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1

就寝号已经吹响了,梅杏儿心事重重地坐在床上,手里摇着那只小拨浪鼓。门开了,秦思婷走进来:“哟,又玩你的拨浪鼓呢?”

“思婷姐!”

秦思婷指着自己身上的衣服:“好看吗?”

梅杏儿勉强笑着:“好看,真漂亮!”

秦思婷突然从背后又拿出一件:“来试试?”

“你又给我买衣服?”

“我妈妈给寄来的,一人一件,来试试。”

梅杏儿没有动,双眼充满感动地看着她。

秦思婷催促道:“干吗呢?直眉瞪眼的?快试试啊?”

“思婷姐,你为啥对我那么好啊?”

秦思婷笑了:“我妈都拿你当亲闺女了,我不对你好也不行了。”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谁啊?”梅杏儿跑过去开门,只见醉酒的郑远海倚靠在门边的墙上,梅杏儿反身关上门,轻声道,“郑大哥,你喝酒了?”

郑远海两眼深情地看着她,突然双手抱住她的肩头:“梅杏儿……”

梅杏儿眼神顾忌地向门旁看着,努力想挣脱。

郑远海一下子把她紧紧地抱在怀中,口中喃喃道:“梅杏儿,别离开我……”

梅杏儿挣扎着:“你喝多了!”

“梅杏儿,我不让你离开我……”

梅杏儿甩开他,反身跑进屋里。郑远海追进门看见秦思婷愣了,秦思婷尴尬地向他笑了一下,从郑远海身边夺门而去。

第二天郑远海一觉醒来已经是上午九点多了,头还有些晕乎乎的,他也搞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一个人竟然在于季东的办公室喝了那么多的酒。也许是因为于季东的误解令他心情沉郁,也许是身陷这样一种复杂的情感关系而无力挣脱使然。反正是喝多了,还跑去找梅杏儿,又被秦思婷撞见,真是乱上添乱。他觉得自己应该去找梅杏儿,退缩逃避本不是他郑远海的风格,既然底牌已经掀开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勇敢冲锋吧!

然而对秦思婷他还是心有余悸的,总觉得像欠了她什么似的,结果却是越怕碰上偏偏撞上,郑远海刚进医院走廊恰好秦思婷从诊室出来。

秦思婷看着他尴尬地笑了一下:“你找梅杏儿吧?她在三诊室!”说完转身就走。

“思婷!”郑远海叫住她,“我……”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秦思婷倒比他显得沉稳大度:“有什么事要我帮忙吗?我们是好战友、好朋友,有什么事尽管说?”她故意把朋友战友几个字咬得很重。

“我……”郑远海还是没能把话说出来,无奈地摇了摇头。

秦思婷极不自然地笑了一下:“没事我先去忙了。”

郑远海心情复杂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他能感觉到她走得很匆忙,逃也似的离去。

第三诊室内,梅杏儿正低头写着病历,郑远海进来坐到她对面。

梅杏儿习惯性地问了一句:“你哪儿不舒服啊?”抬起头时才发现郑远海正在用一种异样的眼神看着她。

“梅杏儿,我……昨天晚上虽然喝多了,可我说的都是心里话。”郑远海开口道。

梅杏儿不自觉地躲闪着他的目光:“郑大哥,我在上班,咱们不谈这些行吗?”她心里有些抑制不住的慌张,昨天晚上他醉酒后的唐突令她和秦思婷双双难堪,几乎一夜未眠。早上出门时碰见秦思婷,同样她的眼睛也是红的,肯定也是一宿没合眼。二人只是尴尬地笑了笑,并没有说一句话,秦思婷故意拖延了一下时间,没和她一起上班,这是多年来她们第一次疏远。

郑远海又道:“我希望你能理解我的心情。”

梅杏儿点点头:“我理解,可是……现在是工作时间……”

郑远海明白她话的意思,半晌点点头:“好吧!等你不当班的时候我再来找你。”起身向外走去,到了门口又停住脚步,“对了,我还有件事想求你,季东在秦思婷那儿遭到了打击,也不理我了,大家都是好朋友,你……能不能帮我去安慰安慰他?”不待梅杏儿说话又道,“他一直把你当妹妹,也许你的话他能听。”

梅杏儿点点头:“好吧!我会去的。”

绿岛咖啡厅内,梅杏儿心情难过地看着对面神情颓废的于季东,安慰道:“于大哥,别难过了。”

“小妹,你知道我有多痛苦吗?”于季东摇了摇头。

梅杏儿心里升起一阵同病相怜的感觉,她自己又何尝不痛苦呢?想到这儿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

于季东半晌把头抬起来,沮丧的眼神看着她:“说了你也许不信,我于季东这么大了,还是第一次这样喜欢一个女孩子。第一次见她,我就觉得她与众不同,就喜欢她。后来我出了车祸,她嘴对嘴的给我做人工呼吸,一下子就把我的心吸走了。这么多年了,凭我于季东的财富、地位,什么样的女孩子找不到,可我从来没动过心思……可她,对我一点感觉也没有。”

“我理解你的心情,可爱情真的是不能强求的。”

于季东苦笑了一下:“这道理其实我都懂,可就是轮到自己头上了心里难受。”

梅杏儿看着他痛苦万分的样子,一时语塞,不知该说什么好。

于季东接着又道:“其实我早就有感觉,她喜欢远海,可我没想到我那么努力的付出却丝毫也打动不了她……”

“你别怪思婷姐,也别怪郑大哥,有些事情……”梅杏儿摇了摇头,“是没法说清楚的!”

一提到郑远海,于季东语气突然变得愤怒:“远海夺走了我的爱,我不能原谅他。”

“别,你千万别这么想,毕竟你们是这些年的兄弟了。”梅杏儿劝着。

“他要真拿我当大哥就不会和我争。”

梅杏儿喃喃道:“这事儿也不能怪郑大哥,谁也不能怪。”

于季东愤愤地道:“他忘恩负义,当初如果没有我,他早就脱军装走人了,那次他驾船撞伤了渔民,人家缠住不放,是我用三万块钱帮他摆平的。”

梅杏儿看着他:“郑大哥知道吗?”

“我没告诉他!”

“他知道了一定会还你钱的。”

“我不在乎钱,我于季东有的是钱,也没打算让他还我钱。”停了一下又道,“我只是难过,我诚心诚意待他,他却成了我的情敌。”

“于大哥,你真的不能怪他,就是他让我来看你的!他心里也很难受,他不想失去你这个朋友。”

于季东叹气摇头:“你回去告诉他,我于季东不可能再和他做朋友了。”

“这是何苦呢?爱情不是一厢情愿的,也不是人人的爱情都能称心如意的!”

于季东低下头痛苦地抓了一把蓬乱的头发。

梅杏儿继续劝着:“于大哥,过去的都过去了,你别太往心里去了,想开点,虽然说爱是自私的,可有的时候……友情也很重要……”

于季东抬头道:“梅杏儿,你还小,不懂,如果人一生不能和自己最爱的人生活在一起,那将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

梅杏儿感觉他的每句话都像在说自己,口中喃喃自语:“我懂,我都懂……”

“小妹,你知道我现在的心情吗?就跟掉进了万丈深渊一样,始终不见底……”

梅杏儿语气充满了哀怨:“对,就这么在半空悬着,上不来,下不去,这滋味不好受……”

2

郑远海向鲁淮成递交了关于探测八号海域的报告。鲁淮成征询测绘部门意见,得到的答复是报告具有一定可行性,用小艇带上测量设备,有可能揭开八号海域的庐山真面目。鲁淮成找到王宏业商量,决定派郑远海去完成这项任务。王宏业惊讶地看着他,在他看来,郑远海在他鲁淮成眼中的价值不啻于一艘先进的军舰,怎么会让他去冒这个险?况且探测航道也不是我们作战部队的任务。鲁淮成接下来的话更让他惊讶了,郑远海是郑冀的儿子,当年我们为探测八号海域付出过惨重的代价,郑冀死了,这个任务应该郑远海来完成。

然而,郑远海向陈建军汇报此事时却遭到了他强烈的反对:“郑远海,你知道你这是在干什么吗?冒险,拿生命开玩笑!”

郑远海争辩道:“如果打通这条航道对未来海战意义重大,要想突破第一岛链,我们传统的近海防御观念必须改变!在没有强大海上后勤保障和航母突击能力的今天,八号海域是我们走向大洋的唯一捷径。”

陈建军平静了一下语气劝道:“远海,放弃这个想法吧!搞不好会出大事故的。”

“我已经向司令员汇报了。”

“他怎么说?”

“他同意了!”

陈建军怒不可遏:“那你还告诉我干什么?”转身摔门而去。气归气,命令下来了,他作为舰长必须无条件执行,军舰驶到八号海域入口,陈建军下令停船,转身回到自己的舰长室,穿上了救生衣。正在这时郑远海推门进来,见此情况,忙问:“舰长,你要干吗?”

“你留下,我去!”

郑远海一听就急了:“这怎么行?你是舰长,没有权力离开你的军舰。”

“这是我的事,不用你来管。”

“舰长,太危险了……”

“执行命令!”陈建军态度坚决,语气不容置疑。

“明年新舰就要列装了,你的梦想就是要当中国海军的旗舰舰长,这个时候,你不能去冒险。”

陈建军转身看着他,半晌道:“失去我,你一样能当舰长;失去你,好多事情我做不了。”

郑远海的心里刹那间被感动占据,一股暖流涌遍全身,见陈建军转身要向外走,猛地回头一把把他推倒在床上,转身出去从外面锁上舱门,大步走了。

3

自打上次郑远海醉酒去找梅杏儿被秦思婷撞见后,秦思婷总在有意无意地躲着梅杏儿,偶尔碰面,也难掩脸上尴尬的神情。这让梅杏儿心里很难受,甚至有些内疚。当她下定决心找秦思婷解释时才得知,秦思婷已于头一天请假探家了。

梅杏儿从银行取出了自己一年多来积攒的一万多块钱,来到了于季东的办公室。

于季东疑惑地看着她:“你这是干什么?”

“郑大哥母亲刚刚出院,他没有那么多钱,先还你这些。”

于季东嚷着:“我没说让他还钱,我也没打算让他还。”

“于大哥,你一定要拿着。”

于季东急了:“郑远海他这是真不拿我当朋友啊?”

梅杏儿急忙解释着:“你别误会郑大哥,他……他的为人你清楚,这和朋友是两回事。”

于季东叹了口气坐在沙发上,半晌问道:“思婷,她……还好吧?”

梅杏儿沉默了一会儿道:“思婷姐昨天探家了。”

于季东把头埋进膝盖:“小妹,我……是不是太没出息了?”

梅杏儿苦笑了一下:“没有,谁遇到这种情况都会痛苦的!”

于季东抬起头:“谢谢你能理解我!”

梅杏儿接着说道:“于大哥,你公司还有那么多事儿呢!不管结果怎样,希望你能尽快好起来。”

于季东点点头:“梅杏儿,在我心里最痛苦的时候,你几次来看我,谢谢你!”

“于大哥,千万别这么说,你以前帮我那么多……”

停了一会儿,于季东试探着问:“梅杏儿,明天是星期天,你……能不能陪我出去散散心?”见梅杏儿没有出声,自嘲地笑了一下,“算了!”

梅杏儿却点了点头:“好吧!”

4

郑远海和姜喜子驾驶救生艇驶入八号海域深处,正前行间,电台中传来陈建军的声音:“郑远海,你胆子太大了,竟敢把我锁在屋里,你要能平安回来,这事就算了,否则,我饶不了你。”

郑远海笑了,对姜喜子道:“要是回不去,你想找我算账,得找得着啊!”

救生艇进入测量区域,郑远海熄灭发动机,表情变得肃穆庄严。

“怎么了?”姜喜子不解地看着他。

郑远海没有说话,拿出一束洁白的花束轻轻地放入海中,心中默默地念着:高阿姨,我来看您了,您放心,我一定会完成你们当年的壮举,征服八号海域。

姜喜子边划桨边嚷着:“一桨一桨地划,测完整个航道还不把我累死啊?”

“那怎么办啊?发动机的噪音会影响声呐回波。”郑远海一边对着罗盘和海图调整着方向,一边从耳机中仔细分辨着声呐回波。

姜喜子嘟囔着:“唉!命苦啊!”

郑远海调侃着:“不错了,今天海况多好啊!没风没浪的,跟在公园湖里划船游玩有什么两样啊?”

“那怎么能一样啊?公园里划船有女朋友相伴,小舟轻荡花前月下,这算什么呀?哎,累死别忘给我评烈士啊!”

郑远海瞪他一眼:“快划吧你!”

姜喜子划着划着突然恍然大悟:“哎,不对呀,我是负责声呐测量的,换过来换过来。”

郑远海笑了,二人调换了位置。

姜喜子戴上耳机一边听着声呐回波,一边做着记录,嘴里还不忘嚷着:“快划快划。”

二人从中午一直测到天黑,其间陈建军几次通过电台追问情况,并一再叮嘱要他们绝对注意安全。又过了六个小时,二人终于顺利通过了八号海域,正当姜喜子振臂欢呼胜利的时候,郑远海却沉默了。原来,他们探测的航道最浅的地方只有七米,七米的水深对于吃水线在六米五左右的军舰是可以勉强通过的,而他们上次追踪的不明潜艇却是从水下逃走的。难道在这乱礁石下有可供潜艇通过的水下暗道?

5

186舰上,陈建军得知郑远海他们已经完成探测开始返航,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这才想起自己焦虑了一天水米未进,来到了餐厅见炊事班长已经做好了饭菜等着他。

“有啤酒吗?”陈建军拿起筷子问。

炊事班长小声提醒他:“舰长,有规定,航海期间严禁喝酒。”

“没人看见,破破例?”陈建军以讨好的口吻商量着。

炊事班长一脸微笑地看着他,就是站着不动。

陈建军笑了,伸出一个手指头:“就一杯?”

炊事班长讨价还价:“半杯!”

“唉!看来真是县官不如现管啊!好,半杯就半杯。”

然而半杯酒还没等下肚,却传来了令他大为震惊的消息,郑远海姜喜子的救生艇与舰上无线电中断,失去了联系。

原来,郑远海和姜喜子返航心切,撞在了一处暗礁上艇翻落水。两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倒扣的救生艇翻了过来,却惊讶地发现不但罗盘电台和部分便携测量设备落入了海中,就连螺旋桨也撞没了,幸好记录测量数据的资料被他用塑料袋裹好揣入了怀中。二人只好操起桨划艇。

也不知划了多久,郑远海突然问姜喜子:“你还能知道哪边是北吗?”

姜喜子茫然地四下看着。

郑远海抬头看着天:“上半夜还满天的星星,现在怎么都没了?”

“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有心看星星?”姜喜子有些恼火。

“有星星就能辨别方向,笨蛋!”

姜喜子也跟着抬起头看天:“坏了,会不会有暴风雨啊?”向郑远海大声说,“你不是研究生吗?你不是留学生吗?你应该知道我们往哪儿划呀?”

郑远海大喊:“大海还管你什么学历呀?就是博士后也没用啊!”

姜喜子不出声了,拿起桨继续划着,郑远海看了他一眼:“别划了!”

姜喜子不说话却越发奋力划桨。

郑远海急了:“我叫你别划了!”上前一把夺过桨扔在艇上。

二人只好坐在艇上等待救援,姜喜子晃了晃已经空了的水壶,继而把目光转向郑远海身上的水壶。郑远海却把水壶背到了身后:“过一会儿要下雨就有水喝了。”

与此同时,鲁淮成正在基地作战值班室,部署救援方案。

6

梅杏儿睡到半夜突然醒了。自打决心和郑远海分手后,她常常会梦见沙礁岛,梦见恐怖黑夜里找不到郑远海了,醒来后泪湿枕巾。她听见门诊楼前一片嘈杂的声响,拉开窗帘向外望去。门诊楼前停着一辆救护车,几个医护人员正往车上装着救护器材。出事了,一个闪念划过脑海,梅杏儿急忙穿起军装下楼。

“出什么事儿了?”梅杏儿拉住一个医生问。

“186舰的副舰长和一个战士在八号海域失踪了。”

“啊?”梅杏儿惊呆了,喃喃自语,“郑大哥……”

众人上了救护车就要发动离去。

“你们去哪儿?”梅杏儿喊着。

一名护士道:“去直升机场,天亮后参加搜索!”

梅杏儿拉开车门上车。

“梅医生,院长没说让你去!”

梅杏儿突然大喊:“我一定要去。”

所有人都愣愣地看着她。

就在救护人员登上直升机后,指挥部突然传来消息,搜救海域有暴风雨,搜救被迫推迟,梅杏儿一下子蒙了。

等待,令人焦虑难耐的等待。

梅杏儿在直升机上等待着。

陈建军在军舰上等待着。

鲁淮成在作战值班室等待着。

而此时的郑远海、姜喜子也在等待着,他们在等待着天上下雨。出来时每人只带了一军用水壶水,喝进肚子里早被白天炎热的气温蒸发得一干二净。郑远海的水壶好像还有些水,却告诉姜喜子要留到最关键的时刻。

天快亮的时候,雨终于下来了,姜喜子仰起头贪婪地喝着,他觉得这是他长这么大喝过的最甜的水了。他很奇怪郑远海为什么不喝,直愣愣地盯着远处看,顺着他的目光看时,姜喜子惊呆了,远处,大浪滚滚而来……

7

太平洋酒吧。

马一凡正趴在窗前向基地方向张望着,郑秀竹打外面进来。

“一凡哥,你看什么呢?”

“出……出事啦?”

“啊?”郑秀竹挤到窗前,“出什么事儿啦?”

“刚才一……一大溜车进去了!”

“一大溜车就是出事儿啦?你这个军事发烧友是不是太敏感了?”

“不……不对,今天和往常不……不一样,半夜我还听见救……救护车叫。”

“是吗?”郑秀竹疑惑地向窗外张望着。

小娜推门进来,马一凡冲她嚷着:“你……你咋才来?”

小娜看了下表:“这才刚九点,怎么晚了?”

马一凡催促道:“赶紧布……布置会场,开……开董事会。”

小娜嘟囔着:“就你们俩人还布置啥会场啊?”

“扩……扩大会议,你不也列……列席吗?”

小娜瞪他一眼走向一边。

马一凡转向郑秀竹道:“郑……郑副经理,你手下越……越来越不服管了啊!”

郑秀竹忍不住想笑。正在这时,谢庭群突然推门闯了进来:“秀竹,不好了,你哥在海上失踪了。”郑秀竹一听便愣住了……

傍晚,郑秀竹回到家中,尽管她在母亲许欣芳面前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可还是掩藏不住内心那份焦灼与不安。

“秀竹,你今天这是怎么了?”许欣芳感觉女儿今天有点儿反常。

“没……没有啊!”

许欣芳疑惑地看着她,郑秀竹故意脸上挂着笑容:“妈,你坐下,我给你捶捶背。”轻轻在她肩上捶着,“妈,我第一次喊你妈那年我五岁,你三十岁,对吗?”

“你还记得这么清楚。”

郑秀竹看着她灰白的发丝:“妈,这几年你明显见老了。”

许欣芳笑了:“傻孩子,你们都这么大了,妈能不老吗?”

郑秀竹动情地说:“如果不是爸当年把我捡回来,我可能早就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快别说这些了,你是妈的亲女儿。”

“妈,你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母亲,那么多不幸和困难你都挺过来了,以后不管发生什么,我希望你都能像以前一样坚强。”郑秀竹的眼泪还是忍不住落下来,滴到许欣芳身上。

许欣芳回过头来:“孩子,你今天这是怎么了?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郑秀竹转到她面前蹲下:“没有,妈!我今天心情不好,就想哭!”

许欣芳给她擦着眼泪:“有啥话你就跟妈说,千万别瞒着妈啊?”

郑秀竹努力地点点头,把她搂在怀里:“你是妈的好女儿!”

夜深了,郑秀竹默默地站在窗前,心里不停地祷告着,哥,你一定要回来,一定要回来,哥,你听见了吗?我和妈等你回来。

天亮后,郑秀竹急忙赶回酒吧等消息,她和谢庭群已约好,一有消息他会马上来通知她的。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郑秀竹坐立不宁,每一小时在她心里都像漫长的一个世纪般难熬。马一凡想劝她不要着急,却越急越说不出话来,只好陪着她在屋里走来走去。临近中午时分,谢庭群终于来了。

“怎么样?有消息吗?”郑秀竹焦急地问。

谢庭群面色沮丧地摇了摇头,郑秀竹一下子跌坐在沙发上。

马一凡安慰着她:“竹子,你别……别着急,部队还在……加……加紧搜救。”

谢庭群颓然叹气:“唉!远海也是的,非冒这个险干吗?这要万一真回不来……”

“远海怎么了?”众人惊诧地回头,许欣芳一脸疑惑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妈……”郑秀竹一下子扑进她的怀中,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绝望,失声痛哭。

令众人意想不到的是,许欣芳表现得异常坚强,听到儿子失踪至今未归的消息后,她没有掉一滴眼泪,回到家中还在不住地劝慰女儿:“孩子,别哭。要像你哥哥一样,学会坚强,啊!”

“嗯!”郑秀竹擦着眼泪!

许欣芳走到墙上挂的郑冀照片前,凝视着他喃喃说道:“郑冀,你儿子是好样的,他没给你丢脸,你一定要保佑他回来,一定要保佑他回来……”

郑秀竹眼泪又一次夺眶而出,呜咽着:“妈,我们去部队看看吧!看看有没有我哥的消息?”

许欣芳轻轻摇了摇头:“不,不要给部队添麻烦,他们会全力救你哥哥的!”苍老的脸上透着坚强……

8

中南市,秦思婷家的小院子里传出小提琴声,时而凄婉感人,时而悠扬动听……

秦母突然推开窗户喊道:“小婷,你电话!”

秦思婷脸上一喜,瞬间又掠过一丝忧伤,她犹豫着。

“小婷,你电话!”秦母催促着。

“哦,来了!”秦思婷回到屋里拿起听筒:“喂……”见电话里的人不开口,她追问着:“喂,是远海吗?”

电话的另一端,阴影堆在了于季东的脸上,他极度失望地放下电话。

秦思婷心情寂寥放下电话,刚要起身向外走,母亲喊住她:“小婷,你坐下,妈有事儿跟你说!”

秦思婷坐下,极力掩饰着自己的情绪,笑着道:“妈,你今天怎么这么严肃啊?”

秦母叹了口气说:“你这次回来,情绪明显低落,妈不想问你为什么,但有个问题我和你爸商量过了,今天想正式和你谈一次。”

“我知道,你们还想让我回中南。”

“思婷,我和你爸爸就你这一个女儿,从小到大拿你当掌上明珠,总有一天,我和你爸爸都会老的,既然你不想和于季东结婚,我们不希望将来你和我们住在两个城市,你爸爸最多再有一两年就要退下来了,趁他还在,有些老关系还可以利用,这时候回来还能安排个理想的单位。”

“妈,我不想离开部队。”

“你不想离开部队也可以,中南也有部队,你爸爸负责市里的军民共建,也有很多熟人,我们只是想让你离家近点。”

秦思婷沉默了一会儿,抬头道:“妈,我现在还不能给你答复,再给我一点时间吧!”

秦母沉想了想说:“好吧!我希望你能考虑我们的意见。”

9

郑远海和姜喜子失踪的第三天清晨,风终于停了。基地派出的六架舰载直升机在出事海域上空搜寻了一整天,没有发现任何线索,只好于天黑前返航。

梅杏儿有些绝望了,她独自来到海边,久久地注视着大海。她有过在海中遇险挣扎的经历,风浪的力量足以把人求生的本能和意志撕得粉碎。她是医生,更懂得在白天这种强日光下,没有淡水人的生理极限很难熬过四十八小时。梅杏儿不敢再想下去,紧紧地闭上了眼睛,眼泪在不知不觉中流了下来……

舰艇的搜索范围扩大到了八号以外海区,探照灯在海面上扫来扫去,一直到天亮,依然一无所获。

临近中午时分,鲁淮成根据事发后海浪和洋流的方向做出判断,再次下令扩大搜索范围。

而此时的郑远海和姜喜子已经漂流到了距八号海域两百海里外的地方,救生艇在海上随波逐流,炽烈的太阳毫不吝啬地把能量倾泻在海面上,像要把大海蒸发了一般,郑远海觉得海水都被煮沸了,救生艇也被晒得烫手。此时,严重脱水的姜喜子已经陷入了半昏迷状态。郑远海费尽力气爬到他身边,翕动着干裂的嘴唇呼唤着:“喜子,喜子,你醒醒……”

姜喜子好半天勉强睁开眼:“老排,我没事儿!”他恍惚记得大浪把救生艇掀翻的那一刻,郑远海一手抓住艇,一手拼命拽住他,最后干脆用绳子把自己绑在了他身上。至于风浪什么时候停的,他又是怎么回到了救生艇上,几乎没有任何记忆。

姜喜子舔着干裂的嘴唇喃喃道:“老排,你还有水对吗?你一定还有水,要不你背个空壶干什么?”

郑远海沉默半晌,终于说道:“对,我还有水,还有半壶水,但现在不能喝,我们要留到最关键的时刻,好吗?”

姜喜子无力地点点头,停了好一会儿又道:“老排,那天你干吗不让我往回划啊?要不我们兴许已经回到船上了。”

郑远海摇了摇头:“当时我们已经迷失方向了,海太大了,一桨差一毫米,就会离我们的军舰相差成百上千公里。”

姜喜子动了动干裂的嘴唇:“你壶里真有水吗?叫我看看,我不喝。”

郑远海把壶摘下来,拿到他眼前晃了晃:“你听,有水。”

姜喜子听见壶里有水声勉强笑了一下。

又一个夜晚来临了,没有了太阳光的炙烤,二人的感觉好像好了很多。

郑远海望着满天星斗:“喜子,你看星星离我们多近啊,好像伸手就能摘下来。”

姜喜子睁开眼睛:“其实天上的星星跟世间的人一样,有些人有名、有钱,他们就是那些最亮的星星,总在人们关注的视线里。我们这些当兵的,就是那些最暗最不起眼的星星,根本不被人注意……”

郑远海接道:“亮也好,暗也好,他们同样点缀着美丽的夜空……”

一颗流星划过天际。

姜喜子无力地说:“小时候听我奶奶讲过,一个人就是一颗星,有流星飞过的时候,就预示着会有一个人要死了。”

“那是传说,不是真的!”

天空中又一颗流星飞过。

姜喜子又道:“这颗,没有前一颗亮……一定是我了。”

“喜子,千万别瞎想,我们会活着回去的。”

“老排,你现在最想见的人是谁?”

“你呢?”郑远海反问。

“我爸、我妈、我奶奶、我爷爷,我小时候淘气,他们都恨铁不成钢,送我当兵走的时候,我爸爸说,你这辈子要能出息了太阳就会打西边出来……不幸被他言中了,我想出息,也没机会了……”

郑远海安慰着他:“千万别这么想,你已经很出息了,三次立功,连续四年的优秀士兵,你是我们东江基地最优秀的战士。”

“是吗?”姜喜子脸上露出惨淡的笑容,接道,“我还想见我的老师、同学……”

郑远海接道:“我现在……最想见的就是我妈了。”

寂静的大海上,救生艇像一片树叶一样随波漂流。二人不知何时睡着了,等郑远海再次睁开眼时,炽烈的太阳又一次光顾到他们头顶。

姜喜子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地蜷缩在救生艇一角。

郑远海拍打着他的脸:“喜子,你醒醒,你醒醒……”

姜喜子嘴唇动了动:“我好困,我想睡。”

郑远海大喊:“不能睡,睡着就醒不过来了,喜子,喜子……”拿过水壶晃着,“喜子,你看,我们还有水,我们还有能活下去的淡水。”

姜喜子勉强睁开眼,半晌道:“我不喝了,你留着关键时候喝吧!你要活着,把资料送回去……要不我就白死了。”

“你不能睡,听见吗?你不能睡……”郑远海大喊着。

“嗯!我不睡!”姜喜子气息微弱,他已经没有力气再说话了。

郑远海把水壶又背到了身上,无力地躺在艇上:“喜子,回去后我请你去一凡的酒吧喝啤酒,喝冰镇啤酒,随便喝,能喝多少喝多少,不算违反纪律……”见姜喜子一动不动,“喜子……喜子……”爬过去用力拍着他,“喜子,你醒醒,你醒醒……”

姜喜子毫无反应,似乎已经没有了呼吸。

“喜子,你不能死,你不能死,姜喜子……”郑远海已经没有力气再喊了,他把姜喜子抱在怀中,眼里含着泪,嚅动着干裂的嘴唇讲着,“有一个兵,离家的时候……告诉他妈妈,他的理想是要在部队提干,她妈妈说不,我不要你有那么高的理想,就要你平安回来,回来见到我就是你的理想,我要你坚守这个理想。后来在一次海战中,他不慎落水了,没有救生衣,没有淡水食品,有的只是妈妈当初那句话,他坚守着这个理想,就这样在海上漂了一天一夜,终于被战友们救起,他活着回来了,见到了妈妈……喜子,我们还没看到旗舰呢,我们说好了一起到旗舰上当兵……你告诉过我要坚守理想,不放弃的,你不要放弃,我们一起坚守理想……”

也不知过了多久,姜喜子在郑远海怀中微微睁开眼:“老排……”郑远海一阵惊喜,激动地抱紧他,说道:“喜子,你没事了,喜子!”

姜喜子目光中突然闪过一丝光彩,他仿佛朦朦胧胧看见远处一艘军舰朝他们开来:“军舰,我好像看到了军舰。”

郑远海心里一沉,他想起了从小老人们讲过人死之前会出现回光返照的事。

姜喜子无力地抬起手指着:“我看到了……军舰,是幻觉吗?”

郑远海抬头顺着他手指方向看去——一艘军舰正向他们开来。

郑远海激动地大喊:“对,是军舰,是我们的军舰,他们来救我们了,他们来救我们了!”

姜喜子却再也支撑不住,头一歪昏迷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