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人话 第十四节

爷爷说,当时和尚没有跟他讲这么详细。

和尚说:“答出了这个下联的可以进洞房。”

“进洞房?”爷爷是离开香烟寺后才了解包公巧破对联案的,所以当时觉得惊讶是很自然的反应。

和尚说:“我只能点拨一下,你父亲留下这七个字必定有他自己的道理。《百术驱》上有关于鬼妓的描述。我跟你父亲交流过一些方术,有缘见过那本书。”

“嗨……”和尚长长叹出一口气,不说话了,脑袋垂下来。

爷爷再叫他时,他已经不能回答。旁边一人推推和尚,却如石像一般岿然不动,也如石像一样冰冷。那人倒抽一口冷气,将手指伸到和尚的鼻子下。

“没有气息了。怎么说死就死了?”那人说。

爷爷悲伤道:“和尚师父,你不能就这么死啊。我们还没有找到古书的后半部分,虽然我答应你去捉鬼妓,但是没有后半部分,我没有必胜的把握啊。万一我们找不到呢,你能放心归去吗?你要死也要等到我们找到那本书啊。”

和尚一脸冰冷的表情,苍蝇在他的鼻子上爬上爬下。

爷爷对着已经没有生命迹象的和尚诉说:“要是到时候我找不到书,而你已经安心归去,我去找谁寻求帮助呢?你一生帮了无数人,可谓功德圆满。但是临死前却将一个毫无把握的事情交给我,你就这样走了,黄泉路上也不能安心啊。”

“他已经死了。你说这些有什么用呢。”旁边的人安慰爷爷道。

突然,和尚鼻子上的苍蝇被惊飞,振翅飞到放着铜鼎的香案上。

“好吧。我等你找到古书。”和尚将垂下的头慢慢仰起来,仿佛刚刚只是打了一个盹。

众人吓得连连后退,惊问:“你现在是人还是鬼?”

和尚微弱地说:“你来摸摸我的呼吸就知道了。”

一人畏手畏脚地挪步到和尚跟前,抖抖索索地伸了一根手指在和尚的鼻孔前。那人似乎不相信手指的触觉,侧着脑袋想了一会儿,缓缓说:“果然有呼吸了。”其他人悬着的心放下来。

“你怎么又活过来了?”一人颤着声音问道。

“哦。冥冥中我听到他的话,觉得有道理。我一生追求方术,超度诵经,救人驱鬼,可谓无不尽心尽力,力求功德圆满。可是临死却让最后一件事挂在心上,确实不好。送佛送到西嘛,我还没有看见佛到西,怎么可以离开呢。”和尚说话已经相当吃力,音调忽高忽低。

爷爷那番话本来只是随感而发,不料真将和尚呼唤回来了,心底真正佩服和尚的方术之力。

道行高深的僧和道,一般都能预知自己的寿命和福祸。但是他们使用方术有很大的区别,特别是使用在自己身上的时候。和尚讲究五大皆空,一般不用学到的方术延长寿命,追求的是死后的功德圆满。而道士讲究修身,目的性强,努力使用生平所学抵抗自然的衰老,尽力延长寿命。和尚和歪道士刚好是各自的明证。这也是他们一个阳气重,一个鬼气重的原因。但是在有些特殊情况下,他们可能违背自己的初衷。

爷爷说,和尚回来还有另一个原因。香烟寺几百年来都是单传,在师父死后,徒弟要安排师父的后事。师父死后是不可以埋进泥土的,而是在尸体上刷一层金粉,按照师父死前打坐的姿势放好,摆放在功德堂。金粉只是佛法的称谓,实际上都是用黄铜粉。

香烟寺的功德堂从来不让外人进去,但烧香拜佛时偷偷窥看的人不在少数。据说,里面的尸体已经有了十来具,因为每年活着的和尚都要给死去的和尚刷一遍金粉,所以个个金光闪闪,不逊色于大殿的石佛菩萨。那些尸体都保持着完好的状态,没有腐烂的迹象。有的和尚保持着微笑,有的愁眉苦脸,有的面目安详,现在看来还和平常人的感情表露差不多。仿佛厚厚的金粉里不是尸体,而是活人。

可是到了这个和尚一辈,竟然没有一个单传弟子。试问现在这个社会,谁愿意将儿子交给一个没有定产的和尚学习方术?即使有人想学,也不敢来真的,仅仅停留在想想而已。

和尚没有徒弟给他安排后事,自然不安心离去。

和尚说:“我顶多再等你七天,七天之内你一定要找到古书,好让我安心闭目。我死后,你要帮我刷上金粉,摆放在功德堂。功德堂本来不允许外人进入的,但是谁料到我下面再无传人?当年数百人争相当我师父的徒弟,我师父选择了我。现在我想选一个徒弟都不能……”

爷爷点头承诺。

“好了。你们走吧。”和尚说完,闭上眼睛,恢复一动不动的状态。

爷爷他们轻步退出来,把敞开的庙门拉上。门发出吱吱的摩擦声,门环锈迹斑斑,红漆剥落。门上有对联:“出世在于度己,入世在于度人。”

回到洪家段,洪春耕见事情败露,和那个假扮的和尚已经逃跑了。洪大刚有家有室,不能一跑了事,反而厚起脸皮,装作若无其事,见人便仰头挺胸,得意扬扬。村里人本来要驱逐他滚出村子,但是他媳妇在村长的房子前跪了两天两夜。村里人见他还有儿女要养,便默许他留下来。不过后来,有一次洪大刚拿一块肉逗他家的大狼狗玩,大狼狗突然发飙,一口咬伤了洪大刚的命根子。

于是村子里说得沸沸扬扬,说是洪大刚的命根子被狗咬断了,再也不能在他媳妇面前耀武扬威了。

洪大刚听到传言,红着脸粗着脖子跟人家理论。可是传言越传越远,方圆十几个村的人见了洪大刚都要偷偷笑。有的打趣问他,你撒尿是不是要学女人蹲下啊?

洪大刚愤怒了一个多月,最后终于被流言击倒,精神崩溃了,看见人便脱下裤子,把那东西掏出来给人家看,说,你瞧,你瞧,有没有断掉?

自此,村里的人见了他便拿着棍子或者扫帚恐吓他,叫他滚开。十几年后,我过年回家,听爷爷说洪大刚进了乡里新建的精神病院,现在精神有了一些好转,能认出村里的熟人了。


“今天你们赚了,这个故事中包含了几个另外的故事。好了,今天讲的时间已经够长了。明天的零点再来吧。”湖南的同学微笑道,“这个世界上有太多的谣言,需要我们去甄别,如果轻易相信谣言,很可能成为杀人凶手的帮凶。”

墙上的钟表滴答、滴答、滴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