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乳洞——七月十七日,晚上九点四十五分

“身上都湿透了,还是先泡个澡吧。这回我们可以放心了,晚上再不会有人出来闹事了,事情已经彻底解决了。”把在河边见到的一幕向众人说明之后,平户大声地笑道。

“过会儿,我们得好好喝上几杯庆祝庆祝。”岛原也附和着站起身来说道。从他俩的表情中,仍然看不出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平户君,我有几句话想对你说。”像是不愿失去这个机会似的,谏早站了起来说道。

正向浴池走去的平户停下了脚步。不仅是平户,大家的视线全都转到了谏早身上来,千鹤也带着复杂的表情注视着一切。

“我没能早些告诉你,实在对不起。”谏早先道了歉,然后把千鹤发现秘密通道的事说了出来。接着,他又把座钟中隐藏着的秘密、墙后头有条通往地下的台阶以及自己知道的有关“乔治”的事情,全都详细告诉了大家,只隐瞒了千鹤的身份和动机。最初,平户只是安静地听着,但得知了“乔治”的真实身份后,他还是颇有感触地重重点了点头。

“说实话,今天早晨当我看到杂志上的照片时,就已经猜到了几分,但又实在难以相信,最后还是否认了自己的想法……”

“等等!我仍然难以相信你的说法。佐世保怎么可能就是‘乔治’呢?就算他的性格很古怪,就算他已经被人杀了,我还是觉待谏早下这样的结论为时过早。”大村沙哑着嗓子反驳道。他也是三年级学生,虽比不上平户和佐世保打交道的时间长,但也是这里的人中对他最为熟悉的了。

“不信你看看照片。”谏早耐心地解释到。

大村却不以为然地说道:“我可从照片上看不出佐世保的姐姐与对马君有多像。另外,就算他对死去的姐姐感情很深,也未必就会杀害和姐姐长得像的女孩啊。而且,还得把她们的尸体保存在身边。”

“你要是还不相信,我就带你到那个房间看看去,你就会明白了。”岛原站了出来制止了两个人的争执。不过,他的话中也欠缺了一些平日的冷静。其中的原因其实不难明白,他的视线一直在千鹤身上,看来,他对千鹤竟然赶在自己前头发现了许多秘密感到很不服气。

在查明“乔治”的真相这个问题上,千鹤彻底隐瞒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以一副与己无关的姿态出现在众人面前,这种超脱孤傲的外表更加刺激了不知内情的岛原。

“说得好。洗澡的事放放吧,我们先到萤之间看看去。”平户提出了自己的打算。当然,没有人反对。众人跟在他的身后,上了二楼,进入了萤之间。

“必须先把短针往后拨一个小时。”千鹤说着打开了座钟的玻璃盖,直接用手拨动指针。

“不是什么变化都没有吗?”平户已经沉不住气了,可是时间才刚刚过了三十秒。

“请你稍等片刻。过一会儿就会就有反应的。”

整整一分钟之后,座钟里突然发出“嘎哧”的一声,小屋里传来“骨碌碌”的细微声响,像是有一道门正在慢慢打开——如果不注意的话,根本就听不到动静。

“门好像已经打开了。”

平户举着一个很大的手电筒,率先推开了小屋的门,走了进去。我们跟上去一看,最靠里的那堵水泥墙已经消失了,在我们面前的是空荡荡的地道口。那道厚重的水泥墙就像一扇屏风似的被缩到了右边。

“要是墙上开了一个门,也许还能找到,真没想到整面墙都能移开啊。”平户摸着自己的下巴钦佩地说道,“松浦君真是厉害。”

“我哪有什么厉害的,纯粹是偶然碰上的。”千鹤不知所措地回答。而岛原觉得自己受到了冷落,露出一副不屑的表情。

入口是一个小小的平台,右侧有一条直通地底的台阶。台阶没有经过任何装修,上面还沾着无数涂料的痕迹和泥点,已经脏得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也许是因为久不通风,一股霉味向大家扑来。

“要注意脚下!”平户大声提醒大家。

他举着手电筒一步步地慢慢顺着台阶往下走去,中间转了两次方向。显然,楼梯的长度远远超过了一层楼的高度。

“到底有没有头?已经走了好久了。”

面对仿佛地狱般的黑洞洞的前方,大村早已吓得面如土色。他赶上一步,紧紧抓住千鹤的胳膊,惊恐万状地问道。现在,只能听见六个人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地底下回响。

“我看用不了多久就到底了,别害怕,凶手早已逃走了。”千鹤温柔地回过身来安慰道,“看,不是已经到了吗?”

平户手里的手电筒终于照在了平地上,台阶已经走完了,数了数,一路上一共拐了五回弯。平户率领的这支探险队终于到达了终极目标。这里同样是个用混凝土砌成的狭窄的空间,前方是一道约为二十度的斜面,从方向上判断应该是通往北面。

“就在这里吧?”平户带领大家谨慎地走过斜坡,来到门前。

这是一扇巧克力色的桃花心木大门,带着一股威严庄重的气势。门上闪烁着淡淡的黑光,与周围光秃秃的混凝土墙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看来这道门是佐世保后来安上的,依然散发着光泽。可是门上的标牌却像是十年前就有的,已经变成茶褐色的铜板上刻着‘GLOWWORM’几个朴实无华的英文字母。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把它设在这里啊。”岛原惊叹道,满脸惊讶的表情,像是被人切除了喉结一样。但他马上又恢复了严肃的表情,说道:“萤之间里展示的全部是萤火虫的成虫,但是,世界上有许多国家把幼虫也算作是萤火虫,而且这些幼虫的品种也是不可胜数。这些尚未蜕变为成虫的萤火虫被称为‘土萤’。当然,土萤也能发光。一般来说,收集萤火虫标本时,自然也会收集能发光的土萤标本,可是萤之间里却连一只土萤标本也见不到,这确实让我感觉非常不可思议。土萤用英语来表示就是‘GLOWWORM’,能在空中飞翔的成虫被称为‘FIREFLY’,而这些只能在地面或水中生活的幼虫则被称为‘GLOWWORM’。这个词的后半部分‘WORM’是‘蚯蚓’的意思。同为萤火虫,却被分为两个等级,说来真是悲哀。”

现在,我们得知加贺的妹妹就叫萤,心里更加产生了一股伤感。

平户从怀里掏出那根铁丝,插进钥匙孔,又开始捣鼓起来。不一会儿,门“咔嚓”一声被打开了。

“喂,注意里头出来的东西!”平户边喊边小心翼翼地推开了门。可是,迎面扑来的却只有灯光。原来,一盏枯黄色的大灯把里面照得如同白昼一样。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涂成黑色的墙壁和天花板。这是一个十分宽敞的房间,大小和萤之间不相上下。左右两边靠墙的地方整齐地排列着玻璃展示柜,柜里是各种土萤的标本,既有幼虫形状的,也有外表像是昆虫、但翅膀却已经完全退化了的。这些小小的土萤虽然也有着“萤火虫”这个好听的名字,却完全不像见惯了的美丽的萤火虫那样优雅而夺目,只是些在地面生活的不起眼的小虫。这些虫子不像萤之间的萤火虫,能沐浴在阳光下,只能默默无闻地蛰伏在这间秘密的地下房间里,它们作为萤火虫,却无法在天空中飞翔,既没有美丽的翅膀,又没有漂亮的外观——这不禁让我这个永远无法成为勇者的人感慨万千,觉得它们和自己完全一样。

“这些虫子怎么看都不像是萤火虫啊!看来给它们起了‘土萤’这个名字,也是有道理的。”平户叹息道。

而千鹤却不快似的看着展示柜以外的地方。

如果这些土萤还活着的话,也许还能发出亮光,以显示自己的不同寻常。然而,它们的生命之兆一旦熄灭后,留下的躯壳竟是如此丑陋不堪,与普通的小虫并无两样。

“就像那部美国电影《昆虫军团》一样,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看来,这类土萤的品种倒是相当多啊。可是,这间房间里怎么净是土萤呢?”

正如大村所言,一眼看去,房间里只有孤零零的几个死气沉沉的展示柜,就像荒山野岭中无人问津的博物馆。作为一个狂热收藏家的展示厅来说固然无可挑剔,但作为隐居的住处,却看不出丝毫的生活气息。

“快看!靠里的墙上还有一道门呢。”

我抬头一看,果然,房间里头的墙上还有一道黑色的门。由于门的颜色和墙壁完全一样,因此很不容易看出来。我们走近了一看,这是一道钢板制成的铁门。

“看来这房间里头的秘密很不得了呀。”

平户慢慢地走近那道门,用手拧了拧门把手。门并没有上锁。

“里面怎么让人感觉冷飕飕的啊!还安了道这么重的门,好像到了一个大冷库似的。”他边说边用力推了推门。只听见门重重地响了一声,被打开了。

门后露出的空间既像是个房间,又像是个洞穴,一股冷飕飕的空气迎面扑来。

这里一样有涂成黑色的墙壁和天花板,地上还铺着地毯,四个角落里亮着灯。书架、桌子和沙发一应俱全,看起来就是个普通的房间。

“原来这里是地下书房啊,和楼上的竟然差不多一一想不到这里还别有一番天地。”平户十分震惊地说道。看起来,这里的所有布置都和二层的书房一模一样。

“比起那间书房来,这里被使用过的痕迹反倒更多一些。也许佐世保待在这里的时间比待在二层书房的时间要多得多。”岛原也附和着说道。

可是,谁也不会把这里误认为是二楼的书房。因为房间里没有窗户,有的只是一个黑黝黝的大口子,通向一个钟乳洞似的地方,就像是把洞口硬套在墙上一样。在钟乳洞的入口处,挂着一道黑色布帘。

从入口望进去,弧形的洞壁在淡红色的灯光照耀下,显现出凹凸不平的美丽的图案,把层次分明的立体感呈现在众人面前。洞壁上明暗交错的光影仿佛为这座阴深幽静的洞窟增添了动感与活力,也为这个黑黝黝的洞府带来些许浑然天成的感觉。

抬头往洞顶看去,有许多悬垂而下的钟乳石。它们虽然体积还很小,只是刚从石窟顶上露出一点头,但从圆锥形的尖头上仍然不断地往下滴着水珠,而且频率还相当快——这也许是受到地面上降雨的影响吧?

“真没想到这座馆的地下还有这样一个洞穴。也许正是发现了这座洞穴,加贺才打起了修建流萤馆的主意吧?”

“这里是盛产萤火虫的地方,我想,找个比这儿更好的地点也不难,为何偏偏选中了这里?”

从岛原的话里可以听出,比起天然的钟乳洞来,他更在意这座建筑物。他往前走了几步,把摆在架子上的一把小提琴拿在手中,轻轻拨动了琴弦,同时说道:“只可惜这把价值连城的斯特拉迪瓦里名琴,被湿气侵蚀得不成样子了。”

“噢,这就是十年前失踪的那把名满天下的小提零‘鸣蝉’啊!怪不得佐世保唯恐走漏消息,不肯拿出来请人修理。”

“是啊,就算佐世保肯掏巨额的封口费,恐怕最终还是会走漏消息。”

这里虽然和二楼的书房一样,墙上被涂上了刺眼的黑色,但二楼书房里挂着不少油画,但这间地下书房里挂的却是照片——加贺萤的照片!

看来,这些都是她很年轻时的照片。与那张刊登在杂志上的照片不同,这些照片上的加贺萤充满了活力,既有抚摸着爱犬微笑的温馨场面,也有站立在山顶展望台上欢庆胜利的情景。此外,还有身穿泳衣站在海边和身穿校服出席毕业典礼的照片。当然,更多的还是与加贺萤司沉醉在恋爱中的纪念留影。虽然这些照片经历了岁月的洗涤,已经开始退色,但照片中的加贺萤依然那样朝气蓬勃,栩栩如生。这些照片密密麻麻地挂满了墙壁。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萤之间……”平户震惊得几乎说不出话。面对这些陶醉在幸福瞬间的留影,难免让人心生无限的感慨吧?

“照片上的人到底是谁?”不明就里的大村问道。我只好把加贺萤的事情向他详细解说了一遍。

“这么说,这座流萤馆的名字竟然是出自加贺萤司的妹妹……”大村不由得又朝照片看了几眼,像是承受到巨大的压力似的往后退了两步,说道,“这里太恐怖了,看来凶案的起因就出自这里,一定是这样的。”

“你的身后还有更恐怖的东西呢。”平户说着,目光渐渐阴沉了下来,最后竟呆滞住了。他的目光久久地停留一个地方。那里网样挂着几幅照片,可是照片中的人却并非加贺萤,而是一些拍摄时间显然并不久远、色彩鲜亮的黑发女子的照片。

“这是佐世保的姐姐吧?和书房里摆放在桌子上的是同一个人。”

正如大村所说,这些确实都是佐世保的姐姐面带微笑的照片,几幅姐弟俩恋人般的亲密合影也夹杂其间。像是为了表现他们之间的深情,姐弟俩紧紧地抱在一起。见到这些情景,之前平户的推测完全被证实了。

可是,真正让平户的目光呆滞的,却是挂在旁边的几幅照片。

这是几个长相酷似佐世保姐姐的少女照片——是被“乔治”杀害的那些无辜的女孩。右边第三幅照片上,继美正对我微笑着,照片上的她戴着有黄色帽耳的帽子。这幅照片我太熟悉了,因为我也有同样的一幅。那是去年的春天,我们到大阪北边一个叫箕面的小镇旅行时拍下的。虽然刚到五月,但那天我们却遇上了一场冰雹,不得已只能终止了旅行,因此我记得非常清楚。这张照片如今却被放大,与其他被害者的照片挂在一起。

“继美!”我不禁失声呼喊着。思念就像走马灯似的在我脑子里掠过。继美!继美!我的继美!

我回过神来,转身看了千鹤一眼。只见她脸色苍白,用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嘴,浑身剧烈地颤抖着,极力不让自己失声喊叫,不让自己痛哭流涕。她真够坚强的。她与继美相处的时间比我更长,而她竟能克制自己的感情,强忍着心中的悲痛,始终不肯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

“看来我们不得不面对这个现实了。佐世保,你到底怎么了?为什么要这么做?”平户望着墙上几位被害者的遗像,叹息着。对于他来说,这已经成了无法回避的事实。

“原来竟是这样!”大村仍然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摇晃着脑袋。

“佐世保就是那个‘乔治’,这已经是事实了。”岛原端详着被害人的照片,用微弱的声音说道,“其实,对马君遇害时,不少人就曾经就怀疑过,凶手就在阿基里斯俱乐部中,那时……怎么说呢,要能联想到远离人烟之处还有这么一处令人疑窦丛生的别墅的话,早点儿仔细地检查一番就对了。”

“因为……”平户开口说道,“案发的前后几日,佐世保均能证明自己不在现场。当时他和我,以及一名三年级的叫做世知原的成员,一起到福冈市勘察凶宅去了。”

“照你这么说,难道佐世保并不是‘乔治’吗?”

“不,他肯定就是‘乔治’,看到这个房间,谁都不抱疑问了,十分遗憾。这些照片上的人都是‘乔治’一案的被害者,可是佐世保当时身在外地,他是如何作案的尚不得而知。对马君失踪那天,我们和他一起饮酒狂欢直到天亮,无论如何,他根本无法回到大阪作案吧?如果没有我们为他作证,至少警方可能怀疑到他……可是,既然这些被害人和他姐姐的照片并排挂在一起,谁都可以一眼看出其中意味着什么。要是警方有机会见到这些照片的话,我想当时采取的措施就会完全不同了吧?”

“你是说他有不在场证明,是吗?这又有什么难办的!只要你和世知原一口咬定佐世保从未离开过,警方能不相信你们的话吗?”

“这种玩笑实在担当不起,千万可别开啊!”平户满脸严肃地打断了岛原,握紧着拳头说道,“虽然我对佐世保抱有好感,可是对于‘乔治’的所作所为,我也无法容忍,决不可能因为感情而包庇他。”

说完,平户注视着继美的遗像,表情十分沉痛。难道他也曾经暗暗喜欢过继美?

然而,继美的微笑只能保存在照片上了。

“……奇怪啊!”谏早的目光停留在最后一幅照片上,这是一幅以医院为背景的、一位年轻护士的照片。

“这个女人我看着很眼生——被‘乔治’杀害的女性全部经过报道,我理应全都认识啊。”

“这也许是他尚未来得及动手的下一位被害者,也就是说,她可能就是杀死佐世保的凶手!”

唯一尚能保持冷静的岛原不慌不忙地给出了答案。

“她就是文枝啊!确实,照片上她口红的颜色是粉红色的。”

从外表上看,照片上的这位女子很喜欢打扮,发式和服装都很时尚。细看之下,她眉眼的形状和下巴的线条与佐世保的姐姐的确很像,也有几分酷似继美。如果去掉浓妆,再把烫过的刘海拉直的话,就和继美非常相似了。

“看来,这位凶手虽然躲进这里,却没能发现墙上悬挂着自己的大幅照片吧?不然,怎能不把照片取下来呢?”

“不,我看她也许根本不敢看照片上到底是谁吧?”

“看来,当天这位文枝驾车到了萤桥,发现无路可走,不得已返回流萤馆,其后整整两天都是躲在这里的吧?”谏早望着照片说道。

“也许她把我们这些人全部误认为是‘乔治’的帮凶了吧?不过,这种状况下产生这种误觯也很自然。”

“这真是一场悲剧啊!从头到尾都是悲剧!要是没有这次活动该有多好呀!”大村底垂头丧气地抱怨着。说完,他就像失去支撑似的,突然坐进房间中央的椅子。肥胖的身躯把十八世纪欧洲洛可可风格的椅子压得吱吱作响。

“‘乔治’把这些女子囚禁在这里,施以凌辱后又将她们杀害,至此仍不罢手,还要把她们的遗体留在身边达一个月之久。按理说,这里应该是血迹斑斑,可是,我们并没有发现任何异样啊。莫非作案现场并非这个房间,而是那道布帘后面?”岛原望着那块“割断”房间与洞穴的布帘说道。黑色的布帘在洞内冒出的冷风吹拂下,微微掀开了一角。

众人也已猜到,这块布帘后一定隐藏着“乔治”的更多罪恶,继美的魂魄也一定消失在那里。

“……走吧,我们过去看看。”平户对众人说道。

“我看就免了吧。不是已经完全弄清佐世保的真面目了吗?就连凶手是谁也已经八九不离十了,何必再到后面那种吓人的地方去呢?以后交给警方来勘察不就行了?”大村左手紧紧握住椅背,大声嚷嚷道。

千鹤只是脸色苍白地默默看着平户,没有说话。

“我看不如一不做二不休,既然来到这里,还是进去看看吧。不想跟我进去的可以留在这里。我有义务彻底弄清佐世保真正的面目,不查个水落石出决不罢休。至少对我未说,这个责任理应由我来负。”

看来平户已经下定决心了。他的表情十分严肃,完全听不进别人的意见。他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岛原也义不容辞似的紧紧跟上,从他的背影竟然看不出任何胆怯和慌张。

一股寂静而紧张的气氛顿时笼罩在众人心里。

“你们这些胆小鬼到底想干什么?”走到布帘跟前的平户突然转过身大声喝道。

“好吧,我们也一起去。既然加入阿基里斯俱乐部,好歹总要拿出个样子来。我们走吧。”大村代表大家硬着头皮回答。

里头是个狭长的洞穴,高度不到三米,宽度大约能容下三人并行。平户按下身旁的开关,洞里的灯亮了。

一眼望去,一条长约五十米的洞穴一直通往地下深处,还能见到一个更狭窄的小洞就在前方,只是洞口太窄,根本过不去人。

“这个山洞比我想象的要小得多啊。原以为虽不如去过的秋芳洞那样,至少宽度和长度也得比这个大得多,总得有一两处石灰岩形成的桌子和瀑布吧?”岛原用手轻抚着光滑的洞壁,多少有些失望地说。

“那种规模宏大的地下洞窟和‘土萤之间’的反差也太大了吧?我倒觉得这种狭窄的洞穴作为土萤展示馆的一部分相当合适。如果洞口太大,地下书房也就不会选在入口附近了。”

“这话也有几分道理,这么说来,如果还有什么秘密的话,也只能在那两处横洞里了吧?”

在洞穴右侧十米和左侧三十米的地方,各有一处横洞。从两处洞里射出的灯光映照在对面的洞壁上。

两处横洞的洞口都呈现拱形,以均匀的光沽的弧线来看,两处洞口都曾经过扩大,以便于进出。

众人先来到较近的洞口,往里看了看。一股浓烈的臭味仰面扑来,像是腐尸的味道。

洞里约有十多平米,洞顶离地面很近,让人感觉十分压抑。我们能听到洞里传来轻轻的水流声,同时能感觉有微风从洞里吹来,在洞顶处盘旋着升向上方。洞口的右侧摆放着一个木制的框子,旁边还放着一个带着镜子的梳妆台。洞的中央放着一张老式的带有顶子的双人床。地面上既没有铺地毯,也没有安装地板,露出光秃秃的水泥抹成的地面,显得十分简陋。四个床脚都挂着铁链,铁链的另一端还连着一个皮革制成的套子,看来是用来拘禁绑人的。床顶中央还垂下一条长长的绳套,一看便知是捆绑受害人用的。床上的被子和床单都沾满了黑糊糊的血迹,床底下还有一大片与洞壁上的花纹不同的斑点。大家仔细一看,发现这些斑点竟然也是发黑变干了的血迹。

至此,众人对这个横洞的用途已经一目了然了。站在众人身后的千鹤只看了几眼,已经忍不住要呕吐出来了。她转过身,不忍面对眼前的惨状。

“佐世保,他竟然……”面对活生生的、记录着“乔治”暴行的铁证,平户已经无话可说。

眼前的这幅景象与钟乳洞神秘的风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长年累月积攒下的血迹竟然自然形成了艺术性的花纹,记载下了佐世保折磨和杀害多位少女的贱暴经历,让人震惊不已。难道,必须要这些无辜女人的生命,才能平复佐世保失去姐姐的创伤吗?

我仿佛听到被捆绑在床脚下的继美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和苦苦的呻吟,这些声音不停地在洞中回荡,拖着长长的尾音向我扑来。我不由自主地堵住了耳朵。

“这回你总该相信了吧?平户君,你后悔当初为佐世保做出的证言吗?”

“是的,已经真相大白了,他肯定就是‘乔治’,是佐世保杀害了对马君。”

“床上的血迹还非常新鲜,而且被子也是新换上去的。在洞里湿潮的环境下,用不了多久被子便会发霉,因此我认为这些血是佐世保的。那个逃走的女人是在这里杀死了佐世保后,又把尸体运到书房里去了吧?”岛原有条不紊地说出了自己的推理。

他从床边走到柜子旁,伸手打开了柜门。柜子里满满当当地挂着马鞭、脖套、紧身衣、面具等用来虐待被害者的工具,柜子下方还摆着蜡烛、刀子和一团麻绳,其中不少工具上还沾染着血迹。岛原也不忍心再仔细看,连忙关上了柜门。

接着,他又打开了化妆台的抽屉,里面放着一些药品和纱布之类的东西。他拿起其中的一个玻璃瓶说道:“看,这就是氯仿。佐世保把被害人花言巧语骗出来后,就用这种药品把她们麻醉,并带到这里来。”

除了麻醉剂,还找到了一些毒品和毒药,也都是佐世保在折磨受害者时使用的。据以前的报道,甚至有被害人被“乔治”用硫酸烧坏了脚跟。

“我们赶快离开这里吧!该看的不都已经看够了吗?”大村紧紧拖住千鹤的手,大声喊道。

平户在大村的惊叫声中缓过神来,回答遒:“是啊,这个洞千万不可久留,否则可能被毒气熏到。岛原君,你看够了没有?”

“我也不想再看了,看多了一定会做噩梦。”

大村一听这话,如获大赦似的飞快地跑了出去。

“你们要是害怕的话,另一个横洞就由我一个人进去吧?”大家退出了第一处横洞后,岛原小心翼翼地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不,刚才我已经说过,我有义务坚持到最后。”平户的话虽然听起来十分坚决,但脸上的表情却先露出了一丝胆怯。当然,这句话也是说给大家听的。

“我还是留在外头吧,再也不想看那些令人心酸的画面了。”

大村迫不及待地表明了立场,然后又寻求支持似的挨着个打量着众人。“谏早,你说呢?”

“我还是跟他们一起看看去吧。我想……至少不会比第一处更可怕吧?”

“长崎,你呢?”大村十分扫兴地又换了个人问道。

“我也跟着去,看来也没有别的选择。”

“松浦君,你不想跟着去吧?”

“……我当然得去。”千鹤坚定的声音在洞穴深处回响。

结果,不想去的仅剩下大村一个,也许是单独留下反而会更害怕吧,大村只好磨磨蹭蹭地跟在后头。两个横洞之间大约隔开了二十多米,与充满血腥味的第一个横洞比起来,这个洞口狭窄得多,必然得弯下腰来才能穿过。

接近洞口时,已经能听到洞内传来的淙淙的水声。

“难道洞里还有个水池吗?”有人问。

水花溅起的声音就像是一首令人心旷神怡的乐曲,乜许是外头正下着大雨的缘故,水流的声音显得十分湍急。

“大家要小心,也许这里水很深!”平户回头向大家叮嘱道。

他小心地探头往横洞里瞧了一眼。

“嗬——”他叫了一声。

听到他的叫声,我们已经得出了一个结论,那就是这个洞里并没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大家把提着的心放了下来,纷纷围拢在洞口,探头往里看。

这里是个圆形房间,靠里的一半是个水潭,可是称之为“水潭”又太小了点儿。

我们抬头一看,头顶上是个倒置着的喇叭形的石壁,一直通到高高的顶端。顶端倒垂下几根长长的钟乳石,从钟乳石的尖头处不停地冒出一串串水珠,滴落下来,就像日本园林中常见的水琴窟一样。水流不断地溅落在潭中,发出悦耳的声响。

水潭对面的石壁上描绘着一幅让人联想起海中日出的十分美丽的图案。水潭上方的岩壁上还凿出了一个半米宽的大洞,从洞里伸出一大一小两根白色的多边形的石柱。两根石柱与石壁上的花纹相映成趣,看起来就像一尊神圣的佛像被镶刻在岩壁上。

不仅如此……

在房间右侧的墙壁下,有一个人正背靠着墙,端坐在坚硬的石灰岩地面上。这个人的身体微微前倾,让人看不清脸上的模样。从身上已经退色的衣服来看,这个人早已经没有了生命的迹象。看来,这个姿势已经保持了相当长的时间。然而,从衣服底下露出的手和脚并没有腐烂,还发出淡淡的光泽,保持着生前最后的动作。

平户壮着胆子走上前去,用手电筒照了照这个人的脸。脸色已经非常惨白,但容貌仍然依稀可辨。

“难道,她就是加贺萤……”

“妈妈!”

岛原忍不住哭喊着,飞快地扑到尸体旁。始终保持着冷静的岛原,这时才把自己满腔的情感暴露在众人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