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木
健太郎一进家门,便将足球扔到院子里。“东西用完之后,要放回最开始的地方。”铃木立刻教育他。铃木自己也曾经常这样被亡妻说教。健太郎气鼓鼓地嘟起嘴,不情愿地把球放回架子上。“最开始的地方什么的我哪儿知道。”健太郎嘴里嘀嘀咕咕地狡辩着进了家门。“球放在哪里还不都是球”——铃木听到他的话,想起自己也曾经这样跟亡妻顶过嘴。
刚一进房门,一股特殊的芝士香味就直往鼻子里钻。铃木感到一种幸福。芝士和奶油独特的气味,跟那些人造的东西不一样,夹杂着某种既丰富又不确定的感觉。它们时刻提醒自己,自然界的东西是会腐坏的。这就像汗水和口水一样,夸张一点说,它们都让人感受到生命力。
“意大利面!”健太郎叫着,赶忙脱掉鞋子,“妈妈做的意大利面可好吃啦。大哥哥也一起来吃。”那口气就像一个正在发号施令的国王。
我小的时候可没听说过意大利面什么的,铃木听着,脑子里想的却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刚才在河岸边踢球,球场的排水虽然很好,鞋子上还是沾了一些泥土。为了弄掉这些泥土,铃木又来到屋外。泥土沙沙地落下,露出本已变脏的鞋底。接着,就像是早已算好了时间,口袋里的手机响了。急切、焦躁和恐慌在瞬间袭来。是比与子打来的。于是铃木离开房门,一直走到院子的大门口才接起。也太频繁了。这超乎寻常的频繁,无疑说明他们此时的焦急和无奈。铃木一边注意着院子里开着的房门,一边将手机放到耳边。
“怎么样?”她又这样问道。
“还没怎么样呢。”
“你到底在哪儿?”
“我还不知道。”那个男人到底是不是推手还不清楚,因为至今为止他所做的只是和那个人的儿子踢足球,其他没有任何进展。
“你到底在做什么?”
只踢了踢球而已。“先从外围开始着手吧。”铃木想起了当初还是中学教师的时候。为了从学生那里得到有用的消息,他单刀直入地询问,却失败过很多次,所以必须从周边的事情开始,绕个大圈子来寻找答案。要绕圈子,要不紧不慢。
“又不是城市,哪来的什么外围!我们这边可等不了了。”
“我也很拼命啊。”
“已经死两个人了。”
“嗯?”这种事用这种顺带一提的口气说出来好吗?
“是我们这边的员工,磨磨蹭蹭的,十分钟前刚被寺原用枪打死了。”
“为什么?”
“因为有员工不好好做事,他生气了呗。”
怎么可能有这样的公司!他想回嘴,可又忍住了。正因为这样的公司真的存在,铃木现在才站在这里。妻子被杀,发誓复仇,结果落得个追踪推手的地步。铃木绞尽脑汁地分析着。自己目前的处境、比与子和寺原现在的情况——他将这些东西一一排列在脑海中,立刻开始打算起来。他们在找铃木。可是,还没有找到。或许正顿足捶胸,咬牙切齿,可是除了手机之外,他们没有任何方式接触到铃木。“如果我现在逃跑了,那会怎样?”
“逃跑,为什么?”
“只是随便一说。现在我如果跑掉了,搞不好还能得救呢。反正你们也不知道我现在在哪里。”
“你家在哪里我们可是知道。”她说完,将铃木家的地址背了一遍。
“或许我不回那里啊。”
“你以为这样就平安无事了?”比与子的声音变得有些强硬。
“没以为,可你们不是也找不到我嘛。”
“就算是这样,也不代表你就能平安无事地跑掉。”比与子的声音更大了,“怎么可能让你逃掉?而且,你要是这样说,那么那对男女就只有死路一条。你也不会有好果子吃。到时候可是比死还痛苦。”她威胁道。
比死还痛苦的事情已经发生了。此时的铃木冷静得连自己都感到意外,没有任何情感,像是一把冰冷的勺子。妻子已经死了。是他,是被那个轻浮而自私的青年杀死的。那简直比死还痛苦。
“你就赶紧问那个男人‘你到底是不是推手’,然后回来不就好了?”比与子又回到了一开始那种事不关己的轻率口吻。
“我挂了。”铃木觉得烦,生硬地说道。他和比与子之间的联系现在就只有这部手机。只要切断这条电波,至少现在这一刻可以得到解放。“我人在屋外,现在正准备回他家里。”
槿跷着腿坐在沙发上,正读着杂志,并没有回头看铃木。
“好有意思。”健太郎叫道,“大哥哥技术不错。”他说完,好像想起什么事似的,走进了旁边的房间。
“那很好。”槿的声音听上去好像他早已知晓这世上并不存在任何美好的事物。
铃木有些不知所措,在客厅和餐厅之间徘徊。是该坐回沙发上,还是去找健太郎,告诉他一定要推荐自己做家庭教师?他很烦恼。
回过神才发现,孝次郎已经站在了腿边,铃木吓了一跳,虽然没有真的跳起来,可确实吓到了。孝次郎抬起头,柔细的头发晃动着,小声地嘀咕道:“你坐啊。”
“啊,是啊。”铃木借机坐在了槿对面的沙发上。“感冒怎么样了?”他问道。
“感冒?”孝次郎先是愣了一下神,随后又满脸严肃地点头道,“没事的。我会努力。”
这可不像小孩子的口气,铃木不自觉地笑了。同时,他又想起了亡妻那句“你不够努力”。因刚才跟比与子对话而感到紧张的头脑,如同被松了绑一般,一下子松弛了下来。“是嘛,你在努力啊。”
“那个,”孝次郎跟坐下来的铃木差不多高,他面朝着铃木小声道,“你,教我们什么?”
“什么……”说实话,自己能教给小孩子的东西是一个都没有。
“因为我爸爸什么都不教我。”孝次郎偷偷看了一眼槿的侧脸,“所以,你教点什么吧。”他的眼睛里闪烁着求知的好奇。
“我,代替你爸爸?”被孩子这样一说,好像自己成了他爸爸似的,铃木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这感觉还不错。“你太冲动,想法又极端。”他好像听到了亡妻揶揄自己的声音。无意中看到了时钟,快下午两点了。“有一股很香的味道呢。”
槿还是那种看穿一切的眼神,盯着铃木。“迟来的午饭,好像是意大利面。你也吃点吧?”
复杂的情绪瞬间在内心深处交织。邀请吃午饭,意味着已经接受自己了吗?或者只是试探?真是苦恼。“可以吗?”
“估计量是肯定够的。她做饭最大的长处就是量足。”槿没有笑,甚至连视线都没有离开手中的杂志。
“对。这就是我的量产型意大利面。”听到说话声后,铃木转脸看向左侧。不知什么时候,堇已经站在那里,双手端着盛满了意大利面的盘子。
铃木毕恭毕敬地将盘子接了过来。可能是闻到了香味,健太郎也出来了,开始摆起餐具。孝次郎则追在健太郎身后来回转着。
“我跟你们一起吃,真的可以吗?”铃木问道。堇则愉快地点头道:“当然当然。”那情感分明的说话方式既爽朗又轻快。
意大利面都摆好以后,所有人都坐到餐桌旁,动起了叉子。戈贡佐拉奶酪的香气充满了整个房间。“真香!”铃木率直地说道。
“是吧——”健太郎夸张地拖长语调,然后看着坐在旁边的孝次郎说:“你干吗呢?”
孝次郎翻开了昆虫贴纸的册子。异样艳丽的甲虫和黏糊糊的蝴蝶幼虫直逼眼前,铃木实在想求他吃饭的时候可不可以别这样。孝次郎将餐盘推到旁边,拿起笔写起明信片来。他的脸贴得那么近,像是要去舔那明信片。
“在干什么呢?”铃木问道。
孝次郎慢慢地抬起头,满脸认真的表情。“换甲虫。”声音还是那么小,像是昆虫在摩擦翅膀。
“把十张重复的贴纸寄过去,就可以换一张甲虫的。是一种特别恶心的家伙。”堇解释道。
“是长戟大兜虫。”孝次郎一如既往地小声嘀咕着,接着又扭头转向明信片,然后又忽然转头对着铃木:“这个怎么念?”他将本子的背面递给铃木看。好像是寄信的地址。“黑企划,奖品配送中心”,是个怎么看怎么可疑的名字。“东京都文京区冈。”铃木念起地址来。
“东、京、都……”一边认真念字一边奋笔疾书的孝次郎看上去很可爱,“文、京、区……”他继续念道。字不是很工整,不过执着的心情确实表现出来了,铃木想。
“怎么样,铃木先生,我家的孩子你看能照顾吗?”堇擦着沾在嘴边的酱汁笑道,“现在决定,不但有孩子,还有恶心的虫子可以看哟。”她开玩笑道。
“哈哈。”铃木毫无底气地应和着,显得既没自信也没气势。
槿叹了一口气,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铃木的回答。或许是在感叹:真没用。
“喂喂,孝次郎,你知道PK是什么吗?”健太郎对孝次郎说道。他将手盖在明信片上,不让孝次郎继续往下写。
“那是什么?”孝次郎一脸严肃地看着哥哥。
“是小熊维尼。小熊维尼的第一个字母的简写就是PK。是大哥哥告诉我的,很无聊吧——”
孝次郎好像没明白意思,只是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盯着哥哥。而堇则礼貌般地笑了笑。
“当然我还可以教其他很多东西。”铃木带着一些表明态度的意思说道。
“那,那,大哥哥,你吃过那个吗?”健太郎忽然转变了话题。为什么忽然从“那”就转到了食物的话题呢?真搞不懂。“电视和漫画上不是经常出现嘛。老鼠爱吃的奶酪,有很多洞的那个,三角形的。”他认真地比画着奶酪的形状。“看上去好像很好吃呢,那个东西你吃过吗?”
“啊?”这个出乎意料的问题让铃木摸不着头脑。
“我问爸爸的时候爸爸都不理我。那个奶酪,到底哪里才有啊?”
应该是看过动画片和漫画之后十分好奇吧。铃木决定先说谎应付。“那个奶酪真的很好吃啊。”
健太郎和孝次郎互相看了一眼,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果然,那种奶酪一定很好吃。”
接下来都是一些“鼹鼠都是戴着墨镜的吗”或者“猛犸象的肉真的可以生吃吗”之类的问题,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认真地在问。铃木无法像父亲一般解答孩子们的这些问题,只能做到在不敷衍的情况下尽量回答。他答得很认真,自己都觉得这样应对算得上诚恳了。
“还有那个东西好像也很好吃。”孝次郎将右手放在嘴边,小声地对铃木说。
“什么?”铃木问道。为了听到他细小的声音,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在雪山里迷路的时候,来救援的狗狗。”孝次郎说。
“圣伯纳犬?”铃木想象着遇难救援犬的样子,回答道。
“嗯嗯,就是那种大大的狗狗。”
“那个可不能吃哦。”
“嗯——”孝次郎摇着头,“不是,是那个,挂在脖子上的,木桶里面的。”
“威士忌?”铃木抢在他前面说道。
“是的是的。”
看着孝次郎那严肃的样子,铃木和堇都笑出了声。槿虽然沉默着,眼睛却眯成了一条线。健太郎也嚷着说:“嗯,那个,我也想喝喝看。”
铃木也曾经对那些圣伯纳救援犬脖子上挂着的桶十分好奇。那一定是十分美味的威士忌。
“要不我们也遇难一下吧。”孝次郎小声嘀咕着,铃木和其他人都大声笑了起来。
一阵大笑过后,正准备喘口气时,一阵眩晕袭来。因为这一切都太不真实了。如此融洽的餐桌风景,让铃木不得不困惑起来。槿生活在这样一个祥和的家庭里,实在无法想象他所做的竟是推手这样一种阴暗而违法的事。并且,他也无法相信,自己跟踪推手,打算调查这个家庭,这样的事真的在现实当中发生了。要画出怎样的一条线,才可以将眼前这个家庭跟寺原那帮人连接起来呢?
我到底是卷进了怎样的风波之中啊,他感到了不安。
转动着手里的叉子,卷起意大利面。随着叉子的转动,蘑菇,酱汁,都跟着旋转起来。铃木默默地看着,感觉自己也被吸入了这旋涡,虽然还睁着眼,却像是突然间来到了梦境之中。脑海中闪现出各种场景,一个接着一个,如上演节目般出现在眼前。
最先出现的是大量的车。外表气派的纯黑色车一辆接着一辆地驶进住宅区,停在这所房屋前面。十几个身着西装的人下了车,冲进庭院。有体格健硕的,也有戴着眼镜、看上去很有学问的。他们应该是寺原的部下吧,是“千金”的员工。他们踏着庭院里的石板路,冲进房屋。在这群人正中间的正是比与子,她指挥着这些男人。看到客厅的桌子了。桌子下面是蜷缩成一团的健太郎。孝次郎坐在旁边,左右张望着小声地问哥哥:“怎么了?”两个人都很害怕,却都不知道事态已经发展到了怎样一种绝望的地步。堇在厨房里,脸色苍白,一动不动。灶台前面,素未谋面的两个男人正拿枪指着她。一开始她像是想笑,可当发现一切既不是玩笑也不是恶作剧之后,嘴唇开始抖动起来。
场景还在继续。这次是昏暗的仓库。两个孩子被绑住手脚,倒在地上。堇发出惨叫,拉扯着自己的头发。看得出她刚经历了痛苦,是威胁和审问。
“你没事吧?”槿的声音让铃木回过神来。
叉子卷着面条,送到下巴附近之后,他就停止了动作。
“你刚才好像电池没电了一样啊,大哥哥。”健太郎说道,说话时嘴里还喷出了酱汁。
“刚才在考虑一些事情。”他无法说我在想着你们吃苦的样子。一不小心就想了一些恐怖的事情,简直就像是在预言未来一样的场景。心脏在快速地跳动。
“考虑什么事情?”健太郎大声说道,完全不顾自己嘴里正在咀嚼的面条都被看得一清二楚。
“什么?”孝次郎也小声地说。明信片已经写得差不多了。
虽然没有作声,堇也用好奇的目光看着铃木。好奇心旺盛的女大学生,她的气质果然还是没变。
意大利面吃完了。看着残留在盘子里的酱汁,铃木觉得很可惜,可又不能舔干净,只得作罢,放下叉子。“那个……”铃木说着,看向了槿。要试探就要趁现在了,他想。只有拼啦,像你说的那样。“槿先生是做什么工作的?”
铃木放弃了绕圈子,选择了端着枪从正面刺向对手胸膛的方式。就在刚才,就在看见那些想象中的画面之后,他慌了。他禁不住想,如果再磨蹭下去,那些不祥而恐怖的画面或许真的会变成现实。铃木的眼睛一眨都不眨地盯着槿。他期待着槿的回答。即便不回答,也会多少露出狼狈的神色吧。
“工程师。”回答的是坐在铃木旁边的堇,“是叫系统工程师么?我其实也不大清楚,反正就是那样一种工作。”
“是吗?”
“他从来不把工作内容告诉我。”堇耸耸肩。
槿的表情没有变化,既没僵硬,也没舒缓。
“那是……是那种吗,电脑上面的程序之类的?”
“嗯,就是那种。”槿含糊地回答,好像在发出挑战:怎么样,可疑吧?
铃木不作声,在心里寻找着说辞。如果此时能想到几个问题,几个一下子就能检验出他是否真的是系统工程师的问题就好了,可惜没有成功。吸气,屏住呼吸,想了一阵之后,叹气。我最想知道的东西到底是什么?铃木困惑了。是想知道他就是推手吗?还是,想要他不是推手的证据呢?想把他们的情报供给“千金”吗?想保护他们,还是说我只是想离开这里?
“你知道蚱蜢吗?”槿突然开口。
“嗯?”铃木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弄得不知所措,他狼狈地思考着,“蚱蜢……是说昆虫的那个?”
健太郎兴趣满满地凑过身,而一旁的孝次郎不知是对“昆虫”起了反应还是被“蚱蜢”激起了兴趣,连忙翻起了自己的贴画册。
“这个人啊,时常说些不可思议的话。”堇笑了。
“我说的是飞蝗。”
“是绿色的那种吧?”
“啊,嗯……算是吧。”槿安静地说,“不过,也有不是绿色的。”
“不是绿色的?”
“如果是在密集的环境下生长,就会繁殖出叫作‘群居型’的品种。”
“密集……是指人口密度高的那种密集吗?”
“对。这个品种是黑色的,翅膀很长。而且,很凶残。”
“黑色的吗?”
此时坐在对面的孝次郎指着摊开的画册,小声说道:“这个。”小手指不停地敲着一张贴纸,上面印着跟泥土颜色差不多的蚱蜢。“就是这个。”他将手放在嘴边告诉铃木。
“同样是蚱蜢,也有很多种类。从道理上解释,就是同类太多的地方食物就会不足,所以为了能到更远的地方,飞行能力进化了。”
“听上去很有道理。”虫子们为了存活下去而想出的策略都很精巧,铃木想。这点努力和变化完全可以想象。
“我觉得……”槿顿了一顿,将面前的餐盘推开,撑起手肘,两手交叉一动不动地看着铃木。黑色的眼睛看上去就像是一口井,深不见底,只能听见回声。“我觉得,不光是蚱蜢才这样。”
“什么意思?”
“不管什么动物,只要生活在同类密集的地方,都会产生变种。变黑,变得急躁,变得凶残,等意识到时已经变得跟飞蝗一样了。”
“凶残的飞蝗?”
“群居型会大量聚集,集体行动,四处蚕食,同伴的尸体也吃。同样是蚱蜢,绿色的跟黑色的完全不一样。人也是这样。”
“人?”铃木感觉好像是自己突然间被点名了。
“人如果在拥挤不堪的地方生存,也会变异。”
“这样啊。”
“人密集地生活着。上下班的地铁,还有拥堵的旅游景点,着实震撼。”
铃木还没反应过来,就狠狠地点了头。他想起了当初那个教授的话,说了出来。“人类不像是哺乳动物,倒是更接近昆虫。”
“是啊。一点没错。”
一点没错,被别人这样说的时候感觉还真是好啊,铃木想。确实,在这种时候,如果有人问“企鹅也是昆虫吗”这样的话,着实是令人不快。
“再绿的蚱蜢都可以变黑。长出翅膀、逃往远方这种事,人做不到。所以,只能变得凶残。”
“那么,人全部都是那种群居型吗?”
“尤其是都市。”槿的目光变得锐利,却不像是对铃木的威慑,“想要安稳地生存下去尤其困难。”
在人群中生长、安静纤细、不为所动的树木,铃木又想起了这个画面。同时他发现,强烈的怀疑开始在自己体内滋生扩张。表面上是蚱蜢的话题,可不管怎么听都像是在自白:“我就是推手。”槿的表情没有变化。可是,眼睛深处却可以看到似乎是在试探自己的光芒。不,如果想看,那月亮上都可以看见兔子,不能光凭这个来断定。“接下来你自己考虑。”好像有人在这样对自己说。
铃木强忍着想要咽口水的冲动。他感到危险,似乎只要自己的喉咙发出哪怕一丁点声音,那个瞬间槿就会露出推手的本性,冲向自己。“你觉得,人如果减少了,就能变得平和吗?”铃木发觉,自己提问时的声音是如此紧张。
“应该会吧。”槿立刻回答。
“你一定是为了让变成了黑色飞蝗的人再变回来,为了减少人的数量,所以才把人推到车前吧?”铃木想立刻趁势问出这句话,却还是忍住了。
这个男人到底是什么人?铃木面对着槿,不停地思考着。通过推的方法去杀人,这种事是否能够成为一种职业本身就值得怀疑。可是眼前这个男人身上混杂着一种奇妙、静谧而又奇特的魄力,这是肯定的。他到底是什么人呢?假设他真的就是推了寺原的人,那我又该如何是好?铃木无法再继续质问了。在毫无对策的情况下投入敌人的怀抱,自己早已失去了攻击的手段。铃木呻吟着,除此之外别无选择。
过了一会儿当铃木无意间转头时,才发现孝次郎正抓着他的手机在看。手机是他随手放在桌子上的。孝次郎正用双手按着按键。铃木慌忙抓住手机拿了回来。如果在孝次郎乱按的时候一不小心打通了比与子的电话,那一切都完了。可能是铃木的动作稍微有些粗暴,孝次郎露出了惊愕的表情。
“这个很容易坏,所以不能乱摸。”铃木只得做出模糊又毫无说服力的解释。
“说谎。”健太郎敏锐地说道,“绝对是说谎。这个口气。一定是怕被别人碰。”他对着弟弟的耳朵小声说道。孝次郎木然地点了点头,接着便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重新转身看着他的明信片。“东京都,文京区。”他念道。
好像真的在照顾自己的孩子一样,铃木看着两个孩子心想。那不也挺好嘛,他似乎听见了一声怡然自得的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