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玉还

  菡玉无奈地瞪他一眼,拿起大夫刚刚放在一边的药膏,又拎过药箱来翻找:“只敷这一种药?有没有其他外用的解毒药?”

  “这盒药膏是多种药材调配好的,只用它便可。箱子里有一个白瓷罐子,每次都是用里头的药水洗了伤口再敷药。这药不能直接涂在伤口上,需先敷一层纱布。”

  “我知道,这些事我以前常做。”菡玉先盥了手,取过白瓷罐子,用净布蘸了药水为他清洗伤口。一下一下轻轻点拭,若即若离的清凉触觉,竟毫无不适之感。

  “以前常做?你以前行过医?”

  菡玉笑道:“也不能算行医,只是经常帮人处理外伤,治病我可不会。我没学过岐黄之术,久病成医无师自通而已。”

  杨昭挑起眉:“久病成医?”

  菡玉洗完了伤口,放下瓷罐去拿纱布:“以前在外行走,受伤是家常便饭,医馆可不是随处都有,只能买些药带在身上,自己胡乱摆弄多了也就熟悉了。尤其到后来城池镇甸都毁了,往往几十里也看不到一个人,什么都要自己来。那时我经常闯入店铺人家,随意拿别人的财物,就像山贼匪寇一般如入无人之境。”

  她玩笑似的说着从前经历,笑容里却掩不住苦涩。

  他这才明白她说的以前其实是以后,她还是小玉的那段时间。他轻声问:“是因为战乱?”

  菡玉摇摇头,又点点头:“归根究底是因为战乱。”

  杨昭看她愁眉不展,有些后悔自己说这话题让她想起从前遭遇,便岔开道:“玉儿,别发呆了,再不给我包上,药膏都该结成块了。”

  菡玉回过神,把药膏在纱布上涂匀了,再覆上一层,就着他臂上伤口裹住,照原来的样子用绷带一圈圈缠紧,一边缓缓道:“相爷,我今日从潼关经过,看到左骁卫大将军杜乾运……”

  “被哥舒翰借故斩首,前日我就知道了。”他皱起眉,“是我一时大意,杜乾运手下一万兵力被他釜底抽薪,现在索性连杜乾运自己也送了命。”

  菡玉沉默片刻,才迟疑道:“相爷,那刺客……”

  杨昭知道她要问什么:“我仔细盘查过了,没有人指使,完全是私怨。玉儿,你可还记得吴四娘?”

  菡玉点了点头。吴四娘是她第一次刺杀安禄山失败后,被杨昭栽赃顶罪的侍女。

  “这回的刺客就是吴四娘以前的未婚夫婿。他俩虽然因为吴四娘被安禄山霸占而退了亲,这刺客对她还是念念不忘。前日我从他家附近经过,身边扈从不多,被他撞见,便趁机持刀刺了我。”

  菡玉心下愧疚,又不知该道谢还是该致歉,片刻之后方道:“这刺客也是个痴人,退了婚的女子,都故去这么多年了,还这般执念。”

  杨昭笑道:“他好歹还定过亲,我可是什么都没有,还不是一样执念这么多年,怎没见你夸过我?”

  菡玉心里正难过,这个时候被他调笑,颇为不自在,默默地替他放下袖子来。

  杨昭又道:“我这条胳膊也算多灾多难,又是刀砍又是火烧,能留到现在还真是福大命大。”

  每次受伤还都是因为她。菡玉低声道:“是菡玉对不住相爷。”

  “那你打算怎么弥补?”

  菡玉一窘。

  他继续谑道:“你当了这么多年官还是一穷二白、两袖清风,也没什么财物可以送我,又不像杨九有一身本事,看来除了以身相许还真没有别的法子了。”

  菡玉双颊飞红,腾地站了起来:“相、相爷有伤在身,该好好休息保重,下官不打扰了……”转身欲走。

  杨昭追上一步拉住她:“玉儿,时候不早了。”

  她回过头,他的脸背着光,没在阴影中看不清楚神情,只听到喑哑低沉的语声:“留下来过夜吧。”

  菡玉一怔,他的双臂便立刻环了过来,将她严严实实地圈住。她张口欲言,他的脸又覆下,话未出口就叫他全封在了唇齿间。

  他的气息热烈而熟悉,顷刻将她缠住,无处可退。菡玉只觉兵败如山倒,毫无抵抗之力,完全落入他掌控之中。他伸手一抄将她抱了起来,转身大步向内里的床榻走去。

  菡玉费尽全力将他推开寸许,呼吸都已不顺:“相爷,你的手……”

  “无妨。”杨昭将她放到榻上,立即又缠上来。

  她只隐约想起,去年……也是在这张榻上,就再无空暇去想其他事。

  门外突然传来笃笃的叩门声,菡玉一惊,手忙脚乱地推他:“有人敲门。”

  杨昭哪里肯停:“不管他。”

  她好不容易避开他的围追堵截,连连喘气:“也许是有要紧的事……”

  “怕什么,天塌下来也有我在上头。”他顺势向下转移,轻咬她的脖子,手溜进她袖子里,顺着胳膊一路向里探去。

  菡玉满面通红,又挣不过他。

  门外的人也着急了,朗声道:“相爷,中书舍人宋昱有要事求见。”正是杨昌。

  杨昭仿若未闻,仍是不停。菡玉却明白杨昌明知他俩在屋里还来通报,定是事出紧急拖延不得,挣扎道:“你先见过宋舍人……”

  这时杨昌又喊了一声:“相爷,宋舍人有要事相告,望相爷赐见!”

  杨昭这才停住,怒道:“叫他明天再来!”

  杨昌还未回答,宋昱已经等不及了,抢道:“相爷,潼关有变!”

  杨昭黑着脸坐起身,见菡玉大松一口气的模样,更加恼怒,欺身上来狠狠咬住她唇瓣。

  她痛得龇牙咧嘴,又不敢叫出声,只能睁大眼瞪着他。

  他这才满意,放开她低声道:“你别得意得太早,我一会儿就回来,到时候叫你尝尝什么叫变本加厉。”

  菡玉脸上滚烫,垂下眼不敢看他。

  杨昭转身出门,将房门虚掩上。就听门外宋昱嘈嘈切切地说了一通,杨昭冷笑道:“好个哥舒翰,我一再忍让,他真当我是怕了他了。把陛下今天下午那道圣旨连夜给他送过去,看他还敢不敢搞这些名堂!”

  宋昱应下,又问:“那长安这边……”

  杨昭道:“既然他们捺不住性子了,那我也只好奉陪。”低声对宋昱嘱咐了几句,宋昱领命而去。

  杨昭回到屋里,见菡玉正坐在榻边整理衣衫,笑道:“别穿了,反正也阻不了我片刻。”

  菡玉忍着脸红,问:“相爷,潼关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一点小事。安禄山还在洛阳做他的春秋大梦,用不着你担心。”

  他走过来坐到她身边,欲摁她肩膀,被她躲开,又追问:“那陛下的圣旨又是怎么回事?”

  他懒懒道:“哦,陛下让哥舒翰出关收复陕洛,他一直不听,只好下道圣旨催催他了。”伸手去搂她,却被她一掌打开,“啪”的一声分外响亮。

  菡玉脸色都变了:“你让哥舒将军领兵出潼关?”

  他纠正:“不是我,是陛下。”

  “陛下难道不是听了你唆使?”

  杨昭有些不悦:“什么叫唆使,说得这么难听。”

  菡玉深吸一口气:“相爷,你和哥舒将军的私怨能否先放一边,眼下最要紧的是安禄山。哥舒将军没有潼关险地优势,难敌安禄山精兵,潼关不保则长安危矣。相爷一定也不希望长安落入安禄山之手吧?”

  “我当然不希望,不过,前提是我得活得好好的。”他眉梢微挑,“要是我自己的命都没了,别人是死是活跟我还有何关系?”

  她忍着怒意:“哥舒将军并不想要相爷的命。”

  “他不是不想要,他是不敢。”他眼角露出鄙薄的冷意,“有人劝他上表请诛我这个奸相,他不肯;人家又劝他派兵把我劫到潼关杀了,他说那样就不是安禄山造反,而是他哥舒翰造反了。他当然想要我的命,就像这满朝文武百官,想要我死的多了去了,只是没人敢出这个头。所以哥舒翰只敢帮着扯扯我的后腿,夺我的兵力、杀我的心腹,至于我这颗项上人头,还要等着别人来取。”

  菡玉疑道:“别人?朝中除了哥舒将军,还有谁能和相爷一争高下?”

  “正是因为争不过我,所以才要我死啊。”杨昭笑睨着她,“玉儿,敢情你到现在还不知道究竟是谁在谋划着要我的命呢。”

  菡玉紧紧蹙起眉,犹豫半晌,缓缓说出一个名字:“龙武大将军陈玄礼。”

  他笑容愈深:“看来你知道的比我想象的多。说说看,你还知道些什么?”

  她抬起头看着他,目含悲戚:“我还知道,潼关被叛军攻陷,长安危急,相爷建议陛下幸蜀,西行至金城县马嵬驿,将士饥疲愤怨,兵变□□,将相爷乱刀分尸,贵妃被赐自尽,杨氏一门尽死乱兵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