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戏的观众:我读格雷厄姆·格林 当代卡珊德拉

但格林仍是个外来者,是个欧洲人。

我们把格林之国的行走和缔建说成是一趟小说的时光回溯之旅,当然是有漏洞的、可议的,理由很简单,因为不同国家不同社会的现代化进展并不真像比方说西欧发展理论(另一种被纳入帝国主义传统或称之为余孽的理论)所宣称的那样,会一成不变地重演、排队领圣餐般呈线性排列。固然,人们仍一直受制于大同小异的恶意、愚昧、贪婪、恐惧等等人性之恒常,这方面别说是才相隔百年的欧洲,就是万年之前的克罗马农人亦相去不远,然而,不同的历史记忆、不同的文化结构、不同的宗教信仰,以及长期黏着于不同自然条件的不同生活方式和习俗,乃至于不同的历史敌意和偶然机运在在都是有意义的,即便被欧洲人的政治和经济秩序蛮横地硬生生纳入,它绝不可能乖巧整齐正如欧陆的昔日时光重现,也因此,格林的如此时光之旅,便处处是歧路地不知岔向何方和此路不通的断裂塌陷,途中的景象参差、破败、倾轧、诡谲、恐怖,满满是凶险,但也因此还可能有点希望。

更重要的是,格林并不真的是沉睡百年,因此毫无欧洲近百年这段历史记忆的人,在这些“新”土地之上,很多的发展迹象他似曾相识,甚至了然于胸,他记得陷阱在哪里,心知肚明致命的打击会从哪里悍然而来,美好的信念理想会在哪个阶段质变并被黯黑的力量所接收,人们诚挚纯洁的坚持和认真挣扎会在何时一切归于徒然——他和新土地的人们站在一起,休戚与共,内心并不无侥幸的希冀,但终究他记得最后的可能答案和收场。

年轻的土地,和一个孤独的苍老之人,这是格林之国小说终极困境,一种卡珊德拉困境千年之后的异地重现——卡珊德拉是古特洛伊王国的公主,太阳神阿波罗因恋慕她而给予她预见一切的能力,却因求爱不遂而咒诅她的预言无人肯信,于是,卡珊德拉知道特洛伊的最终命运,知道她眼前所有人的悲惨下场,她更知道巨大的木马不是战利品而是希腊联军的屠城诡计,但口干舌燥,世人闻此皆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