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加马什探长给自己泡了一壶咖啡,坐下来。

现在要想再回去睡觉已经没什么意义了。他看了看桌上的闹钟,4点43分,离起床也没多长时间了。

他把马克杯放在一摞文件上,开始敲击键盘,在等待信息跳出来之前,又敲进了一些内容。他点击,浏览,细读。

带来的老花镜结果还是派上了用场,他怀疑当时若是带了一把枪会发生些什么。

了解首席法官蒂埃里·皮诺特的大体生活还是很容易的。加拿大人享受着开放的社会,他们为此而骄傲。他们庆幸这个国家是透明社会的典范,决策的制定都在公众的视野之下。公众人物和有权力的人物都应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他们的生活也接受公众的监督。

这是一种自负。

并且,正如大多数的开放社会,几乎没有人想去测试界限到底在哪里,去弄清楚开放何时何地会变成封闭。但凡事总有个界限,加马什探长几分钟前才弄明白。

加马什刚刚查过首席法官皮诺特职业生涯的公开记录。他以公诉人的身份起家,曾在拉瓦尔大学担任法学教授,然后升到法官的位置。最后,成为首席法官。

鳏居,三个孩子,四个孙辈。其中三个活了下来,另外一个死了。

加马什听说过,布吕内尔警司曾经告诉过他。那个孩子是被卡车司机轧死的。加马什想弄明白那个司机到底是谁,他怀疑,是不是就是皮诺特本人。

什么能让这个人颓废如此以至于跌至谷底呢?戒酒?彻底扭转了生活?死去的那个外孙女给了蒂埃里·皮诺特第二次人生机会?

这或许能解释首席法官和小布莱恩之间的奇怪关系。两个人都知道听见那软软的撞击声是什么感觉。那是车子减速停下。

然后知道那一声代表着什么。

加马什坐在桌旁,试着想象那会是什么感觉。想象着坐在他的沃尔沃车方向盘后面,知道了刚刚发生了什么,然后下车。

但他的思绪就停在了那里。有些事情超出了想象。

为了清理思绪,加马什回到键盘前,接着搜索关于那场事故的信息。但是没有。

开放社会的门慢慢地关上,而且锁上了。

但在安静的专案室里,当早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射进来时,加马什探长潜入了魁北克公众面孔的表面生活下,去探究秘密隐藏的地方。公众人物的私人档案。

在那里探长找到了蒂埃里·皮诺特的信息。他酗酒,有时行为古怪,和其他法官争执。然后是个空档,三个月的请假。

随后是他的回归。

私人档案显示,在过去的两年里,蒂埃里·皮诺特至少有一件案子受到官方审核,并被撤销判决。

还有个案子。不是最高法院的案子,他并没有参加,至少不是作为法官。但是这个案子皮诺特首席法官一次又一次地复审。档案描述的是一件案情非常明朗的案子,是一个孩子被卡车司机轧死的事情。

但没有其他更多的信息了。档案被锁起来了,锁在了连加马什都够不到的地方。

他靠在椅背上,摘下老花镜,有节奏地在膝盖上敲着。

伊莎贝尔·拉科斯特探员怀疑是否有人真会死于无聊。如果有的话,那她肯定是第一个。

她现在对魁北克的美术界了解很多,虽然她并不感兴趣。画家们,馆长们,还有画展。评论家们。主题,理论,还有历史。

魁北克的着名画家,例如奥佩尔、勒米厄和莫利纳瑞,还有一大批她从未听说过,以后也不会听说的人。那些曾被莉莲·戴森评论过,之后就销声匿迹的画家。

她揉着眼睛。随着每一篇评论,她必须提醒自己为什么在这里。她想起莉莲·戴森躺在莫罗家花园柔软的绿草地上。一个永远不会再变老的女人,一个生命停止在那里的女人,在那美丽安宁的花园里,因为有人夺去了她的生命。

然而,在读了所有这些让人反感的评论之后,拉科斯特甚至想自己拿根棍子去找这个女人算账。她觉得很脏,就像被一大桶粪便浇透了全身。

但有人杀死了莉莲·戴森,不管他是不是很丑陋,拉科斯特决意要找到他。她读得越多,越是确信有人藏在这里。藏在报社的资料室里,藏在这些微缩胶片中。这起谋杀案的开端是如此古老,它只藏身于这些塑料档案中,只能透过布满灰尘的幻灯片观看器才能看到。这种过时的技术记录着一起谋杀案。或者至少,死亡的开端。一件时间久远的事情仍然鲜活地存在于某人的心里。

不,不是鲜活,是腐烂了的,陈旧而腐烂。

拉科斯特知道,如果她寻找的时间足够长,寻找得足够细心,凶手就会浮出水面。

在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当太阳越升越高,人们纷纷起床时,加马什探长一直在工作。他感到疲倦了,摘下老花镜,用手擦了擦脸,向后靠在椅背上,看着钉在老火车站墙壁上的一张张纸。

在这些纸上,用红色粗体马克笔标出的,是问题的答案,就像血迹,通向凶手。

他看着这些照片,尤其是其中两张。一张是戴森夫妇给他的,活着的莉莲,微笑着。

另一张是由犯罪现场的摄影师拍的,是死了的莉莲。

他想着这两个莉莲。活着的,和死了的。不仅如此。那个快乐、清醒的莉莲,苏珊描述的莉莲,与克莱拉认识的那个恶毒刻薄的女人相去甚远。

人是会变的吗?

加马什探长离开电脑。收集信息已经结束了,现在该把这些信息归拢了。

伊莎贝尔·拉科斯特探员盯着屏幕,读了一遍又一遍。这篇评论甚至配了一幅照片。拉科斯特认为,这是莉莲·戴森所保留的最恶毒的攻击。画面上,一位年轻画家和年轻的莉莲站在一幅画的两侧。画家在微笑,咧着嘴笑,指着那幅作品,就好像那是一条获奖的大鱼,就好像那是美妙非凡的东西。

莉莲呢?

拉科斯特摁了一下按钮,人物形象一下子跳近了。

莉莲也在微笑,自鸣得意的样子,邀请读者欣赏这个笑话。

评论如何呢?

拉科斯特读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仿佛她在看一部虐杀电影,看着一个人死掉。因为这就是这篇评论的用意:扼杀一份事业,扼杀活在那个人体内的画家。

拉科斯特敲了一下键,打印机开始咆哮起来,好像先吐出嘴里的臭气,然后才开始向外吐出打印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