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2 莫菲(MURPHY) 第八章
去校医院的路上亚历克斯一直在咳嗽。他脸上散发出一种病态的潮红,我这才意识到,他是真的生病了。
“38度7,”护士把电子测温计塞进亚历克斯的耳朵,哗地一响之后,读出上面的数字。“回家休息吧,多喝水,补充维生素C。”然后她转过头看着我,“你是他的女朋友吗?你也要小心点,今年的流感很严重。”
“我打了流感疫苗。”我撒谎说。
护士点点头,然后做了个手势,意思是我们可以走了。
走出校医院我才意识到,我并没有对她的第一个问题做出任何回应——那个有关“女朋友”的问题。不过有什么关系呢,亚历克斯是个同性恋。而我确定自己那所谓的“男友”也不会对此提出异议。
想到D再次让我心脏发疼,我努力回忆我们之间那些仍旧美好的记忆,但莫菲那张美丽惊人的脸孔刹那间取代了一切。我摇了摇头,试图屏蔽这些负面思绪,把注意力转移到生病的亚历克斯身上。他是我的朋友,此刻他只有一个人,他在发烧,他比我那些不切实际的胡思乱想更加需要关注。
我伸手拦了辆出租车,小心扶着半昏迷状态的亚历克斯坐上后座。他的脸颊烧得通红,闭着眼睛紧紧握着我的手,当车子开动的时候,他像个孩子一样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那些头发蹭得我的脸有些发痒,但我并没有推开他。
亚历克斯仍然住在原先的学生公寓里。当我用他的钥匙打开大门,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房间上的铭牌已经换了,厨房里的马克杯和餐具也换上了不同的花纹,但除此以外,一切都还是老样子。我突然很想去看看我原来的房间,但大门上陌生的铭牌告诉我,它已经不再属于我了。
我默默走去厨房,倒掉开水壶里不知道开过几遍的水,然后灌上一壶新水,按下开关。我还幸运地在一个抽屉里找到一些将将过期的感冒药。我撕开包装,把已经结块的棕色药粉倒入开水杯搅拌均匀,然后端着这个杯子重新走进亚历克斯的房间。
亚历克斯的房间一直都很整洁,他习惯每一件事情有条不紊。也许所有的gay都是这样,但我立即就想到了塞巴斯蒂安。我可以百分之一百地肯定,他绝对不是一个同性恋。
这个名字让我颤抖起来,杯子里过满的开水泼了我一手。我死死咬住嘴唇,端稳杯子,看着皮肤上那片被烫红的痕迹瞬间平复,迅速得让我几乎没有一点知觉。
我讨厌这种感觉。就算此刻我被一把刀狠狠戳入心脏,我也是不会死的吧?我悲哀地想,也许肉体上的疼痛可以让我暂时忘记心理上的疼痛,但这对现在的我来说,竟然只是无谓的奢望。
我把杯子放在亚历克斯床头,然后搬了把椅子坐下来,看着他熟睡的脸。我真希望现在躺在那里的是我。一个无忧无虑、天真烂漫的小女孩,安静地躺在那里,被好心的室友照顾。而不是现在这个我,一个可以瞬间愈合伤口的怪物,连感冒都不会被传染。
我想变成普通人。我希望这所有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亚历克斯在睡梦里翻了个身,枕头下面露出了一本书的一个角。我把那本书小心抽出来,书名是《古希腊神话研究》。
冥冥中似乎有什么击中了我。这并不是我第一次看到这本书。但到底是在哪里看到的,我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我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我家里并没有这本书。
我把书页翻开,正巧翻到墨菲斯那一页。
这个名字好熟。
周围的空气刹那间发生了变化,似乎从打开的窗子那里吹进了夏日的暖风,然后环绕我形成一个又一个大大小小的气旋。就在那些气旋里,我听到有人在耳边轻轻地对我说:墨菲斯是梦境的掌控者。
我低头,看着自己手里那本书。我觉得上面的字体印得太小了,我根本看不清楚。于是我把书拿得再近一点,可是上面密密麻麻的小字竟然越来越模糊,最后逐渐连成了一片。一阵浓浓的倦意袭来,我腾出一只手揉了揉眼睛,但是另一只手里的重量越来越沉,我几乎拿不住那本书了。我把书放下,头一歪,不由自主地倒在了面前的床上。
我有点尴尬,怕自己会碰到亚历克斯,毕竟是那么狭窄的一张单人床。我不知道自己该怎样和他解释。
可是当我躺下去的时候,床上并没有一个人。
“奥黛尔!醒醒,奥黛尔!”
有人在喊我的名字,声音开始稀薄而遥远,像被一团白雾包裹着似的,然后就慢慢清晰了起来。我挣扎着睁开眼睛。
面前是一个看起来有些熟悉的男孩,长短不一的蜜色发帘遮住了一只眼睛,露出另一只湖水蓝的眼瞳,担心地凝视着我的脸。
“罗伊?”我总算想起了对方的名字。这个帅气的希腊男生是亚历克斯的朋友。
——难道我又做梦了吗?
“天啊,你总算醒了,我可要急死了!”罗伊舒了口气,露出一个好看的笑容。
我支撑着身体坐起来,环视四周。我在学生公寓自己的房间里,我坐在自己的床上。但之前最后的记忆,我记得自己是在亚历克斯的房间,而患了重感冒的他正在发烧。
“亚历克斯呢?”我忍不住问。
“还提他,你就是被他传染感冒的!”罗伊愤愤地说,“一个大男人还要人照顾,太不像话了。”
这么说,我真的是在照顾亚历克斯?然后还被他传染感冒了?我越来越糊涂了。对了,还有美术课。我记得我和亚历克斯刚刚一起翘掉了美术课。但是这以前的记忆已经非常模糊了。我不知道美术课上发生了什么,而且最关键的是,我突然意识到自己这学期其实并没有选修美术课。那么一切都是梦了?因为流感而引发的不切实际的梦境?梦见我自己又变成了那个无所不能的魔鬼奥黛尔,还搬出学校和吸血鬼们住在一起?
我抽了抽鼻子,下意识地挪动枕头,想盖住下面那本不知道已经被我翻过几遍的《德库拉》。我低着头,用眼角的余光偷瞄面前的男孩。
罗伊还是和以往一样打扮入时,穿着一件帅得要命的All Saints休闲夹克,窄腿仔裤的裤脚紧紧系在相配的马丁靴里。相比之下,我看着自己身上汗湿的卡通睡衣,脸上一阵阵发热。
“本来今天还想带你去水族馆,那里新来了一批人鱼。”罗伊说。
“什么?”
“其实是海牛啦,”男孩做了个鬼脸,“人鱼不过是宣传的噱头。”
我本来是应该笑的,但是却没笑出来。因为我仍然一头雾水。海牛?他到底在说什么?
“算啦,下次吧。”罗伊俯身,吻了下我的额头。我惊慌失措地看着他,就在他的嘴唇碰到我皮肤的那一刹那,就好像一束闪电击中了我,所有的记忆都回来了。周末派对,我的朋友和室友,我崭新的留学生活,还有罗伊……我突然想起,今天其实是我们的第一次正式约会——按计划,我们本来应该一起去水族馆看海牛。
“那个,罗伊……对不起……”我红着脸小声说。
“谁都会生病的嘛,你用不着道歉。”他摸了摸我的头发,“看你醒了我就放心了,刚才真是吓死我了。你烧得很厉害,”他再次碰了下我的额头,然后露出一个释然的微笑,“还好现在烧已经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