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末日审判终于来临了。

    大学考试原来也不过如此,只是时间拉长很多,零零碎碎,有时隔几天才有一科,搞得人长时间处于紧张状态。将近两周的考试结束时,我觉得自己像一个盛满公式和习题的容器,现在已经把所有的知识还给了考卷,怎么学来的再怎么忘记,我这个容器是彻底清空了。

    也许教室里的桌子都比我有文化——考物理时我看到桌上刻着几乎所有的C程例题,那哥哥够狠的,要是他再多刻几个物理公式多好。

    三天后回家,还得站二十多个小时,这是学院订的票,因为在春运期间还有许多外地来的民工大哥大姐,所以没有座位是在我预料之内的。不管,现在只要能回家,我沿铁路线走回去也心甘情愿。

    尽管考前立下种种誓言,考后要如何如何去玩才算不亏待自己,考后都懒得去实现。我们寝室有一半是东三省的,回家最多四个小时,来往车次又多,很早就背着旅行包回家享受生活了。河北的老四在外校的同学帮她订票,走得又早又有座位,送完她从车站回来的路上,晶晶被Rufus的一个电话喜气洋洋召走了,这对起于网络的狗男女一见如故,情投意合,多次在文化广场被我们捉奸捉双,奸夫淫妇笑得像花儿一样接受我们的祝福。我对Rufus说,你小子也忒运气,网上那么多恐龙,就我姐这么一个大美女还没逃过你的魔爪,你以后要敢对她不好——我抽出一本居委会老太太在街上硬塞给我的《新婚姻法简介》放在桌子上——我们会让你付青春损失费,我有朋友在法学院的。有法律武器撑腰感觉就是不一样,绯闻男主角Rufusl立刻对我产生敬畏之心,再不敢呆在以我为圆心三米为半径的区域内。

    她们都走了,我茫然地在街上走了两圈,找不到可以打发时间的事做。进了一家很小的饰品店,里面好看的东西不多,但是有一个非常好看的长得有点像梁朝伟的大帅哥,殷勤备至地推荐这推荐那,帅哥当前,怎么也不好意思空着手出去。我东瞄西瞅了半天,看到墙上挂了一幅十字绣,背景是夕阳西下,一个小男孩骑着单车载着一个脸蛋红红的小女孩,两人的表情又羞涩又甜蜜。

    我心中一动,“我要这个。”

    那幅十字绣让我想起JAY的《简单爱》。

    河边的风在吹着头发飘动

    牵着你的手一阵莫名感动

    我想带你回我的外婆家

    一起看着日落

    一直到我们都睡着……

    我们上高三那一年,周杰伦正如火如荼地红着,我们每天都拿英语老师的录音机放《双截棍》和《忍者》,大家在RAP的快节奏中兴奋异常。很多人批评周杰伦咬字不清,在我看来这纯属鸡蛋里挑骨头,歌曲不是朗诵,为什么一定要清楚?他给我的感觉很好,这就够了。说起来京剧里我也有很多唱段听得糊里糊涂,不知所云,但是就没人说他们需要加强普通话。因为他们虽然没落了,说起来也是表演艺术家,显得腕很大也很正牌,动不动就标榜自己是学院派的。基于此原因,我在网上码字时,有人问我喜欢谁的作品,我通常会老实地回答说王小波,要是问者说王小波的黑色幽默太过颓废或者王小波的审美不好境界不高,我就立刻改口说鲁迅,没人敢冒天下之大不讳说鲁迅的不是,因为他老人家腕大。

    彼时我们还有一张年轻而纯净的脸,傍晚放学后我坐在杨琼的单车后架上心满意足,哼哼《简单爱》的旋律,“我想就这样牵着你的手不放开,爱可不可以简简单单没有伤害,我想带你骑单车,我想带你看棒球,像这样的生活唱着歌一直走……”

    爱可不可以简简单单没有伤害?

    我们都相信可以,没有那么多道理,只要不碍着别人,两人相爱为什么不能在一起?我一贯鄙视三流肥皂剧中为屁大点事死去活来的情节,当然鄙视归鄙视,这并不妨碍我继续为新生代偶像们充当“粉丝”。电视剧是扯淡的,但是谁也不能否认周渝民真的很好看,具有一定的观赏价值——广大男同胞们允许AV女优的存在却小肚鸡肠地和F4过不去,我个人认为这也是性别歧视的一种。

    我曾经觉得杨琼和周渝民在气质上颇有相通之处,满心欢喜地告诉他。丫居然还好意思腆着脸说我侮辱他,“我就像那个傻B?”

    真TMD不知好歹,拿着豆包不当干粮的东西,抬举他他都听不出来。

    那时韦君还没被他第六任老婆收服,仍贼心不死地时不时往过蹭。我十八岁生日时他私下送了我一副小小的流星耳钉,亮晶晶的吓了我一跳。这真家伙如何受的起?手忙脚乱塞了回去。

    韦君叹口气,“你个不开眼的。”

    我尴尬地看着他,“不是,那什么……你看我和杨……一年多了也挺好的。咱中国不是讲究那什么……烈女不事二夫嘛……要不我能不哭着喊着求你要我吗?再说……”再说了半天想不到说什么好,灵机一动,“再说我没有耳洞啊。没法戴,白糟践东西。”

    那副耳钉终究是扔在了抽屉里,我不是不喜欢,凭良心说,真好看。

    可是我不想戴,戴耳钉先要经历细小的疼痛,是有所付出的。我的耳垂圆润精致,戴着想必会好看,但我一直在等。我觉得这是一个等待填写的空格,只有心爱的人才有资格填写。这件事杨琼也知道,他随手从抽屉中抽出那个小丝绒盒子扔远,贴在我耳边说,“老婆,你十九岁生日的时候我送你好的。比这个好一千倍。”

    我那颗花痴的心脏啊,立刻为之停跳了一分钟。我幸福无比地想,别说是比这个好,就是俩大号钥匙环我也敢戴出去招摇。只要是你的,我照单全收。

    没想到我期待的细碎的小疼痛小幸福没有来到,倒是心上让人狠劲儿捅了一刀,大疼了一次。

    再回到人群中时我终于明白什么叫人言可畏。

    我害怕别人看我,我害怕他们走近我。

    我有个恶毒的怀疑:很多人其实蛮高兴有这么一件事来打发时间,大家看歌星影星的绯闻已经看腻了,有这么个事来感慨一下对他们来说是个好消息,不过有的人幸灾乐祸的很直白;有的人要做个叹惋的姿态。形式不同,本质差别不大。

    我的平衡感很差,大概是没长小脑,初学滑冰时一天摔倒几十次也是有的,那时我每次从地上爬起来第一件事就是拼命挣扎着跑远一些,因为不想别人看到自己的狼狈相。

    现在我也不要。

    暑假我在家待了十三天,然后意识到如果自己再不出门,以后就再也不可能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光天化日之下了。

    强忍着膝盖的痛大摇大摆绕了一圈,我看到大家不那么自然的笑脸。我居然没事,真的很让人失望。

    我光鲜靓丽地四处招摇,越希望看我哭的人面前我笑得越响亮。

    想要打垮我?

    没那么容易。

    好象从那种要死要活的情绪中挣扎出来还是学习紧张以后的事,我曾忍着疼狠狠地想过杨琼到底还爱不爱我,在尽可能排开一切主观因素后我得到结论:他不爱。就算爱,也是过去的事了。我曾问过韦君:“你会不会在爱一个人的时候去和另一个人做?”

    “不会!”韦君回答得干脆,“虽然我的爱很短暂,但真爱了的话我眼里就只有这一个人。这时候其他女人在我这里都是垃圾。”

    我点点头,韦君托起我的下巴,“忘了他吧。”

    伤口终于被拆封,誓言太沉重,就让情绪纵容。

    我的泪水汹涌失控。

    “你会好起来的”,韦君背对着我为自己点了一支烟,淡淡地预言,“刚分手都是这样,我经历得多了。”

    我看着韦君的背影,十几年来我们不在一起,但仍是知根知底的朋友。所谓朋友,就是肯直言不讳,为你开刀动手术的那个人。

    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