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奥黛尔的日记,12月22日,星期二

今天是冬至。哥特和吸血鬼们都喜欢这一天,因为这是一年里黑夜最长的一天。对我们的四人小团体来说,也是正式开始特兰西瓦尼亚之旅的第一天。早上一醒,我就觉得今天应该会发生点什么。

昨天下午,威廉带我们去市中心逛了一圈。这是我第一次来到东欧,布加勒斯特的建筑说实在还是挺漂亮的,虽然我有点心不在焉。整整一路尼克都捧着他的罗马尼亚旅游指南喋喋不休,让大家知道只有他做了功课,而戴比和威廉就顾着享受他们的二人世界了。

糟糕的是,这种情况到今天还在继续。

早上起床的时候,戴比和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昨天晚上做梦了。

我莫名其妙地看着她,因为我一点都不记得。

我和戴比住在威廉以前的房间里——虽然他一年才来一次,苏菲奶奶还是给他准备了单独的房间,威廉和尼克睡马林那里,而马林则在客厅里睡沙发。

“我做了什么梦?”我反问她。

她耸了耸肩。“我还想问你呢。”

“可我完全都不记得。”我使劲想了想,但脑海里还是一片空白。

“记不得最好,反正肯定是噩梦。”她摇了摇头,然后去打开门去卫生间洗漱。

吃早饭的时候,我已经把这件事忘记了。整个早上那三个男生都在调整他们的滑雪鞋和雪板,为今天的出行兴奋不已。早饭之后,我们和昨天一样,全部挤在马林的小破车里,去往西奈亚山区。

一路上马林都很兴奋,高唱着不知名的罗马尼亚民歌,虽然除了威廉之外没有人知道他在唱什么;戴比也很兴奋,因为她从来没有来过东欧(其实除了威廉之外我们都没来过),一路上叽叽喳喳地和所有人聊天;威廉很兴奋,因为他对滑雪上瘾,一提到滑雪就比什么都高兴;尼克很兴奋,因为他正和我坐在一起。

我本以为好心情会传染,至少能让我无精打采的神经重新振作起来,但事实是,我怎么都高兴不起来。当我的朋友们尽情在车里狂欢的时候,我扭头看着窗外,看洁净天空下湛蓝的远山,山顶终年覆盖着皑皑的白雪,使山体看起来蓝得更加深沉而净彻。山腰往下是茂密的森林,满眼都是深绿的雪松,密密麻麻从山腰一直蔓延到山脚。这让我想起特兰西瓦尼亚这个名字,在罗马尼亚语里的意思就是“密林深处”。

我一直看着窗外,公路两侧随处可见屋顶铺满红色屋瓦的石头房子,风化了的瞭望塔,还有密林掩映下一座座保存完好的中世纪城堡。

“那是佩莱什城堡,卡罗尔国王的夏宫。”威廉指着远处的一座白色尖顶城堡说,“如果谁有兴趣我们可以停下。”

他说话的口气显示出他已经来过很多次了,而戴比和尼克瞪着他,全然不知所云。威廉看着我,我很奇怪地发现我竟然也没多大兴趣。所以我摇了摇头。威廉转回身去,和马林说了什么,然后两个人一起如释重负地笑起来。

我们继续沿着山路开,不时有衣着鲜艳的吉普赛人一大家子坐在马车上晃晃悠悠地走过去,马林骂了一句什么,但是我听不懂。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这就是我一直梦寐以求的东欧,我们已经来到特兰西瓦尼亚了,正行驶在中世纪的森林里,离布朗城堡只有一两个小时的车程。但我竟然什么也感觉不到。我是说,并不是所谓想象与现实的落差造成的,因为罗马尼亚真的很美。我只是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被忘记了,被遗漏了,就好像清晨已经遗忘的梦境一样,我晃晃脑袋,但是什么都记不起来。

我看着自己的手机,一片沉寂,上面没有任何信息。连FACEBOOK上面都没有人给我留言。难道大家都回家过圣诞了吗?难道我已经被整个世界抛弃了?

我突然想到了D。他真的在这里吗?在特兰西瓦尼亚?我想万一我要碰到他他该有多惊讶。我为自己的这个想法笑起来,然后突然感觉悲哀。他不会知道的。因为我已经拒绝了他。我估计他永远都不会再理我了。

我完全沉寂在自己的世界里,车停下来都不知道。直到戴比推了我一把,“奥黛尔,你在发什么呆?”我才猛然一惊,揉揉眼睛爬出了车子。

满眼的白色一望无际,强烈的光芒刺得我睁不开眼睛。我们已经来到了布切吉国家公园滑雪场,这里是一片纯白色的世界,只有头顶红色的缆车是天地间唯一的颜色。

我们刚一下车,一头雪白的萨摩耶立即朝我们扑了过来,抬起前腿,一头扑进了马林的怀里。

“这是K-9,”威廉微笑着对我们介绍,伸手拍了拍萨摩耶的头。

我从来都不喜欢狗,不过我必须承认,K-9很漂亮。它有半人高,身上的毛和雪一样白。它摇着尾巴绕着我们这群人嗅来嗅去,轮到我的时候,它竟然直接走开了。

“它不喜欢你,哈哈!”戴比摸着K-9的头嘲笑我,我耸了耸肩。

在我们逗狗的时候,马林和负责缆车的人寒暄了一阵,那是两个和他差不多大的罗马尼亚男孩,估计和他已经很熟了。马林租了间小木屋,为我和戴比借了滑雪板和鞋,然后我们换上鞋,拿着雪板和雪镜坐上颤巍巍的缆车直到山巅。我紧紧抓着缆车的扶手,说实话,和这缆车相比,马林的车已经算是很安全了。

天气很好,风不大,滑雪的人也不多,满眼一片纯净的白色。这让我想起了小S,那家伙也是个滑雪狂,还是他最先教我滑雪,然后我就爱上了这项运动。但今天我却一点兴趣都没有。威廉他们几个男生一会儿就没影了,我陪着戴比滑了两圈,到山腰的时候碰到威廉,他一下子就把戴比带走了。

我一个人继续滑,没过多久就摔了个跟头,右脚的雪板脱落了,我眼睁睁地看着它翻了个跟头滚下山坡,我头脑刹那间一片空白,没有雪板,这么陡峭的山坡根本不可能走下去。然后我一个人站在空旷的雪地里,站了很久,我想找我的朋友们,但是我掏出手机,却发现它根本就没有信号。于是我继续傻傻地站在那里,直到最终有个滑雪者走过来,用含混不清的英语问我:“你怎么了?”

那是一个普通的三口之家,圣诞假期来罗马尼亚玩,爸爸妈妈,还有一个大概十三、四岁的男孩子。我讲明情况之后,他爸爸小心翼翼地滑下山坡,把那只雪板给我拿了上来。

我把雪板重新固定到脚上,对他们一家感激涕零。之后我小心翼翼地滑下山,找到我们的小木屋,摘下雪镜,换下鞋子,然后去储物柜拿出我的钱包,去隔壁的店里买了瓶水。

我坐在小木屋门口的躺椅上,眯起眼睛,看着远处的滑雪者,分辨着到底哪一个是我的朋友,但是太远了,我看不清。我已经不想去滑雪了,只躺在那里享受头顶灿烂的阳光,觉得这个假期就这样过也挺好。

过了几个小时,我饿了,于是站起来买了张薄匹萨,还有另外一瓶水。我看到K-9不知道从哪里窜了出来,躲在木屋的阴影里偷偷地看我。我从匹萨上拿起一片香肠扔给它。它低头闻了闻,然后吃掉了。

我招呼它过来,但是它就那么看着我,一直不动。当我站起来想走过去,它却跑掉了。

我只好又坐了下去,一个人慢慢地吃掉了整张匹萨。

然后我开始感觉无聊。天色慢慢暗了下来,我眯起眼睛使劲看,视野逐渐模糊,还是没有朋友们的影子。我掏出手机,决定尝试给戴比打个电话,问问他们到底在那里。

手机上有一条未读短信。

让我惊讶的是,发信人竟然是薇拉。我已经好几个月没收到她的消息了。上面没有寒暄,没有问候,只有很简短的一条信息:

“平安夜那天,我在布朗城堡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