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4 大日子(BIG DAY) 第二章
我足足迟到了半个小时。戴比坐在车里,不停地用手机看时间,和已经事先赶到教堂的威廉发着短信。新裙子上的标签蹭得我脖子发痒,手机按键的声音让我更加浮躁。我手心出汗,不停地检视着车窗外的风景,直到远远看到钟楼的影子,才终于放下了心。
一座高耸入云的白色大理石钟楼,显眼地挺立在城市中心一座白色的小广场上。广场中心,喷水池水声流淌,那些翻腾跳跃的水珠在正午的阳光下闪亮。当我下车的时候,我为眼前的景象恍惚,似乎我以前来过这个地方。
我当然来过。就在几个月之前,我和罗伊曾来这里预约,见过那位将要为我们主持婚礼的神父。我当时紧张得舌头打结,几乎连话都说不出,但现在我马上就要步入教堂,反而却奇迹般地消除了紧张的情绪。
不远处,一座纯白色的古教堂静静地矗立在广场的尽头,看起来庄严而神圣。一辆敞篷的白色马车停在教堂门口,拉车的四匹白马不安分地踱着蹄子。大部分来参加婚礼的宾客这个时候已经进入教堂了,门口只站着零零星星的几个人。我看到威廉陪伴在我父母身边。
看到我们下车,威廉松了口气,几步跑过来接过戴比手里的包,简单寒暄了几句,然后回去陪伴着我妈和另外几个人一起走入教堂。
我想过去和我妈说话,但是没能来得及。只有我爸一个人站在那里,等待着陪我入场。还有我身边那个粉色的大蛋糕戴比。
我上前挽起我爸的胳膊,我想说什么,但在酝酿了所有的感情之后,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因为我爸正用一种机械的表情直直地看着我,就好像一具没有感情的木偶,眼神遥远而陌生。
所以我艰难地咽下一口口水,清了清嗓子说:“我们进去吧。”
教堂里音乐响起,戴比作为伴娘捧着一束和礼服同色的玫瑰走在前面。我挽着我爸跟在后面走上台阶,尽量小心不让他踩上我的裙摆。
我觉得脚下的红毯有一个世纪那么长。当我走到神父面前,我爸僵硬地把我的手交给早已等在那里的罗伊,我已经筋疲力尽。我开始后悔自己没有吃早饭,因为我眼前发黑,周围一切似乎都开始摇晃起来。
一只温暖的手掌握住了我冰冷的手指,我抬起头,看到梦境里那个一身白衣的男孩,蜜色不规则的发帘流下来遮住了一只眼睛。他用另一只湖水蓝的眼睛看着我,里面流淌出一种我所熟悉的温暖和抚慰。阳光透过教堂彩色的玻璃窗洒在我的头顶上,暖流再次漫过了我的身体,我感觉舒服了,踏实了。我的未婚夫正在身边握着我的手。甜蜜的、温柔的罗伊。只属于我一个人的罗伊。
“今天我们齐聚一堂,在此见证奥黛尔小姐和欧涅罗伊先生的婚礼……”神父开始致辞,但是这个名字却让我愣住了。奥黛尔并不是我的本名。但也许,是因为今天来观礼的都是我英国的同学和朋友,所以才换成了这个称呼?就连我的父母,不是也叫我奥黛尔吗?想到这里,我又释然了。
神父说,欧涅罗伊。这是罗伊的本名,但是他那个拗口的希腊语姓氏我却总也记不住,好像是什么“方塔索斯”。仅凭我对亚历克斯的接触,我了解到少得可怜的希腊语,欧涅罗伊这个词的含义似乎是“梦”。那么方塔索斯呢?“幻影”吗?听起来和《歌剧院幽灵》的发音倒是很想。
如果我是《天鹅湖》里的小猫头鹰,那么罗伊就是“梦的幽灵”?我神驰天外,为自己天马行空的想象力感到好笑,直到我听到面前神父和蔼的语气突然变得严肃:“……我必须要问在座的各位,如果有谁认为今天这里的两位新人不应该结合,请立即站出来表述原因。”
金色的阳光洒在祭坛上,隐约可以听到外面广场上喷水池喷溅的水声。教堂里一片寂静。然而,就在神父满意地扫视了在座所有宾客,重新把目光移回到手中的讲稿上,准备下一个环节的刹那,脚下红毯的尽头,正对祭坛,原本紧闭的大门突然被风撞开了。
一股符合时令的冷风,吹进了这座温暖得不合时宜的教堂大殿。观众席上有人发出一声惊呼。我一眼扫过去,看到一个金发美女,穿着一条极其修身的象牙色丝绸长裙坐在前排。她似乎吓坏了,惊恐地看着那两扇被风撞开的大门。从这个角度看过去,我觉得她的侧脸看起来似乎有些面熟,但却又不知道在哪里见过。
当我发觉她的面貌和罗伊有些相似,我意识到那正是他的姐姐菲比特。真是个美人。但是那对冰蓝色的眼睛,似乎太冷了一点。罗伊的眼睛时同样的颜色,却比她要温暖得多了。
亚历克斯曾和我提起过罗伊的姐姐,但我不确定他是否告诉过我她的名字。他一定是说过的,我安慰自己,否则我又怎么会知道?我的目光停留在菲比特身上,看她瞪视着那两扇被风撞开的大门,发出了一声不自然的惊呼。
只是风把大门吹开了而已,什么都没有发生。在门口的两个客人随手把大门关上了。我感觉罗伊紧紧握住了我的手,于是我转过头,给了他一个安抚的微笑。
仪式继续。
“既然在座没有人提出任何异议,我们就进行下一个环节了。”神父说,“奥黛尔小姐和欧涅罗伊先生,我们今日与你们一同欢庆,参与你们的婚礼,见证你们的誓言,拥护你们共同的未来。”
神父的声音就好像蜻蜓在我耳边扇动着翅膀,祭坛上的香料在燃烧。在一种夏日午后般的微醺之中,我觉得自己又走神了。祭坛后方有人影在晃动,好像一个临时搭建起来的高台,上面正上演着一出荒诞的舞台剧。
大幕拉开,我看到一个一身黑衣的女孩率先出现在画面里。她就在面对我的方向,拉开一扇玻璃门走上舞台。在我看到她的那一刹那,我立刻感觉到她内心深处的悲哀和绝望,强烈的仇恨感被放大了几百倍几千倍,然后像猛兽一样吞噬了她。令人窒息的黑暗从头顶排山倒海地压下来,我感同身受。我捂住胸口,扼住了自己的呼吸。
然后一阵脚步声传来,高跟鞋笃笃敲击着地板,仿佛惊雷炸响在耳畔。女孩立刻躲了起来。然后大门再次被推开,另一个金发女子走了进去。
我揉了揉眼睛,因为我以为自己又看到了罗伊的姐姐,那个叫菲比特的金发美女。但她此刻明明坐在我身后。我看到的是她的幻影,她走入洗手间看到那个穿着黑衣的女孩,本能地想要离开。但是对方却没有让她走。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几乎让我惊叫出声,因为原先那个黑衣女孩竟然毫无预兆地一下子扑上去,露出明晃晃的尖牙咬住了金发女子的脖子。
几缕红色从视线中飘了下来,好像是罂粟的花瓣。绯红色的梦影淡出,我定了定神,听到面前的神父继续说:“现在,我要分别问你们两个一个同样的问题,这是一个很长的问题,请在听完之后再回答。欧涅罗伊先生,”他转向罗伊,“你是否愿意娶奥黛尔小姐为妻?爱护她,尊重她,珍惜她,无论在顺境还是逆境,在你们的有生之年永远对她保持忠诚?”
我看着罗伊的脸。大概是这里太热了,他的额头冒出了汗。罗伊张了张嘴,似乎发出了一个音节,声音太小了,我们都没有听清。
“欧涅罗伊先生?”神父俯头,再次问了一次。
“不——”罗伊吼了一声,我呆住了。不只是因为这个词所代表的负面含义,而是我认识罗伊这两年半以来,不仅从未见过他发怒,甚至连他大声说话也闻所未闻。但是面前的罗伊,俊美的脸上青筋暴露,他仅仅攥着拳头,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他说“不”?他竟然对我们的婚礼说“不”?就在我想这是否又是我的错觉时,我所认识的那个罗伊突然回来了。
“抱歉,”他再次拉起我的手,用前所未有的真诚深深看如我的眼睛,“我是说,我当然愿意。这世上没有任何事物可以把我们分开,奥黛尔。我愿意娶你为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