的到来并不热情,这让谢庭群心里更加忐忑。
“最近……没谁来找她吧?”
“你指谁呀?”小娜明知故问。
“你心里明白。”
“都叫你搅黄了,还能来吗?”小娜白眼仁儿都快翻到眼眶外了。
“小姑娘说话怎么这么难听啊?这两天真没什么消息?”
“有!”小娜凑到谢庭群耳旁,“听说非洲有个国家地震了。”
谢庭群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转身走了。
4
秦思婷到舰上巡诊,从陈建军那里听说郑远海乘坐第二天的飞机回国,兴奋得一路哼着歌回到了基地医院,走进了值班室。
“思婷姐,你今天怎么这么高兴啊?”正在值班的梅杏儿看着她好奇地问。
“梅杏儿,明天轮到我值班了,可赶上我有事儿,替我一下吧?”
“我知道了。”梅杏儿一脸坏笑地道,“一定是和于大哥约会吧?嘿嘿嘿,没问题!别说替你值一天,天天替你值班都行。”
秦思婷脸上露出一丝不屑:“他约我我还至于耽误工作时间吗?”
“啊?这么说是比于大哥还重要的人物,谁呀?透露点?”
“去去去,小毛孩子瞎打听什么!”秦思婷说完笑眯眯地转身走了。
从单位出来,秦思婷直接到了机场,准备迎接郑远海。可时间仿佛是一个步履蹒跚的老人,慢腾腾地向前挪着,全然不顾她焦急难耐的心情。
终于,人群中出现了郑远海的影子,还是那样俊朗帅气,永远顶着一身明媚阳光的大男孩。
秦思婷的心跳开始加速,摇手喊着:“远海!”郑远海听见有人喊他,回头一看见是秦思婷,连忙激动地走到她面前:“思婷,你怎么知道我今天回来?”
“你以为能瞒得住我吗?”秦思婷反问道。
“哎哟!欢迎我怎么一点也不热情啊?换成别人早就拥抱我了。”
“别人是别人,我是我,欢迎你!”说着向他伸出手。
郑远海与她握手道:“久别重逢,待遇还是不见提高。”
秦思婷笑了:“走吧!我请你吃饭,为你接风。”
俩人来到饭店,点上菜,郑远海一点也不客气,拿起筷子,一上来便张开大嘴狼吞虎咽。
秦思婷把自己盘中的菜夹给他,郑远海也不推辞,向她笑了一下,就只顾往嘴里划拉,看得秦思婷终于忍不住咯咯笑起来。
“你笑什么?”郑远海抬起头来,眼睛看着她,嘴还在不停地大嚼着。
“不至于吧?你在国外难道是要饭吃吗?饿成这样?”
“国外吃的那哪叫饭呢?这两年把我饿的,要不是军校管得严,我真想找家华人餐馆刷盘子去,顺便蹭点带中国味的油水。”
秦思婷甜甜地笑着,淑女般含情脉脉地注视着他,注视着这个永远一脸坏笑,永远也没正形的大男孩儿。她为他的一脸坏笑而痴迷。如果他是地球,她愿意做他的月亮,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围着他转,把自己最美丽的月光送给他。
郑远海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抬头问:“哎,梅杏儿怎么样?”
“那小孩呀?挺好的,自己有宿舍不住,整天黏着跟我睡一个床。”
“她怎么没来接我啊?”
“东江基地你认识的人多了,都来接你啊?”秦思婷显然有点不高兴了。
郑远海好像并没有意识到:“梅杏儿知道我回来了,一定很高兴。”
秦思婷生气地道:“你吃吧!我结账去了!”说完掏出钱包要走,回头见郑远海只顾吃饭理都不理她,气得把钱包放在桌上又坐下了,头扭向一边。
郑远海抬起头:“怎么不去啊?”
“没钱!”
郑远海拿起她的钱包打开看了看:“这不有吗?”
“你是男人,在女孩子面前应该主动去结账。”
“哦!”郑远海傻傻地拿着秦思婷的钱包向柜台走去,把秦思婷给气乐了,心想这个没心没肺的家伙真是傻得可爱。
5
郑远海向鲁淮成报到的时候,参谋长正在往一幅巨大的海图上贴着钻井架的画片,头也没抬就下了论断:“你好像比刚出国的时候沉稳多了。”
“您怎么不用成熟来评价我呢?”
“成熟?”鲁淮成回过身来,“太早了吧?似乎还有年少轻狂的后遗症!”
“秦始皇没有年少轻狂怎么会有后来的气吞万里河山?康熙没有年少轻狂怎么可能有康乾盛世?”
“你很崇拜古代帝王?”
“不,我只崇拜英雄!特别是海军的英雄,古今中外的。”
鲁淮成点点头:“你对未来的工作有什么想法?”
“希望能得到重用。”
“想展示你的能力,让我承认你对吧?”
“将军同志,我想中国海军要想迎头赶上,就必须大踏步前进,包括装备、人和思想观念的全面更新换代。”
“话语之间还是难掩你那种霸气。”
“您也一样。”
“哦?”鲁淮成盯着他看道,“你从哪儿能看出来?”
“您的眼神,如果是对手,一定不愿意和您目光相对,他会胆怯。”
“霸气,是军人不可或缺的职业本能,在战场上他就会变成杀气。”停了一下又道,“可和平年代里,有的领导却不喜欢,以致好多人虽然穿着军装,目光却温顺得像绵羊。”
郑远海笑了:“因为那是他们担心自己会成为主人下一个挥刀的对象!”
“我需要你们这些一线的战斗员能保持野性,更希望漂亮的海军军服穿在你身上,不是鱼缸里供人欣赏的金鱼,而是一条纵横驰骋大洋的鲨鱼。”
“不过……”郑远海接道,“金鱼人人都喜欢,可鲨鱼却人人憎恶。”
“不,是敬畏!和平时期大多数人可能会喜欢金鱼,但当海洋受到外来生物威胁时,我们最需要的还是能够维持生态平衡的鲨鱼。”
郑远海点头:“我钦佩这种理论。”
鲁淮成接着又问:“你认为你到部队后最大的收获是什么?”
“两个处分,和所有称得上挫折的代价。”
“从中得到了教训?”
“是的!很深刻。”
鲁淮成轻移脚步,围着他看了看:“你不怕这种过错积累多了会影响你的进步?”
郑远海振振有词:“法国哲学家萨特有句名言,只有什么也不干的人,才不会弄脏自己的手!我想,只要心灵不脏,手脏了可以再洗,只要能记住它是怎么脏的,下次才不至于犯同样的错误。在部队,要想不犯任何错误,其实很容易,只要循规蹈矩,尊敬领导就够了,将来提职的时候还可能因为档案里没有任何污点而平步青云!”看了看鲁淮成的反应,接着道,“我很想建议您以后考察干部的时候,那些凡是因为敢于训练、大胆进行军事探索所导致的错误能够得到原谅。”
鲁淮成扭头看着他:“你在给自己的错误找理由还是在提醒我?”
郑远海嘿嘿笑了。
鲁淮成转过身面向他:“我代表基地党委正式通知你,明天到186舰报到,任副舰长!”
“是!”
“记住,让你当副舰长不是让你当官。”鲁淮成转身看着眼前的海图,一语双关地说道,“南沙本来是我们的领海,却没有一副井架是我们中国的!”啪的一声,手里的一个井架贴画被斜着贴在上面,力度大的像一巴掌便把这片蓝色海域拍出个波涛汹涌巨浪横空一样。
第三次来到鲁淮成的办公室,结局与前两次截然不同。郑远海意识到,如来佛攥着他的手心已经张开了,剩下的就看他怎么翻筋斗了。
6
梅杏儿兴奋地跑进了秦思婷的宿舍:“思婷姐,郑大哥回来了。”
秦思婷抬头看着她笑了:“他回来了你怎么这么高兴啊?”
“嘿嘿,就要见到他了,你不高兴啊?”
“我已经见过他了!”
“啊?什么时候?”
“昨天我去机场接的他。”
梅杏儿喊着:“啊?怎么不叫上我一块儿去啊?”
秦思婷无奈地道:“你真是个小孩子!”
“我什么不懂啊?怎么老拿我当小孩子啊?在我们农村像我这么大早就结婚生孩子了。”
秦思婷愣住了,心里隐约有了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喃喃道:“对,你长大了。”
梅杏儿并没有察觉她的变化,急切地问:“哎,郑大哥变样儿了吗?”
秦思婷回过神儿来:“别急,晚上你就能看见他了。”
入夜,太平洋酒吧灯火通明。郑远海、南克江、马一凡、郑秀竹、秦思婷、梅杏儿、谢庭群齐聚一堂。
马一凡兴奋地端起杯:“现在由我致开……开场辞!各位朋友,各位同……志,各位战……战友!”
秦思婷插话道:“谁跟你是战友啊?”
“我……我和大家都……都是战友啊,我就工作在部队……旁边。”
“生拉硬套。”
“别……别打岔,听……听着。”马一凡清了下嗓子接着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谢庭群打断道:“行了,行了,你别在那儿酸啦!还是让远海讲两句吧!”
“好!”郑远海起身举杯道,“身在异国他乡,归心似箭,心里非常想大家,今天终于回来了,来,干一杯!”
“干!”
马一凡瞪了郑远海一眼,嘟囔着:“抢……抢风头。”郑远海笑了,回头见南克江没喝便把杯放下了,问道:“克江,你怎么不喝呀?”
“哦,我戒了!”南克江的目光中似乎多了一些伤感。
“好好的戒什么酒啊?”
谢庭群插话道:“有些同志怕喝酒耽误工作!”
南克江瞪了他一眼没出声。
郑远海察觉到郑秀竹的眼神总躲着南克江,低声问郑秀竹:“你们吵架了?”郑秀竹不置可否,起身道:“你们大家先喝着,我去后厨看看。”转身离开了。
马一凡举起杯来:“来的都……都是客,谁也不……不许提不……不高兴的事儿!”秦思婷举杯附和:“来,咱们欢迎郑副舰长学成归来。”南克江站起来:“好,远海回来了,高兴,我就破破戒,来,干!”众人举杯大喊:“干!”
喝完酒,梅杏儿提议:“郑大哥,给我们谈谈回来的感受吧?”
郑远海站起来大声朗诵着:“我渴望战斗,渴望在战火中得到永生,祖国的碧海蓝天下,将铸起一座无字的丰碑,那上面也许找不到我的名字,但它依然会在黑暗中闪着耀眼的光芒!来吧!年轻人,不要惧怕风浪,不要裹足彷徨,展开你雄鹰的翅膀,去迎接硝烟的洗礼,铸造你人生的辉煌……”
秦思婷起身接道:“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南克江扫视了一下众人接道:“奥斯特洛夫斯基说过,钢铁是在烈火和急剧冷却里锻炼出来的,所以才能坚硬得什么也不怕,我们这一代人也是这样在斗争中和可怕的考验中锻炼出来的。”
谢庭群也起身接道:“对,何塞·马蒂说过,好钢铁经过锤打,就发出强烈的火花!”
梅杏儿说:“李卜克内西说过,将来胜利之日,我们可能活着,可能已死去,但我们的纲领是永存的,它将使全人类获得解放……”
郑远海举起杯:“年轻的士兵,拿起枪,为你的祖国而战吧!”
南克江说:“为祖国的荣誉!”
谢庭群说:“为人民的幸福!”
梅杏儿说:“为我们的信仰!”
秦思婷说:“为大海的蔚蓝!”
“干杯!”众人举杯豪饮。
一群年轻的心沸腾起来,一张张年轻的笑脸憧憬着自信与使命,话里话外闪着青春的激情与光芒,仿佛不是置身于酒吧,而是辽阔的大海上。军旗挺进,战舰驰骋,豪情与壮志伴着浪花飞舞,热血与生命随着海鸥翱翔,蓝天大海间将写下他们无悔的忠诚与誓言。
喝完酒,郑远海见马一凡坐着没动:“一凡,你怎么不喝啊?”
马一凡闷闷不乐:“我又不是军人!”
郑远海笑了:“夏衍说过,种子不落在肥土而落在瓦砾中,有生命力的种子决不会悲观和叹气,因为有了阻力才有磨炼……”
马一凡生气地把头扭向一边,秦思婷也上前逗他:“贝多芬说过,卓越的人一大优点是,在不利与艰难的遭遇里百折不挠……”
南克江说:“赫胥黎说过,没有哪一个聪明人会否定痛苦与忧愁的锻炼价值!”
梅杏儿笑道:“马克思说过,如果斗争只是在有极顺利的成功机会条件下才着手进行,那么创造世界历史未免太容易了!”
谢庭群看了一眼南克江,一语双关:“达尔文说过,必须承认,幸运喜欢照顾勇敢的人!”
马一凡故意假装生气地喊着:“马……马一凡说过,都……都给我一边待……待……待着去!”
众人哄堂大笑。
梅杏儿总在不时地悄悄打量着郑远海,扯出记忆里的他和现在的他对比着,寻找着细微的变化。变了?没变。没变?变了。记忆里的模糊已经叠加成现在的真实,越想越分辨不出来,不由得偷偷笑了,笑容里带着甜甜的陶醉。
秦思婷敏感地捕捉到梅杏儿看郑远海时眼中流露出的温情,一丝愁云涌上心头,酒精开始在血管里燃烧起来……
郑远海、梅杏儿把醉得不省人事的秦思婷送回宿舍,扶到床上躺下。两人一同出了秦思婷的宿舍后,郑远海交代梅杏儿:“她喝得太多了,你晚上照看着她点!”郑远海抬头时看见梅杏儿正用火辣辣的眼睛看着他,目光也不由得迎了上去。二人就这样相互对视着,谁也不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郑远海道:“克江在下面等我,我走了。”
“郑大哥!”见郑远海转身要走,梅杏儿禁不住喊道。
郑远海回头看着她,梅杏儿眼里闪着依恋:“你明天就要出海了,多保重!”
郑远海还给她一个微笑,转身离去。这个微笑让梅杏儿也醉了,只是她是酒不醉人人自醉。望着郑远海离去的身影,她也笑了,笑得面带少女羞涩,笑得幸福洋溢在心头。
郑远海回来后便找到了南克江,然后强拉着他一起散步,马路上的灯光照在俩人的身上,扯出或长或短的影子。
“你和秀竹吵架了?”郑远海问道。
“没有!”南克江道,“我因为喝酒,误了紧急集合,被发配到菊花岛观通站,我以为我可能调不回来了,就给她写信分手,她可能生气了。”
“不至于吧?我了解我妹妹,她哪有那么小心眼啊?”
“我也觉得蹊跷,算了,不说这些了,说说你吧!”
“我?”郑远海笑了,“好好工作,报答组织的信任,党的培养。”
“别唱高调了,其实你留学走的时候我就猜到了,你回来肩上一定会星光闪耀,破格提升。”
“你是诸葛亮啊?”
“首位研究生,首位留学生,你头上的光环太多了。”
郑远海问:“那你说我将来会到什么份儿上?”
“两种结果,一种青云直上,将星在肩,另一种,要不了多久脱军装走人。”
“呵,两个极端啊?”
“难道你没感觉到吗?你从入伍就在两个极端这根钢丝上跳舞。在咱们基地论军龄,职务你是最快的,但挫折,你也是最多的,甚至几次险些葬送了前程。”
郑远海点点头:“你说得对。”
南克江感叹着:“幸亏参谋长鲁淮成是个重视人才的领导,不过……东边太阳西边雨,人无长势,水无常形,鲁淮成也不能保你一辈子。”
“这我知道。”
“我最担心的就是你到186舰当副长,结果偏偏如此。”
郑远海惊讶道:“为什么?”
“一山难容二虎。”
“没你说得这么严重吧?”
“我们是好兄弟,记住我的话,千万不要当耳旁风。”
郑远海默默地点点头,看着二人的影子被路灯不停地拉长,缩短,再拉长,再缩短……心想,这也许就是我的未来吧!
7
秦思婷早晨醒来后依然感到头昏沉沉的,看到床头柜上的水杯、毛巾和床头的脸盆,隐约想起昨晚梅杏儿忙碌照看她的情形。
当梅杏儿端着一盘洗好的水果走进来时,秦思婷不好意思地说:“昨晚把你累坏了吧?”
“思婷姐,你怎么跟我客气上了?”
“我……没在众人面前失态吧?”
“没有,看你喝多了郑大哥就把你扶上楼了!”
“远海送我回来的?”秦思婷眼里闪着光彩。
梅杏儿并没有意识到她眼中的变化,把一个削好的苹果递给她:“吃水果,参谋长送的。”
秦思婷接过苹果咬了一口:“真甜,哎,参谋长怎么对你那么好啊?”
“我也挺奇怪的。”梅杏儿道,“你说他怎么那么关心我家里的事啊?连我爸爸长什么样儿都问了好几次了。”
秦思婷突然直愣愣地盯着她看,梅杏儿被她看得浑身有些不自在:“怎么了?”
“哎?梅杏儿,我倒发现你跟参谋长还真有些地方挺像的?嗯……眼睛!”秦思婷像发现了新大陆般兴奋地喊着,“对,眼睛,眼神特别特别像。”
“去你的吧!哈哈……”梅杏儿笑得腰都弯了,“我就那眼神啊?凶巴巴的。”
“没给你开玩笑,我说真的。”秦思婷争辩着。
“行了,行了,我看你是酒还没醒呢!躺着吧!今天帮你请假,我上班了!”梅杏儿转身出门上医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