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莲谋
很快,杨昭就让她知道了。
第二□□上,难得下了病榻的右相李林甫半月来第一次上朝,便苦兮兮地向皇帝哭诉,说自己为国操劳,积劳成疾命不久矣,居然还有凶徒想要取他性命,连这最后一段日子都不让他好好过。
皇帝见右相摆出如此可怜的模样,而李林甫所说的凶徒刑縡等人妄想谋害的名录中更有左相陈希烈、兵部侍郎杨昭在列,当然不能坐视,当即下令逮捕刑縡。
杨昭奏道:“刑縡为故鸿胪少卿之子,有功名在身,当由御史台拘捕鞫查。”一面看向一旁的御史大夫王鉷。
王鉷还未说话,菡玉抢上前奏道:“刑縡勾结市井凶人妄图作乱行凶,该由地方官捉拿查办才是。”
杨昭侧过脸看她:“王大夫兼任京兆尹,不管是御史台还是长安地方,都在王大夫权职之内。”
菡玉道:“若只是一干市井凶徒,何须京兆尹亲自出马?由长安尉逮捕归案即可。”
皇帝对王鉷道:“既都在王卿职权之内,那就由王卿派人去捉拿吧。”
王鉷却道:“凶徒目无法纪、胆大包天,居然妄想对宰相和兵部侍郎不利,定要严加处置。臣请亲自带兵捉拿凶徒,保宰相和侍郎周全!”
王鉷自己都请求亲自出马,菡玉还能说什么,只能瞥了杨昭一眼,退回列中。
王鉷遂召长安尉贾季邻、京兆司录参军韦谔、监察御史吉菡玉等人,带百名金吾卫士兵前往金城坊刑宅捉拿刑縡等人。
时制规定,调兵十人以上须经兵部批准。菡玉跟着杨昭到兵部领许可调兵的牒文,看左右无人,关了门问他:“侍郎今日行为似乎与昨日言行有悖,莫非又有什么打算?”
杨昭慢腾腾地拿出笔墨:“有人要杀我,我先发制人以求自保,有什么不对?”
“若只求自保,为何要告诉右相,闹到陛下面前?”
杨昭抬头看她:“刑縡想谋害的是左右相,加上我不过是王准挟私报复而已。这等关乎性命的大事,难道不该如实禀告右相?”
“要是能禀告右相,我早就去了。我不告诉右相而只告诉你,为了什么,难道你不明白?”
“息事宁人、大事化小,那是你的作风。”他眉头一挑,“不是我的。”
菡玉气结:“就算你不想息事宁人、大事化小,也不必借题发挥大做文章呀!”
“我哪有借题发挥,我说了,只是求自保而已。”
菡玉质问道:“那你把王大夫牵扯进来又是何用意?右相只道刑縡勾结凶徒图谋不轨,并未提到王銲、王准,你却非得扯上王大夫……”
杨昭哧地一笑:“菡玉,你当右相是傻子吗?刑縡什么人,无名鼠辈,值得右相到陛下面前哭诉?他故意不提王銲、王准,不就是要看王鉷如何反应。而王鉷,你也看到了,是他自告奋勇地要亲自去捉拿贼人,还不是知道他弟弟和儿子必然和刑縡在一起,只有他一手接管这件事才能压下来?”
菡玉无言以对,垂首道:“原本知道这件事的人就只剩我一个了,我若不是担心……担心刑縡万一真会得逞,伤害左右相和你的性命,根本不必向你告密。你就念在我也是一片好意,不要把这件事闹大。不然,我这算……算什么呢!”
杨昭放下手中的笔,绕过案几走到她面前:“菡玉,你一片好意,到底是对左右相的好意,还是对我的好意?”
菡玉往后一退:“左右相身为当朝宰辅,如有差池,必会引起轩然大波,令朝野动荡……”
他自嘲地一笑:“所以我只是顺便捎带的,是吗?那我自己想办法自保,你又来充什么救命恩人的口气教训我?”
菡玉敛容问他:“你到底想做什么?”
他转身走回案前:“接下来你自然会知道。”
菡玉跟过去,隔着桌案与他相对:“右相年事已高,没有多少日子了,他之后自然就是你的天下,你还想怎么样?”
“照现在的形势,在他之后,还轮不到我。”他语调变冷,“菡玉,不是你说的吗,十年之内我将位极人臣权势滔天,我只是在顺应天命而已。”
菡玉被他噎得无话可说:“你……”
“而且,我现在知道了,”他的目光从她脸上扫过,“有些东西,的确是必须站在最高处才能得到的。”
说罢,他低下头,一心一意地写调兵文书。不一会儿书写完毕,盖上兵部印鉴,他把调兵令收起,纳入袖中。
菡玉道:“请杨侍郎将调兵令交与下官,下官好去向大夫复命,调遣兵卒。”
杨昭回道:“我会亲自去调遣金吾卫兵交给他的,你这么回复就是。”
“你也要去?”
杨昭扬眉扫她一眼:“这么重大的事,京师内调动数百士兵,怎么能少得了兵部的人坐镇?我当然要去。”
“你去干什么?”
“我说去看热闹你信吗?”
菡玉质问的话还未出口,又被他打断:“大夫还在等少卿的回音,我已经给了你交代,你是不是该去向大夫复命了?”
菡玉看他没有离开的意思,问道:“大夫等着兵力到手前去捉拿凶犯,杨侍郎只催我去复命,怎么自己倒不行动呢?没有侍郎调来的金吾卫兵,我空给一个回复有何用?”
杨昭冷笑道:“总得给王大夫一点时间把准备做好了呀。这会儿就算我给了他兵卒,他也不能立刻出发,何不给他个台阶下?”
“此话怎讲?”
杨昭眉梢一扬,不作回答。
菡玉无奈,只得空着手回去向王鉷复命。王鉷听说杨昭前去调兵,一时半刻无法立达,反倒松了一口气似的。等了半个多时辰,百余名士兵才调集完毕,由王鉷、杨昭带领着,前往金城坊的刑縡住所捉拿凶人。
贾季邻带县府衙役先行,王鉷领金吾卫兵在后。走到半路碰见王銲,想必是从他兄长那里得了消息,刚从刑縡家回来。
王銲见到贾季邻,有恃无恐,笑着对他说:“我和刑縡有故交,今日我兄长前去缉拿他,他必然对我怀恨在心。到时候要是他胡说八道污蔑我兄弟,您可别听信他啊!”
贾季邻道:“王郎中只管放心,下官当然不会听信贼人妄语。若他敢污蔑王大夫,只会罪加一等。”
贾季邻是王鉷亲信,韦会就是由他捉拿后在狱中缢杀,当然会全力帮王氏兄弟隐瞒。菡玉看他两人一眼,也不多话。
不多时到达金城坊。刑縡大概是刚刚才得到的消息,还没来得及逃跑,只把大门紧闭。贾季邻所带人手不多,不敢轻举妄动,先将刑宅四周出路看住,等候王鉷、杨昭的金吾卫兵到来。
菡玉勒住马,越过围墙向院内楼台观望,不期然看到围墙上隐蔽的一角有人躲在树丛中向外张望,好像在观察贾季邻人马的布置。他看到菡玉向他藏身之处望来,脑袋一缩退了回去。
菡玉心叫不好。贾季邻带的衙役不过三四十人,对付这批亡命凶徒未必能有胜算。后头的金吾卫兵不知为何行动缓慢,还不见踪影。如此安排,打草惊蛇,主力却迟迟不至,不是给了刑縡大好的机会逃跑吗?
她正焦急地引颈盼望后头的金吾卫兵,就听守在前面大门口的衙役几声惨叫,倒下一片,原来是院内的人爬上围墙开始向外放箭。
紧接着一阵轰响,大门洞开。刑縡带着二十多名凶徒,手持刀剑兵刃,在墙头弓箭手的掩护下企图冲出突围。
贾季邻虽然在每处出口都布置了人把守,却分散了人力,大门口的衙役又被弓箭手所创,难与刑縡对抗。刑縡等人边战边走,转眼就突出了数丈。
贾季邻一看凶徒都持刀拿剑,见人就砍凶狠非常,吓得掉头就跑。
菡玉拔出佩剑,策马冲上去阻拦刑縡。刑縡等人都是徒步,菡玉快马奔入人群,仗着马上优势左突右奔,连连刺翻几人。
墙头的弓箭手一看有人骑马冲过来,纷纷对她放箭。菡玉右臂上中了一箭,她也不去理会,把剑换到左手,催马向已跑到坊前大街上的刑縡冲去。
乱箭从背后追来,呼啸着从她身旁飞过。一支羽箭射中马腹,马吃痛受惊,长嘶一声前蹄抬起。菡玉单手握着缰绳,当即被马甩了下来。
周围凶徒见她落马,纷纷举刀向她砍来。菡玉连滚数下躲开攻击,无奈自己落在贼圈中,避无可避,眼看就要被乱刀砍中。
突闻数声骏马长嘶,一匹矫健的黑马从斜地里直冲过来,打乱了众凶徒的阵势。马上武士身穿黑衣劲装,手执一杆粗如儿臂的银枪,舞起来虎虎生风,横枪向众凶徒扫来。枪杆劲力雄浑,刃上利气逼人,当即把几名凶徒扫飞了出去。菡玉本倒在地上,周围的人都站着,这么一扫便把菡玉身旁的人全都扫开,她却安然无恙。
菡玉认出那匹黑马是皇帝赐给杨昭的,以前还见他骑过,马上的武士想必是杨昭家的护卫——黑马跃过时她看见了他的脸,吃了一惊。
那分明是她在杨慎矜家中见过的“九娘”。杨慎矜举家获罪,她怎么会成了杨昭的护卫?杨昭知道她是女子吗?还是……
心中闪过无数疑惑,只是眼下情势危急,不容她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