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相难当 第十一节
开元二年闰二月初,众宰相在政事堂中会食。这是每日例行的公事,宰相事担繁剧,每日朝会之后,众人要聚在政事堂中协商军国要务,无暇回到各自主管的部门。各司有要事由主事直接抱牍上堂,小事则等午后宰相们回到各自的衙门后再做决定。
今天在政事堂中会食的人共六位,有姚崇、卢怀慎、魏知古、宋璟这四位宰相,还有中书舍人高仲舒与齐浣。这二人是卢怀慎举荐给姚崇的,高仲舒博通典籍,齐浣练达时务,有这二人参谋政事,并与各部门沟通情况,使宰相们工作起来轻松了许多。
“卢兄请多用些。”
姚崇近来才知道,每日中午一顿饱餐,卢怀慎晚饭或许就省了。中午政事堂中的这顿饭是由国币中拨款供给的,这笔钱俗称“食料”,鱼肉、蔬食间行,相当的丰盛。
卢怀慎身材矮小瘦弱,身上的紫袍也显得过于肥大了些,与众不同的是,他的这件紫袍是襄阳粗绢制成的,与满堂的锦袍极不协调。
虽对着满席上等的食物,卢怀慎却食量甚小,而且吃像也相当地斯文,有节制。
“元之。”卢怀慎比姚崇的年龄大几岁,他叫的是姚崇的字。“营州的事打算怎么办?”
听到这话,姚崇有些气馁地放下了手中的镶银木箸。“皇上对营州的事下了大决心,如果再强谏怕是要伤皇上的自尊了。”
营州地处大唐与奚、契丹三国边界相接之处,最初大唐设有营州都督镇抚奚与契丹,武太后时,营州都督赵文晖治边失政,营州被奚与契丹攻陷了。从那以后,营州名义上归幽州都督府下的渔阳郡代管,实际上已经是废城一座了,只是偶尔有些大漠上的马贼把那座废墟当作临时的窝点。
去年年底,有人盛传奚、末曷等边族不堪契丹的欺凌,欲投降大唐,只因大唐不肯重建营州,布置军队以为他们与契丹之间的屏障,他们不敢有冒然的举动。支持此种说法最力的人就是深受皇上赏识的并州长史,和戎、大武等军州的节度大使薛讷,他上书朝廷,请求进击契丹,复置营州。
年轻气盛的皇上这几个月来被他自己恩赐给姚崇的权力约束得有些个不耐烦了,对这种天降机缘,他绝不肯放过。更何况太上皇时冷径一战大唐损兵折将,这笔帐还没有和粗野无礼的契丹人好好算一算。
奉旨巡边的御史大夫王琚此时也不失时机地来凑热闹,上书数千言,大谈复置营州之利。
然而,姚崇与曾任过幽州大都督的宋璟都清楚,营州地处荒漠,少水无草,把几万军队放在那个地方,单是辎重的转运就是一个相当沉重的负担。
“齐舍人,你怎么看?”姚崇想听听齐浣有什么新想法。
齐浣还没有回话,高仲舒却插言了。“营州的事固然重要,但为臣子的不但要爱国,更重要的是忠君。”高仲舒为人虽然有才,但喜欢故弄玄虚,讲话时也总是讲一半留一半。
“屁话,难道反对重置营州就不忠君了?”魏知古不喜欢高仲舒这个人,在姚崇面前他总是找机会教训高仲舒几句。
“魏相公,在下不是这个意思。在下的意思是,大唐经过了几十年的女主统治,终于有了一个英明之主,帮助皇上建立威信是我们首要的责任。是不是要重建营州那是一两年以后的事情,但近来契丹人不断侵扰大唐边境这是事实,此时出兵征讨,也不能说是出师无名。”高仲舒书生意气十足,对着诸位宰相他可以毫无保留地侃侃而谈。这也是他在中书省任中书舍人十几年,却一直没有再次升迁的原因之一。
“这个时候出兵契丹,能有多少胜机?”魏知古死死盯住高仲舒不放。
“行军打仗的事情在下不在行,这是姚相公与诸位宰相的事。在下的意思是,内政重于外患,若是一旦君臣失和,实非国家之幸。”
“好了。”姚崇一摆手止住了魏知古与高仲舒的争论。高仲舒的一席话对姚崇大有触动,近来宰相们忙于应付各种杂乱的事务,却忽视了对皇上的重视。皇上目前虽然是一如既往地对姚崇的各种主张全力支持,但似乎在感情上有些不应该的疏远。高仲舒的话中隐含着一个重要的观点,这一点他本人也许并没有意识到。这就是,皇上本人也是一股推动朝政改革的重要动力,为皇上竖立威信,把他塑造成一个真正的中兴之主的形像,也就会很自然地堵住了京中正在盛传的姚崇揽权,架空皇上的谣传。
姚崇手中恰好有两件适合于此事的材料。一件是薛王李隆业的舅舅王仙童上元夜强抢民女,威逼至死案。另一件是申王李成义上书,请皇上将他府中从九品的录事阎楚圭超拔为正七品上的参军。此事皇上已经恩准,行文至中书省与尚书省,马上就要给其告身,正式走马上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