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辑 记住这位“洋委员”
今年是全国政协会议换届的年头。5年参政议政,留下不少美好回忆。举例来说,有几位中国籍的“洋委员”(应叫做华籍洋人),就给我极深的印象!
政协休会期间,我参加“外委会”活动。有次到一个乡镇企业办得出名、经济效益显著的县城视察。看过与外国合资的服装厂、皮革厂、玩具厂,接下来与当地干部座谈。这地方是作为先进典型公开介绍过的,在发展经济、脱贫解困方面确实有明显成绩,当地干部也听惯了捧场话。有几位开头发言的人在提出意见同时,也免不了附加几句赞扬。我身旁坐着位大鼻子黄头发的“华籍洋人”政协委员。别人发言时,他作了个不以为然的表情,就低下头喝水,一声不吭。过了一会,会议主持人忽然叫着他的名字,客气伸出手说:“请您说几句吧!大家欢迎。”说着带头鼓掌。等掌声停歇,那位委员用带洋腔的中国话说道:“我说话不好听,怕你们不欢迎!”当地同志马上说:“欢迎批评,什么话我们都爱听。”那委员便站起身来:“既然这样,我就说两句。请问门口那辆奔驰轿车是谁坐的?”人们一下都被问愣了。会场里嘁嘁喳喳,却没人正式回答。那位委员便提高嗓门又问了一句:“那辆高级轿车到底是谁坐的?”一位企业负责人举手,小声应道:“是我坐的。”那委员马上冲着他说道:“你知道在西方这是什么人坐的吗?”不等对方回答他便气哼哼地说道:“那是大资本家,高级官员坐的!连发达国家也只有富豪才坐得起,咱们不还是发展中国家吗?你们这里不是刚脱贫吗?一个厂长就坐这种豪华车?你坐得安心吗?”
会场一下子静下来了,鸦雀无声。那位委员又指出我们参观的合资工厂,在环境保护,安全生产,劳动条件等方面有严重的不合格状况。有位企业负责人想辩解,说曾经有关部门检查过,领有合格证。他摇头:“这一套我懂!可我也懂什么叫危害工人的健康!我就是大夫!”他愤慨地责问:“这种情况在他们欧洲和美国允许吗?他们不允许干的事为什么到我们中国来干?中国人不是奴隶……”“说得好!”全场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比他发言开始时热烈多了。
我对他肃然起敬。方才记起有本材料上介绍过,他是和白求恩一样,当年为支持我国人民抗日,漂洋过海从西方世界来到这个东方国度的。经过几十年战斗,他跟这块土地和它的人民结下深厚感情,他离不开它了,决心加人中国国籍,由贵宾变成了它的主人。
我曾想:他那么直率发言,是否跟西方人一向直来直往的习性有关?也许他还没学会中国式的含蓄和谦逊?
去年视察、参观陕北,我又和他结伴。在西安革命博物馆,人们看到有张历史照片,拍的是毛泽东接见外国专家,照片上那位外国专家正是我们身边的这位委员,顿时欢呼起来。他却连连摆手,躲到一边独自看展览去了!有人还喊他,同来工作人员小声说:“别叫了,他原来跟前边那队人走的。知道有这张照片,进门后故意落在后边,没想到又赶上了我们这一拨……”这时他一面急忙离开人群,一面举起手中的说明书挡住了半边脸。我才明白:原来他很懂得什么叫含蓄和谦逊,也习惯于中国人的习性!上次发言完全是出于一个政协委员的责任感!胸怀坦荡,尽职尽责!也许他的话欠全面,也许当事人还有理由解释,但谁也不能否认它表达的作为政协委员的使命感和崇高品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