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辑 写作游戏 我是作家吗
我想象中的作家是:满屋子都是纸,然后就疯头疯脑地写,脚上的袜子黑一只白一只,脚跷到桌子上,写一写就甩一甩头,还动不动就狂叫一声。
小女子某日傍晚一不留神也成了作家。说来话长,在我七岁那年,小女的母亲不幸产生了让我当作家的念头。可那时小女跟一个文盲没有两样,但小女的母亲不顾“儿女”之情,在未擦干依然油腻的桌子上,连哄带骂地诱惑我吃了第一个“禁果”,她说:“当作家多容易,只需要一个破本子一个烂笔杆子就哗啦哗啦地赚钱。”我自幼受爸爸妈妈的教导,对钱情有独钟。于是我带着“壮士一去不复返”的表情,开始了我的写作生涯。当妈妈宣布我的第一个作品完成时,我郑重地在最后一个句号上描了又描。
我是个作家了吗?好像半人半鬼算个作家了。因为我已经尝到了作家的痛苦了。原以为十篇八篇的就是一本书了,可妈妈狮子大开口地说“起码要写100篇吧”;原以为半个小时,一篇文章就搞定了,没想到有时要拖一个星期;原以为灵感三天两头地就冒出来了,没想到为了把几件事凑到一块差点把自己弄成疯子了;原以为作家有一大堆猫仔队跟着不亦乐乎,没想到据“间谍”透露,许多作家穷得叮当响。反正当作家是苦得不能再苦了。
我看我是越来越像个作家了。现在我经常把裤子穿反,成了我们学校独特的风景线:深秋了还穿了一双凉鞋滴答滴答地跑,头发嚓拉嚓拉地撒了一脸,披得像个女巫。而且我的性格越来越像作家了,也算个自闭中的自闭,疯子中的疯子。别看我在学校里是“往来无鸿儒,谈笑有白丁”,不像个“海市蜃楼”。但我一回家就判若两人,最不愿意做的一件事就是出门,每当爸爸妈妈让我上街,或者当“三陪”——陪吃饭,陪聊天,陪恭维时,我就求爷爷告奶奶哭爹喊娘大喊大闹表示我心中的愤怒。我怀疑我变清高了,不愿意和三教九流交往。偶尔来了个崇拜者,我瞅他一眼,就低着头绕手指头玩,听着他莫名其妙地嘿嘿地笑。
不过我对作家还是有美好遐想的。我出名后,就在最巅峰的时候隐居起来。这样的话,我在人们的心目中永远站在最高峰上。我隐居起来后,就慢工出细活,几个小时才创作出一部举世闻名的作品,又用一个毫不相干的笔名发表。这样就算写得不好也没人怪我。后来这个没有名字却有很多著作的才女就成了蒙着面纱的蒙娜丽莎。等我临死的时候,我就支支吾吾,勉勉强强,半死不活地说,那个人就是我。
不要叫我“小作家”
我爸单位里那些粗鲁的男人,以及我妈单位那些同样粗鲁的女人叫我“小作家”,家乡的父老乡亲也爱赞我:“小天才呀小天才,我家出了个小天才。”
开始我很受用,现在我却对这称呼心生厌恶,开始我只是以为自己小翅膀变硬了,硬成了个愤青,后来才发现,我只是讨厌“小作家”和“小天才”这样的称呼。
班里有个同学,她告诉全世界的人我是个“小作家”,经常在我陪她买饼子的途中,忽然把我推到饼子西施面前,叫道:“阿姨!你知道吧?她就是本市著名小作家蒋方舟,写过好几本书呢!”
把饼子西施震撼得一直在煎饼子时偷偷看我。于是全部卖饼子的,拉板车的,卖文具的,都知道我是个小作家。于是我每次做噩梦,都梦见那些人轮流刮我的鼻子:
“小作家!小作家!你是一个小作家!”
我顺带替“小画家”“小音乐家”“小记者”等等前面带“小”的光荣称号,也小小地厌恶一下。一个“小”字,就把后面的“作家”“画家”的等级降了一级,所有的称号都只是儿童世界里的,就像我们幼儿园时,在“小小世界”里玩过家家一样,那时我的职务是“小护士”,手拿一只没有针头的针管在小伙伴的胳膊上扎。如果得了感冒,就在胳膊上扎一针;如果得了肝炎,就在胳膊上扎十针:如果得了癌症,全身都扎(除了屁股)。但是,小护士,不是护士。
如果一个小孩给了乞丐一毛钱,他的奶奶张大妈说:“真不错,是个小小慈善家!”这没有什么可高兴的。因为张大妈的特点就是“夸”小孩没有出息,如果不带个“小”字,怕小孩得意忘形,也害怕舆论不认可,“小”是个哄骗,或者说欺骗,欺骗小孩,让他们糊涂地高兴着,善意的欺骗也是欺骗。
所以,会写字的都可以叫做“小作家”,会说话的都可以叫做小记者,连刚会说话的婴儿也算,因为他们最喜欢问:“为什么?为什么?”原来我以为“小音乐家”有所不同,因为他们必须具备某种专业技术,但现在我还是坚持原来的看法:会哼哼的都可以叫做“小音乐家”。有一次我看电视“天下奇闻”,一只小狗听到手机音乐一响,就“嗷嗷”地叫,它的胸前挂着一个牌子:“小音乐家”。
所以,不要call me小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