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
这个手下会被带到哪里?蝉问道。他抓着桃的肩膀,来回地摇晃。
桃像哄小孩般地说道:“我告诉你啦,你别那么闹嘛,告诉你就是了。”实际上她只是装出一副被来回晃得厉害的样子而已。“说到底,不正经的事情只能在不正经的地方做。”她报出一栋建筑的名字。“从品川站下车后往东走大约十五分钟,”她一边说一边拿出记事本,简单地画了一张地图,“那里原本是一家汽车厂的生产车间,可很久以前就废弃了,从那以后就再没有人用过。周围是一大片杉树林,在这边也是很少见的。估计是因为容易得花粉症,所以没人看得上吧。杉树林跟那栋建筑之间只隔了一条马路。”
“花粉驱散人群,真好,像故事一般梦幻。”
“一点也不梦幻,就算是也是充满了喷嚏和鼻涕的梦幻。那附近净是些老旧的仓库和楼房。其中的一栋呢,就是归寺原的那个公司所有。一眼看上去就很可疑,你都会忍不住笑出来。原本雪白的墙壁现在已经变成煤灰色,几乎全黑了。玻璃全是碎的,也没有换。”
“你该不会是去过吧?”
“工作需要嘛。”桃一副不以为然的口气。
“色情杂志也送货上门?”
“偶尔也有,不过我不是还有副业嘛,副业。”
“也不知道到底哪个才是你的副业。”
“反正啊,我给寺原做业务时,在那栋楼里做过事。”
“还业务啊。”
“大公司不管什么事都是分派给外面的人做啦。我当时做的是那个,就是翻开电话本,然后打一些骗人的电话。如果是老年人接的,就吓唬他们。‘你家孙子在我们手上,稍微吃了点苦头。’然后再说,‘如果想让我们放人,就汇钱过来。’那种事还真是出人意料的容易成功呢。当时找了十几个人在一间屋子里,每个人发一部手机,不停地打电话。”
“轻松的工作就是好。”蝉又想起岩西交给自己去做的事,不由得叹了口气,“一点都没有风险嘛。”
“是啊。还有专门做托儿的,名字叫‘剧团’,是一帮擅长演戏的家伙,负责帮我们演戏给人看,专门学一些挨打时发出的惨叫什么的。”
“那么,那个手下会被带到那栋楼里?”
“那个去追推手的口风很紧的手下?应该是吧。寺原那个公司,一旦要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的时候,都会用到那栋楼。”
那个手下肯定是要吃点苦头。肯定不会轻易放过他。“把凶手的地址说出来。”“不,我不想说。”“那就没办法了,改变主意的时候麻烦告诉我们一声。”事情不可能这样就结束。虽然不知道拷问这个词合不合适,但进行拷问是肯定的了。
“什么时候?”蝉问道。
“谁知道呢。不过,就在刚才又有什么人被叫到那边去了,估计就是今天,应该就快开始了。”
“什么人指的是谁?”
“拷问的行家吧,一帮热爱暴力的家伙,最擅长的就是折磨人,然后问出消息。我听说,他们被叫去做事了。”
“寺原动真格了。”
“那当然,自己的儿子被杀了嘛。话说回来,你真准备去抢人吗?”桃的眼神里流露出担忧。
“应该会让他们对我刮目相看吧。”由我来找出推手,然后干掉他。蝉开始亢奋起来。内心开始躁动,无法再保持冷静。这既不是使命感,也不是优越感,只是一种脚下猛地一紧,能够切实地感受到自我存在的充实感。
“你还是别去自找麻烦比较好。”桃试图劝阻,蝉却不高兴起来。
“你的意思是我只要乖乖地听岩西的话就好了吗?”
“不是那个意思啦。可是,寺原的地盘不大好吧。他真的很麻烦。”
“告诉你,我是自由的。”
“什么跟什么啊?!”
“我不是木偶。”蝉说完,看了看桃拿在手上的地图,一把夺过便走开了。要去品川东郊,开车更快些。他想着,在街头转了起来。
蝉搜寻着适合偷的车,脑子里将接下来该做的事整理了一遍。他觉得简简单单地去做就可以。
找到将发生拷问的那栋楼,把那个手下带出来塞进车里,换一个地方,让他说出推手的所在。地址到手后,立刻开车过去,干净利落地用刀解决就好。等到跟岩西报告的时候,他一定会大吃一惊,明天开始就该叫自己“蝉大哥”了吧。就算那个手下不肯说,自己毕竟将他从拷问者手里救了出来,多少应该能从他那里得到一些情报。如果连这都没有,那就来硬的问出来,大不了就是把刚救出来的人再拷打一遍。
我要立功啦我要立功啦!蝉很兴奋。我要证明给你们看,就算是我一个人,也可以漂亮地立下一件大功。
在挤满了办公大楼的街道上走了一会儿,蝉转身进了一条小路,看见一辆休旅车停在那里。颜色黑灰相间,是新车型,车顶上还有专门用来装滑雪板之类的东西的装置。最重要的是,这辆车似乎是为了证明自己还活着,竟抖动着身体。引擎没有熄火,车门没有上锁,方向盘旁边的钥匙也没有拔。估计是驾驶员怕冷,不想关空调,肯定是天真地以为反正马上就回来,没什么大不了的。
完美。“如果我能颁奖,就给你个诺贝尔粗心大意奖吧。”蝉自言自语着侧身溜进驾驶席,立刻关上门,挂上挡。好兆头啊!蝉心里又添了一分自信。能在这里偷到这么好的车,这一定是上天的旨意啊。
车冲上了国道,可是前方的交叉口处堵车了,蝉觉得麻烦,马上又转到旁边的小路。手表上的时针已经指向四点。蝉原本打算选一条稍微空些的小路走,可没走一会儿,就发现前面的车相继亮起了刹车灯。他不耐烦地咂了一下嘴,将车停了下来。抬头一看,前方是缓缓往右弯曲的道路,大概一百米远处正在进行道路施工。有人挥动着红色指挥棒引导车流。过了那里之后,前方似乎再没有堵车的迹象了,应该是局部施工。只有忍忍了,蝉想着,将身体靠向椅背。
之所以会打电话,完全是因为一时兴起。一只脚踩着刹车踏板等待实在让人厌烦,蝉这才想起来把手机拿出来,开机,立刻拨通早已保存的号码。是岩西的。为什么要给那个人打电话?内心深处不停地有一个声音讶异地问着自己。你小子,是因为现在要一个人到寺原那里去又觉得害怕,所以先打电话给家长求得许可吧?那个声音说。
才不是呢!
蝉挠着头,听着电话的呼叫铃声。岩西那家伙肯定想不到我现在要去追推手。他打算听一下岩西的反应,然后再嘲笑一番。
岩西总也不接电话。呼叫铃声持续响着。上哪儿瞎混去了!——蝉忍不住想抱怨。接着,他又想起了自杀后的的尸体,在酒店房间里,像一个拴着绳子的砝码一样,笔直地吊在那里。岩西是不是已经得到消息了?不,房间的门关着,尸体或许还没有被发现。如果是这样,岩西现在应该在等蝉联络他,而且一定气鼓鼓的。
始终没有人接电话,而车流最前面的车辆终于开始缓缓前进了。蝉正准备挂断,却有人说话了。“什么事啊?”岩西那自以为是的表情立刻出现在脑海里。
“是我啊,我。电话也接得太慢了吧。笨——蛋!”
“少废话,我这边也有好多事情要忙。”岩西的回答让人觉得,他似乎还要顾及周围不能脱身。
“明明就在家没事可做。反正你除了看电视也只有睡觉了吧。”
岩西稍微停顿了一会儿。“你小子,果然还活着啊。”他说。
“那当然了。说什么傻话呢。”蝉将手机贴紧耳朵。前方的刹车灯开始逐一熄灭。
“蝉,你听好,你如果知道我现在正在做什么,一定会吓一跳。”不知是不是因为兴奋,岩西的声音竟有些颤抖。
“这应该是我要说的话才对。”蝉大声道,“你才是呢,你如果知道我现在要去哪里,一定不会相信。”
“要去哪里啊?”
“品川。”蝉已经无法控制,不觉笑了起来。我可不是只能在你手心里乖乖听话的小人物。“在品川郊区,有一栋楼。”
“楼到处都有。”
“那可是寺原的楼。”
“寺原的?为什么?”岩西听上去有些心不在焉。
“我去干什么呢,想知道吗?”蝉开始感到兴奋。“我啊,”他停顿了一下,享受着胸膛里的轰鸣,“接下来,要去干掉推手。”
“你、你说什么?”
听到岩西意外的语气,蝉十分开心,简直想大声欢呼。
“你听着,有人找到了推手。‘千金’的人会把那个人叫出来,而我,打算去把他抢过来。”
“抢?你小子到底在想什么?”
“哼,反正你就看着吧。有好消息我会通知你。”岩西没有说话。前面的车开始前进了,蝉的脚也从刹车踏板上抬了起来。“喂,那就这样了,我会再联系你。”
“等等!”岩西发出了急切的声音,“哪里?你去哪里?”
“烦死了,是个说不清楚的地方。”都已经通知你了,你要再碍事我可翻脸了。“总之,”蝉迅速地说道,“我已经从你那里解放了,自由了,就这么回事。惊讶吧?”
“一点都不惊讶。”岩西的口气不像在逞强,也不像上司训斥下属,反而让人觉得满怀深情。
“你说什么?”
“你从一开始就是自由的。”岩西一字一句地说道,“跟我原本就没有什么关系。”
蝉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搜寻着词汇,蠕动着嘴唇,却没有找到要说的话。他太困惑,以至于都没有发现自己内心的动摇,只能勉强应一句:“反正,你就在你那脏兮兮的公寓里等着吧。”
“你真吵。”岩西的声音听上去轻松,可是轻松背后又能感受到深深的阴郁,“那就这样吧。蝉。再会了。”
“说什么再会,反正见面了你也只会跟我要土特产而已吧。我可不听你摆布了。”
“真的、真的很吵啊,你这家伙。”岩西的声音里满是无奈,“对了,你知不知道那句话?杰克•克里斯宾引退时说过的话。”
“我早就想问你了,那什么谁谁谁,真的有这么个人吗?”
“杰克•克里斯宾宣布退出乐坛的时候,杂志记者问他引退之后想做什么,你知道他怎么回答吗?”
“都说了我不知道。”这种无聊的废话早已经听过好几十遍了,蝉准备直接挂掉电话,可转念一想,还是决定听到最后。等杀掉推手之后,他就准备跟岩西一刀两断,今后再也不会见面。既然如此,就听他说完也没什么不好。“他说了什么?”
“我想吃比萨。”
“啊?”
“他是那样回答的。等引退之后,想去吃比萨。”岩西笑了起来,听上去又像是在哭。
“不用引退不是照样可以吃嘛。”
“对啊。”岩西扑哧笑了一声,“很搞笑吧,果然不愧是……”
“真是够傻的。我挂了。”
“所以啊,你给我好好干,蝉。”岩西最后说道,“可别输了!”
这算哪门子鼓励!蝉说不出话来。电话挂掉后,他狠狠踩下油门。打开车窗,风一股脑地钻了进来。这就是自由的感觉啊,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