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七车连撞列车晚点40多个小时
为什么这个世界上,有人可以如此泰然?为什么我们就做不到这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自在?
进入赞比亚境内后,我一直急着打探“非洲之傲”何时将行进在坦赞铁路上。
又一次临时停车了。这是一个小镇,破旧的房屋,睁着巨大白眼球的羸弱民众,数不清的裸身小孩,还有非洲女子花花绿绿的旧裙……
我常常待在车厢最后面的观景台,沐浴在风中。景色优美时,观景台常常聚集很多人,边观光边聊天。干旱贫瘠地区,树木寂寥,观景台经常空无一人。我爱在这种时刻去,坐在长椅上,无所事事地闭上眼睛,听凭风将所有的头发吹得奓起,把头脑中来自人世的烦恼都消弭于异国的空中。此地视野甚好,当车开过弯道,火车如蜿蜒长蛇,人就像坐在蛇尾上的小昆虫。自己很安全,风景很壮丽,有御风而行的快乐。我刚开始像煞有介事地戴上“非洲之傲”专配的风镜,后来想到如此难得的胜景,戴风镜有隔鞋搔痒之感,索性裸眼看去,心旷神怡。
大约晚上七点钟,一阵乐器声响起,由远及近,既亲切又很有力度,这是招呼大家去餐车吃晚饭啦!
每天固定的时候,乘客们都会听到这种如露水般明澈温柔的召唤声。从一上车,我就好奇它是如何发出来的?声量有变化,距离有变化,不可能是一个固定的声源。不过,我的客房位于车厢的一端,每当我听到声音时跑出去查看,那声音已经在下一节车厢响起。在“非洲之傲”上,行为要合乎礼仪,不好意思追赶过去一探究竟。于是我决定蹲守。约莫着快到饭点时,提前把客房门虚掩着,当音响如约奏起时,我装作无意中推门而出,终于看到了声音的发源处——一个美丽女子,怀抱一件类如小型竖琴的乐器,像一张弓,边走边弹拨,音量虽不算大,但很柔美,余韵悠长。
就算招呼大伙儿吃饭的小细节也如此富有诗意,让人感叹。
走进餐厅,有制服笔挺的服务生走过来,将一朵芬芳玫瑰别在客人胸前。对于这种贵族规则,欧美客人们有司空见惯的怡然,我也赶紧把受宠若惊的心态藏好,做出安之若素的样子。
庄重的衣服,都是不舒服的。舒服的衣服,都像没澥过的芝麻酱,柔软流畅、随体赋形。比如睡衣啦,比如旧时皇家和知识分子预备长时间端坐的袍。幸好我以中国丝绸化解了这种矛盾。不止一次,汗流浃背的英国绅士指着芦淼的丝绸唐装竖起大拇指,说,你这个真是太舒服了。我本来腹诽芦淼的这种衣服像个会功夫的武侠,看到洋人赞不绝口,也就不敢再批评他的着装了。
餐厅是最能显见一个人是否贵胄的地方。每天使用那极为繁杂的刀叉餐具,令我如履薄冰。我有几分怯场,又有几分不服。比如一个外国人到中国来,如果不会用筷子,如果他用筷子的时候手忙脚乱,我们会笑话他吗?即使他是在国宴上,即使他啖的是满汉全席,我们也会温和地原谅他。但如果你在欧美的正式晚宴上,不能熟练地使用刀叉,他们就算嘴上不说,心中也是鄙夷的。
其实到底刀锋是朝上或朝下,叉子始终在左手还是可以换到右手,这类比较细的规矩,各国也有所差异。在欧洲,叉子在盘左方,刀子在盘右方,甜点用的汤匙叉子则是在盘子上方,中途刀叉不得换手。但是美式用餐礼仪中,则允许在切割食物后,将叉子换到右手以方便将食物送入口中。
我们基本上是符合要求的。如果吃龙虾,另当别论。毕竟不是童子功,后补出来的技巧在严峻考验的面前会露出马脚。无论我怎样精心操作,也无法像邻桌的英国女士那样,用叉和刀将龙虾的壳剥得薄如蚕翼。吃完龙虾后还将肢干拼接在一处,宛如未曾切割般。这是吃多少只龙虾才能练出的手上功夫?甘拜下风。
真正舒适的旅游,不是你住进了怎样金碧辉煌的酒店或者如何一掷千金,而是你能否得到超一流服务,那种细致入微而又不着痕迹的服务,让你感到路上的温暖。它来自素不相识的人,让你恍惚觉得前生是古老贵族,此是又一番人间轮回。它满足了人对火车旅行最奢侈的梦想,满足了人对英国古老贵族的梦想,满足了人们对那个只有少数人才能从容享受尊贵时代的意淫。
我常常暗笑,其实这一切都是金钱换来的哦。只是金钱这层浮油被撇掉了,只剩醇厚的汤底,让你以为是温情。
“非洲之傲”时常停车。除了在景点处停车外,为了方便客人用餐,在举杯欢饮之时,不会因火车的震荡而让琼浆溢出。“非洲之傲”采用欧洲缓慢的用餐速度,每顿正餐都要喝餐前酒,讲很久的话。为的是客人们谈笑风生的时候,不会让颠簸和音响扫了兴,列车会停驶很长时间。每天夜里,火车更是僵尸般停驶,好让客人们享受安稳睡眠。乘坐这列火车的人,没有谁把它当成交通工具,心急火燎地去赶赴一个工作计划。人们对停车一点都不在意,停吧停吧,停了,人们就更惬意地观赏风景、促膝谈心。
但这一次,停的时间着实有点儿长了,已经超过了两个小时。此地并没有丝毫长时间停车的理由。既不是饭点儿,也没有特别的风光。
客人们镇定地我行我素,没有人去打探为什么停车。我惭愧地发现全车,只有我一个人为此惴惴不安地左思右想。
终于忍不住问一位澳大利亚女乘客,我们为什么停着不走?
她总爱在鬓角插一朵小野花,有时是雏菊,有时是蔷薇。今天她插的是石竹,野生的那种,花朵很小,紫色。
野花夫人淡然说,不知道。停了很久了吗?
我知道这车上有一些人完全过着醉生梦死的日子,他们不关心时间,也不关心与己无关的一切事情,我是问道于盲。不过,我觉得这件事与她并非毫不相干。我继续不安地强调,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列车已经在这里停留超过五个小时了。
哦,是这样啊。五个小时,这的确是有一点儿长了。野花夫人总算勉强承认了这一点。
不知您可听到了什么消息?我觉得自己像一个闹钟,刚刚把一个沉睡的人唤起,现在有必要让她进一步清醒,继续追问。
消息?我听到的最新消息就是您告诉我的——关于列车停车的消息。野花夫人扶了一下鬓角的紫色石竹花,由于缺水,那花已经蔫头耷脑,扶不起来了。可能这朵花的枯萎程度唤起了她对时间的感知,她露出稍显惊讶的表情。
我严肃地说,“非洲之傲”应该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事情。
野花夫人突然来了精神,和片刻前的无所用心判若两人。她说,我相信事态没有严重到那个地步。“非洲之傲”希望大家不要知道原因,这样才能尽情享受美好时光。
我已经习惯了这个世界上的人对于相同问题的不同看法。我说,好吧。让我们等等看,或者是列车开动,或者是“非洲之傲”对我们说些什么。
野花夫人安静地和我道别。
不管怎么说,她的态度给我吃了一颗定心丸。要知道,她可不是什么旅游菜鸟,已经走过了世界130多个国家。
我们终于等到了后者。在列车停车超过15个小时之后,列车长利用吃早餐的时间对大家说,有一个轻微的事件要通报一下。
大家该吃吃该喝喝,只是叉勺碰撞的声音更轻了一点儿。
我真服了“非洲之傲”上的这帮客人。他们根深蒂固地认为——所有的人都应该很明确地向他们报告消息的尺度。如果没有报告,那就是说不需要报告。如果开始报告了,那么也不必大惊小怪。
列车长说,在我们铁路前方的一个路口,昨天发生了一起交通事故,七辆汽车在通过火车铁轨的时候追尾。现在七辆车瘫痪在火车道上,完全阻断了交通。
怎么办呢?有人一边往吐司上抹着黄油,一边慢条斯理地问。
如果这些报废的汽车不挪走,“非洲之傲”将无法通行。
乘客们一边喝着牛奶,一边轻微地点点头,似乎很同意这样一个基本判断。火车轨道不让出来,火车将无法前行。
黑人列车长已在“非洲之傲”上工作了很多年,一副见怪不怪的神情。他接着说,那些毁坏的车需要大型机械才能从轨道上挪开。
大家又轻轻点点头,认同这个常识。
但是周围没有这种机械。必须从赞比亚首都卢萨卡调来。而且关于事故的起因和责任,也有待于卢萨卡的警方前来处置。在这些没有完成之前,“非洲之傲”是一步也不能挪动的。
人们还是按部就班地吃饭,喝咖啡,好像列车长谈的是一件距此地十万八千里的散淡事儿。
我简直都要为列车长抱屈了,这么重要的信息,大家怎么可以不认真听呢?
不过要说大家不认真听,也有些冤枉。就这么一小撮人,就这么大点儿地方,列车又悄无声息地停着,你想不听都不可能,声声入耳。
终于,有个人懒洋洋地问道,卢萨卡的设备和人什么时间能来到这里呢?
我猜,这是大家都想问的话吧。但奇怪,没有人争先恐后地提及这个重要问题,连问这个问题的人也好像在谈一个无足轻重的小道消息。
列车长回答,据我们刚刚得到的消息,机械和警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到达此地。因为他们——都还没有从卢萨卡出发。
大家点点头,然后又是该干吗干吗,这事就算不了了之了。连我最想知道的此地距离卢萨卡有多少千米,居然也没一个人问。
我垂头丧气地回到了自己的客房。过了一会儿,我到观景车厢去看看情况。它相当于列车上的中央广场,有什么信息会第一时间从那里扩散。
野花夫人恰好也在,只是这会儿她不能被称为野花夫人了,后继乏力。以往她每天插的野花,是“非洲之傲”的服务员趁着夜里车停旷野的机会,黎明时下车为她采集而来的。现在,“非洲之傲”滞留在暴尘扬灰的土坡,无花可采了。
头上没有野花的野花夫人,让人觉得有一点点生疏。她微笑着说,看来您说对了,“非洲之傲”遇到了麻烦。
我说,也不知此地距离赞比亚首都卢萨卡有多远?
没花戴的野花夫人说,不知道。看她淡漠的神情,好像这不是一个问题。
为什么没有人问问呢?我大不解。
她稍显惊讶地说,这和“非洲之傲”有什么关系呢?
我奇怪她天真到连这其中的逻辑都想不通。我说,你知道了距离有多远,就可以大致演算出机械和警察能在几小时之后赶来,然后再算上他们的工作时间,不就可以基本推出“非洲之傲”启动的时间了吗?
没有花戴的野花夫人,还是习惯性地抚了抚通常她戴野花的鬓角,她手指活动的幅度比较大,好像那里插着一大朵野玫瑰。她说,您要知道,这里是非洲。您不会知道那些大型机械要从哪里征集到,要由什么人向这里开拔。您无法知道警察局需要用多少时间才能把事故专家集合起来,他们将乘坐什么车于何时出发。甚至您不知道这七辆车连撞,是普通的事故还是有什么政治经济的奥秘。所有这些,都会影响“非洲之傲”出发的时间,但我们都无从知晓,那么,单单知道一个此地距离卢萨卡的千米数,有什么意义呢?
这一席话,让我对野花夫人刮目相看,并自惭形秽,嗤笑自己的幼稚愚蠢。
我说,您说得很对。难怪大家都这样淡定。
野花夫人说,我们只有无条件地信任“非洲之傲”。在这里,没有人比他们更了解情况和更着急的了。我相信,他们一定会竭尽全力争取早点儿再次出发。我们应该关心的是——“非洲之傲”上的饮水是否充足,携带的食品是否足够。这一点,列车长是不会说实话的,他一定会说足够足够,放心吧。我已经问过餐厅的服务人员,他们说食物和饮水的确都是充足的。知道了这一点,就等于知道了一切。
野花夫人的头上现在没有野花,但在我眼里,有了光环。
然后,她很安闲地打开一本载满奢侈品广告的册页,轻轻翻看。
我的心境也平和下来。环顾四周,各位旅行者都安之若素,看报的看报,看书的看书,要不就是用极轻的声音在聊天。史密斯先生一如既往地扒在观景露台上,看外边的风景。我走过去,说,史密斯先生,这里的风景已经几十个小时没有变化了,您为什么还在看?
史密斯先生说,它们是有变化的。在不同的时间,由于光线不同,它们呈现出不同的色彩。我们难得有时间在一个地方动也不动地待这么久。
我说,看起来,您一点儿也不着急啊。
史密斯先生说,旅行就是一个充满了变数的过程。如果想没有变数,你待在自家宽大的卧床上好了。意外是旅行的一部分。这列车上的所有客人都走过很多国家了,大家都明白这一点。
我默不作声。我也算走过一些地方了,但我还没有学会这种大智若愚的旅行智慧。我会烦躁和焦虑,会不停地打探和暗自掐算。但这一切,在有些时候的确是没有任何用处的。
下一顿聚餐时分,“非洲之傲”列车长向大家报告了如下事项。第一是请各位客人将自己到达终点站达累斯萨拉姆之后的行程告知“非洲之傲”,包括将要下榻的酒店,将要赶赴的飞机或汽车、船舶的具体班次和时间。第二是请各位客人再次确认自己的联系方式,包括在达累斯萨拉姆的联系人方式。第三请各位客人看一下自己的旅行延误保险规则,看是否需要“非洲之傲”列车方出示某种延误证明。
依然是波澜不惊。客人们都保持着原有的姿态和表情,好像列车长在介绍一个旅游胜地的各种资料。
我明白,这是“非洲之傲”在预备善后。旅行通常环环相扣,这一个环节的延误,必将影响下一个环节的承接。按原计划,“非洲之傲”将在五天后的中午时分抵达达累斯萨拉姆,人们都预订了当地的酒店。如果不能按时入住,我不知道酒店是否还会为我们保留房间。我们是现在就和酒店打招呼续订第二日的房间,还是等等看?谁知道在这荒野处还将停留多久?
我遵嘱查看了所购买的旅行延误保险。当时花费了重金,自以为万无一失。保险公司在保单上,对旅行时间延误的原因罗列之复杂详尽,记得我在被搞得晕头转向的同时,也叹服保障范围的周全。比如在保险期间内,因洪水天灾、自然灾害、机械故障、罢工或怠工、工人的临时性抗议活动……导致的旅行延误,都是有赔偿的。记得看到被恐怖分子绑架和拘禁之后可以按天数领取保险金,还有几分感动。到现在延误真的几成事实,才惊奇地发现,因交通事故引发的旅程延误是不在保险范围之内的。我赶紧向我投保的保险公司问询,得到的答复正是如此——交通事故引发的任何延误都不赔。
好你个狡猾的保险公司。在旅行中非常高发的延误原因居然是不保的,真是买的不如卖的精啊!
如果在“非洲之傲”停摆之初,我就发现了这个陷阱,一定会捶胸顿足、怨天尤人。一是咒骂保险公司不仁,二是悔恨自己眼珠不亮,三是恼怒赞比亚危机处理效率低下,四是……也许找不到具体可以宣泄的理由,但义愤填膺、火冒三丈是一定的。
受过野花夫人和史密斯先生的言传身教,我比较心平气和了。自己给自己开导了一番。保险公司以营利为目的,当然会竭力把最大概率的可能性排除在外,这个可以理解。不管眼珠亮不亮,就算当时我发现了这个坑,也只能往里跳,国内现在并没有包赔这个大概率事件的保险公司。唯有期待以后保险业能开发出更人性化、更有保障的产品,虽然会多收保费,但让人更有安全感。关于赞比亚的事儿,谁让这里是非洲呢!至于那些无名怒火,没有来由,一笑了之。
配合深而长的呼吸,果然慢慢平和了。
“非洲之傲”收集来的资料显示,有一对德国夫妇已经按照“非洲之傲”的日程表,订了当日从达累斯萨拉姆返回柏林的机票,之后是紧锣密鼓的衔接。他们继续转机两次,才能返回自己的城市。在坦桑尼亚,他们只有几小时的时间差。如果“非洲之傲”不能准时抵达终点,他们面临着改签机票、重新找旅店住宿等一系列问题。
在这里,我要再一次感谢金晓旭先生。当初在制订旅行计划的时候,我本来想在“非洲之傲”抵达达累斯萨拉姆的当天,就从火车站直接到机场,飞赴桑给巴尔。至于在坦桑尼亚的旅游,放在从桑给巴尔返回之后。一来我觉得不用再次打开行李入住酒店,索性一步到位;二来我特别想早点儿到达美丽的热带岛屿,一洗征尘。
金晓旭先生强烈建议我在达累斯萨拉姆留出足够的空余时间。他说,“非洲之傲”这一次的旅程长达14天,世事难料,要留有余地。于是我们将计划改成先在达累斯萨拉姆休养生息,然后再去桑给巴尔岛游览。金晓旭先生丰富的旅游经验,在这种时刻显出卓越的先见之明,使我们的应对相对简单。
见到这对倒霉的德国夫妇,我说,对你们深表关切。
他们说,谢谢。
我说,怎么办呢?
他们说,机票是不能更改的,全部作废。现在也无法确定是否可以预订第二天的机票,因为不知“非洲之傲”何时才能出发。如果继续等待,也许要订第三天的机票。关于后续衔接的机票,也不是每天都有航班。最关键的是回家之后马上有重要会议,不能变更。
我吓了一跳。这真不是仅仅丧失金钱的事儿,面临更复杂的困境,不由得着急说,这可如何是好呢?
他们两人相视一笑,安慰我说,不要紧。我们还有好几天时间可以考虑这件事情。我们也有相应的保险。
他们的安然真的不是故作镇定,而是发自骨子里的处乱不惊、举重若轻。不敢想象如果我遭遇这种情况,得急成何等火急火燎的模样!
我算是被“非洲之傲”车上客人的这份从容安定震惊了,于无声处听惊雷。我这一路所见到的狮子血盆大口、象群排山倒海而来、河马在河中龇牙咧嘴等加在一起,都没有这种宁静让我惊悚。
为什么这个世界上,有人可以如此泰然?为什么我们就做不到这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自在?
我想了很久很久。结论是,第一我们人太多了。人多机会少,每个人都变得神经兮兮,一步赶不上步步赶不上,只有在第一时间识别出机遇和风险,才能最大限度地保障自己的安全与发展。第二是我们的变化太快了。在一个飞速运转的年代,一切都充满了变数,让人目不暇接。我们把人家上百年甚至几百年的事儿,都炖在一块堆完成,滋生火急火燎、暴跳如雷的脾性可以想见。三是我们尚没有能力从容。中国人原本是有从容的传统的,只是已经不从容了很多年。受侵略受苦难,吃糠咽菜流浪奔突,丧失了从容的传统。贫苦会扼杀从容,饥寒交迫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从容是一种奢侈。
这种奢侈,其中既有金钱的奢侈,人家不在乎多掏一天或几天的酒店款,不在乎一个或几个航班的延误作废,自然安之若素;也包含制度的奢侈,我相信世界上的保险公司,不一定都拟定我这种看似包罗万象、实际心机重重的保险条款。保险公司可以多收费,以提供更大范围的保障,让投保人安心。最重要的一条奢侈,是信任的奢侈。旅客们完全信任“非洲之傲”会全力以赴、周到妥帖地处理此事,而不是我们常常遇到的那种推诿和敷衍。我们吃了无数次亏得来的教训是——如果你不在第一时间亲临现场果断想出自我保护的策略,你就可能被蒙骗和盘剥,你会被人瞒天过海、李代桃僵、干吃哑巴亏、死无对证……
想到这里,我也释然了。我们现在还没有能力从容,不能拔苗助长。不过,安稳的从容终将是一个方向。俗话说,见多识广,见得多了,就会长见识。中国人不笨也不傻,不懒也不杞人忧天。我们曾经从容优雅过几千年,万事俱备之时,重拾优雅从容,并非难事。期待着那一天早一点儿到来。
当我入睡的时候,心已安然。但入睡不久,心安然身却不再安然了。“非洲之傲”哐当一声,开动了!从不在夜间行驶的它,现在使足了劲儿飞驰。我在朦胧中大致计算了一下,“非洲之傲”此次晚点共计40多个小时。
早餐的时候,列车长再一次出现了。他说,我们将尽量加速行驶,期待追回之前耽搁的时间。从今之后,除了非常危险的路段,夜里我们将不再停车歇息。
大家依然默不作声,既没有表示特别的赞同,也没有人反对,甚至也不见有人问问这样是否就能追回时间。人们一切如常地喝着牛奶,只是时不时地会被颠簸不小心呛着。以往的早餐时间,车是纹丝不动的。
我问野花夫人,您觉得我们能准时赶到达累斯萨拉姆吗?
她说,哦,完全不知道。咱们能做的事儿,只是祈祷。
我是连祈祷也不做的人。我开始目不转睛地盯着窗外,刚才我问过列车长,列车长告诉我,此刻已经行驶在中国援建的坦赞铁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