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不行!”一个压抑已久的嗓音突然在我身边响起,“女巫不能放!”

我看到那只黑色的风鸟,我是说小S,猛地从我身边的椅子上弹起来,双手牢牢地扶着桌子。我注意到他的手臂正在控制不住地发抖。

“齐格弗里德?”坐在他身边的梅拉妮侧过头,伸手覆上对方按住桌面的手。

小S全身震了一下,他垂下眼睛看着地面。“对不起。”他说,然后长叹一声,仿佛脱力般陡然坐回了他那张高背椅。

“有什么问题吗?”对面的塞赫米特抬起她鲜红的长喙,像一把染血的利剑,挑破了圆桌上方凝重的空气。

“没有。”小S仍是垂着头,有气无力地答道,“我应该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诸位,非常抱歉。”

我突然意识到,如果薇拉最终获得自由,这对小S也并不公平。我无法想象小S的蜕变经历了何种痛苦。尽管他对D说他现在是快乐的,但这一切毕竟不是他当初主动做出的选择。

我用力清了清嗓子。

“可否只把锁链去除,但是留下手上的镣铐?”我小心翼翼地对塞赫米特提出建议,“她毕竟是一个女巫。我们还是小心一点儿的好。不过只要双手不能活动,想必也不会造成什么麻烦吧?”

这番话说出之后,我得到了两个眼神。一个来自小S,我从里面看到了一分释然;还有一个是来自D的。我不想分辨后者的含义,所以我再次避开了它。

塞赫米特点头同意。她挥了下手,立刻有士兵上前,解开了薇拉身上沉重的枷锁。她微微活动了一下肿胀僵硬的四肢,然后以一个受尽折磨之人绝对无法做出的慵懒而妩媚的姿态,用仍然带着镣铐的双手撩拨开挡在脸前的发丝,露出一只红肿的眼睛和青紫的眼窝。

她再也没有看我一眼,眼光只落在D一个人的身上。

“谢谢。”她以一种私密的语调开口,干裂流血的嘴唇露出了盈盈浅笑,弯起了一个几乎算作是勾引的弧度。

我突然发现他们两个的座位刚巧是正对面。这是故意的吗?我紧紧咬住嘴唇,强迫自己假装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把眼神投向那只丑陋的隐鹮。

“目前的形势已经十分明了……”塞赫米特对薇拉说,“我们希望你可以合作,告诉我们关于那只天鹅与他帮凶的下落。”

薇拉没有回答。

“薇拉小姐。”塞赫米特喊她的名字。

薇拉置若罔闻。她充血的眼睛一秒都没有了离开过D。帐内稠密的空气几乎凝结成了固体,所有的人都紧张地屏住了呼吸,但是她冲他微笑,旁若无人。

“可以告诉我希斯去了哪里吗?”D柔声重复。

我狠狠咽下一口口水。但是薇拉立刻就说话了。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她歪过头,露出一个天真无邪的表情。

“因为我在问你。”D轻声开口。

在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很想知道他是否还记得我,记得此刻我就坐在他身边。

“不够。”薇拉摇了摇头,娇声道,“弗拉德,我要你求我。”

桌边的一个黑袍子沉重地咳嗽了一声。我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很高兴看不下去的人在这里并不只我一个。但糟糕的是,他们并没有就此结束。

“怎么求?”D继续问道。

“这里人太多了。”对面的薇拉轻笑,“你真要我当众说出来吗?”

她终于意识到这里还有其他人这一点让我松了一口气。但我并不想仔细考虑她话中其他可能的含义。

“塞赫米特大人,您介意吗?”D立即转过头,做了个手势。

什么?我几乎以为是自己听错了。D的意思是,和薇拉两人独处?他是认真的吗?他到底打算做什么?

无论我之前是如何自欺欺人,用无数借口假装自己毫不在意,到了这一步,我的底线已经彻底崩塌。我的头脑嗡嗡作响,先前所有不快乐的回忆一口气全部涌上脑子,我坐不住了。但是就在我几乎推开椅子站起身的刹那,一只手紧紧抓住了我。

我最初以为是小S。这很好理解,因为先前我帮了他一次,所以现在他试图解救我的失态。直到我突然意识到那只手很冷。一股令人舒适的凉爽直接侵入骨髓,让我昏昏沉沉的大脑立刻清醒。我知道那是D的手。他从桌下抓住了我,但是从桌上却看不出一分端倪。

他狠狠攥了一下我的手指,那枚龙的戒指硌疼了我。我咬紧牙关,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轻轻抽回了手。

他是想提醒我,他对我的承诺?我惊疑不定地转头看他,但他的眼睛仍然一瞬不眨地锁在薇拉的脸上,从未离开过。

“我知道我在做什么。”他的口气非常肯定。

这句话他是对塞赫米特说的,还是对我说的?我不能确定。

塞赫米特和梅拉妮很快交换了一个眼神。梅拉妮点了下头。然后她再次做了一个手势。桌边的黑袍子们依次离席,以及包括小S在场的全部风族士兵。

片刻之后,只有我仍旧僵硬地坐在那里,不知道该如何作出反应。我知道自己应该离开这张桌子,离开这座军帐,就好像这里所有人正在做的那样。但是我的下半身似乎被黏在了椅子上。我试图动作,但是腿上的任何一处肌肉都不听使唤。

“奥黛尔小姐。”我听到一个声音在耳畔唤我。“你累了……”这个温柔而不容否定的声音对我说,“让我们出去透透气好吗?”

我感到一对强壮的手臂把我从椅子上拉起来,不由分说把我拽出营帐。一个不太好闻的气味夹杂着血腥气蹿进我的鼻子,我熟悉这个味道,它莫名地让我感觉安全。

梭伦架着我,和塞图斯一起走出风族的营帐。

刚刚围坐在圆桌边的人们此时都已经出去了,包括在附近执勤的所有风族士兵。帐内只剩下两个人。

两个此时此刻最不应该在一起的人。至少对我来说是这样。

薇拉,还有D。

我猛掐自己的手指,只希望它是一场恶梦。我众多噩梦中最令我恐慌无措的那一种。

我想从梦境中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