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观摩洋技 二、巡抚衙门里的科学小实验

这个大包封里的文牍非比寻常,它是军机处奉上谕向各省督抚发出的关于越南战事的通报,并附有最近几个月越事进展的各种资料。

四夷之事一直是以天下为己任的清流党人,视为不可推卸的分内的事情。东南西北边境的风吹草动,清流党人尽管远在京师,却可以通过各种渠道了解得清清楚楚,尤其是朝鲜、琉球、越南等中国的属国,他们更是特别地关注。张之洞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积蓄他的四夷之学的。尽管已来到山西做巡抚,他的志向仍在经营八表,晋省以外的大事他都关心着。这等重要的军国大事,他张之洞怎能不管?他当即停办手头上所有的事情,一头扎进包封中。

越南之事由来已久。

早在同治元年,法国便与越南阮氏王朝在西贡签订了一个不平等的条约。这个条约规定越南割让边和、嘉定、定详三省和康道尔岛予法国;并向法国赔款四百万元,允许天主教在越南自由传教;开放士伦、广安等港口,法国船只可以在湄公河自由航行和经商。

有了这个条约,法国便不把越南政府放在眼里,在越南境内为所欲为。法国驻西贡总督派遣一支以安邺为头领的军队,攻陷北部大都市河内,试图控制整个越南北部,以便经红河直接进入中国,扩大其海外贸易。

在中越交界处有一支独特的军队。这支军队的军旗为镶着七颗星星的黑色旗帜,人们叫它黑旗军。黑旗军的首领名叫刘永福。刘永福是中国人,籍隶广西,原是广西天地会头领吴元清的部下。吴元清起兵反清,自号延龄国主。吴失败后,刘永福率部队二千余人进入越南,驻扎在保胜一带。刘永福精明强干,黑旗军颇有战斗力。此时,刘永福接受越南政府的请求,率部进攻由法国人占领的河内,斩首数百,法军头领安邺也在被杀者之列。法国政府见越战失利,乃拘捕在巴黎的越南三个使臣,以甘言诱引越南国王与之签订第二个西贡条约。条约规定法国赞同越南为独立国,但外交须接受法国监督;越南则承认法国在越南南部享有主权,并向法国开放海防、河内等港及红河航道。这是同治十三年的事。

以后几年,驻英法公使曾纪泽,以及两江总督刘坤一、两广总督张树声、云贵总督刘长佑等人都多次提醒朝廷,要加强广西、云南的边防,警惕法人的入侵,但这些话并未引起慈禧和恭王的足够重视。

光绪八年,法国派兵攻陷东京。第二年,法国海军大佐李威利率兵至河内,扬言攻打首都顺化。越南国王害怕,再次请刘永福出兵。刘率黑旗军在河内城外大败法兵,斩李威利及兵士二百余人。越南国王因此授刘永福为“三宣正提督”。

法国政府不甘失利,又派遣少将波欧率陆军攻打顺化。正在这个时候,越南国王病死,政局混乱,新国王向法国乞和,缔结保护条约。此条约规定越南为法国的保护国,中国不得干涉越事。越南因此而不再是中国的藩属国了。

接着,法国政府派遣一支由一万五千人组成的远征军,攻取红河三角洲的山西、北宁等地,驱逐驻扎在那里的黑旗军和清军,以便完全控制越南北部。

法国与中国终于爆发了军事冲突。

面对着法国咄咄逼人的军事进攻,中国政坛上关于战与和争论激烈,朝廷举棋不定。

在对外交往中,张之洞一贯主张强硬,不愿示人以弱。越南本是中国的藩属国,法国仗势将其纳入自己的管辖之下,已是欺我太甚,现在又派重兵驱我驻扎在越南的军队,这更是公然挑起了战争。法国理亏在先,我们应该捍卫自己的尊严,奋起迎战!

早在去年海军攻陷东京时,张之洞便在太原向朝廷拜发了一道《越南日蹙宜筹兵遣使先予预防折》,重申中国古代“守四境不如守四夷”的边防策略。看完这一大堆文牍后,他更认识到非战不能遏制法人的贪欲,非战不能保卫云南、广西边境的安宁。他决定立即向朝廷申明自己的态度,并为太后、皇上贡献自己的越事谋略。

他召来桑治平、杨锐、杨深秀等人,要他们在抚署连夜阅读朝廷寄来的所有资料,明天上午和他们一起探讨越战方略。

这天夜里,张之洞的卧房里灯火亮了大半夜,他在苦苦地思索着对付法国侵略者的办法。

次日上午,巡抚衙门宽大的花厅变成了激烈热闹的议事厅。杨锐少年气盛,对老师主战的态度全盘拥护。三十刚出头的杨深秀热血热肠,对朝廷的萎靡不振深为不满。他亟望通过这次对越用兵,能使朝廷洗去暮惰,振作声威。老成稳健的桑治平则为之提供了不少计虑深远的良谟。最后,张之洞决定同日给朝廷上两个折子。

一个折子定名为《法衅已成敬陈战守事宜折》。从出兵越南、封赠刘永福、备战两广、防卫天津四个方面提出策敌情、择战地、用越民、务持久、筹饷需、备军火等十七条具体措施。这个折子,他叫杨锐先起草。

另一个折子定名为《法患未已不可罢兵折》。这个折子详述尽管前方暂处不利,但我终究会取胜,务须立足坚持,不可轻言罢兵。宜增兵越南,备守海疆,激励士气。张之洞将此折交杨深秀起草,并特别指出,这道折子是针对主和一派而上的。

大家在一起吃中饭时,张之洞的脑子里又浮起一个想法。他对桑治平说:“你去告诉那个洋教士,就说我今天下午有事,不能和他继续谈话了,改日再说吧!”

桑洽平没做声。过一会儿,他说:“洋人办事很讲信用,约定的事情,不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不作改动。你这是第一次与洋人约会,最好不要改约。不知你有什么事,是否可由我来替你代劳?”

张之洞说:“我一直在想越战这件事。太后很听李少荃的话,恭王更是事事照他的意思办,一遇到与洋人发生冲突,李少荃不是让,就是和,这次他又是这个态度。太后有血性,不愿在洋人面前示弱,但经不起李少荃的巧辩和恭王的劝说,最后还是会听他们的,以和让完事。我想再上个附片,劝太后圣心独断,不要听旁人的无识之见。”

桑治平说:“你这个担心是有道理的。我说句不恭的话,太后毕竟是女流之辈,气魄不足,想起每一次与洋人打仗最后都是输的往事,很可能就没有信心了。你上这个附片是很有必要的。这样吧,今天下午你还是按原计划去见李提摩太,附片由我来先起个草。你看如何?”

“也好。”张之洞想了一下说,“我想好了几句话,你在附片中用上。”

“行,你说吧!”

张之洞仰起头,半眯着眼睛,慢慢地一字一顿地说:“太后断之于上,召见恭王、醇王赞助于下,圣意主之,中外诸大臣行之。朝廷于枢臣,但责其谋划尽心不尽心,而不必计敌之强与弱;于督抚将帅,但责其战之力与不力,而不必责其战之胜与败。不论一事之利钝,但论全面之得失,然后上下内外文武军民同秉一心。”

“心定则气壮,气壮则力果。”桑治平禁不住接了下来。

“对,接得好!”张之洞高兴起来,又加了一句,“心定则神闲,神闲则智出。”

桑治平笑道:“这两句将会成为警句,广播人口。”

张之洞劲头更足了,又想起了一句:“主饷主兵,任谋任战,各竭其能,各效其力,十八省合为一身,南北洋联为一气,人谋既和,天道佑之,正义之师,终将获胜!”

“就用这句话结尾。”桑洽平起身说,“你放心,刚才这些话我会全用上,太后会被你的这番信心感动的。”

李提摩太很守时,约好的未初二刻,他一分不差地就来到了巡抚衙门。与上次不同的是,他这次提来一个小铁皮箱子。

张之洞指着铁皮箱问:“你这里装的是什么?”

“装了几件小玩意儿。”李提摩太笑了笑说,“昨天大人问我英国是如何富强的,我说主要靠的科学技术。今天我想就科学技术上的两个最大成就,用小实验来具体说明下它的原理,想必大人会因此对英国的科学技术有更深刻的印象。”

这个洋教士要实地演习,真是太有趣的事了,常言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对于泰西各国发达的科学技术,太原城各大衙门的官员和自己一样,也都是听得多见得少,至于原理,则绝对都是一窍不通的。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何不多叫几个人一起来看看!

“先生,你准备演习些什么?”

“我准备给大人做两个实验,一个是蒸汽机,一个是电。我们英国就是靠的这两样东西创造了无穷无尽的财富。”

“好。”张之洞说,“你暂时到小客厅里休息休息,喝喝茶,我打发人立即把太原城几个大衙门的官员都请来,一起来看你的实验如何?”

这是李提摩太求之不得的事,他正好借此结识山西省的各大官员们,提高自己在他们眼中的身价,这对于今后在山西传教办实业做生意,都是极为有利的。他忙说:“谢谢大人的美好安排,我可以在小客厅先做些准备,让各位大人老爷看得更好些,请大人给我派一个帮手。”

张之洞叫来一个衙役去协助李提摩太,然后吩咐巡捕立即派人分头通知藩司衙门、臬司衙门、粮台衙门及太原知府衙门,叫他们火速来此,有要事相商。

巡捕遵命出去后,他放心不下上午所议的大事,便离开大堂去花厅,看看正在那里拟稿的杨锐、杨深秀。

听说是因为一个洋教士进了抚署,才有了抚台大人的急召,各大衙门的正堂心里想,多半是哪里出了大教案。这些年来官员们最怕的一是出教案,二是与洋人打交道,一旦与这两件事沾上了边,总有受不完的窝囊气。洋人在你面前趾高气扬不可一世,你得在他面前低声下气;老百姓见你昧着良心袒护洋人,骂你是汉奸、二毛子,你也得受;上司更怕洋人,见你给他添了乱子,骂你混账无用,你也只能敢怒不敢言。世上还有比这更窝囊的事吗?

这些靠乌纱帽过日子的官员急急忙忙坐上轿子,向抚台衙门奔去。不一会,藩司易佩坤、臬司方溶益、粮道薄德文和刚擢升为太原知府的马丕瑶便都到齐了。

等众人坐定后,张之洞将李提摩太唤了出来。众官员见这个碧眼隆准的高大洋人,却穿长袍马褂,脑后还悬了一条乌黑长辫,都先自三分诧异。

张之洞笑着对各位介绍:“这位是从英国来的李提摩太先生,在中国住了十五六年,在我们山西也住了好几年。他的中国话说得好,还会说山西土话。”

众官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对洋传教士能讲山西土话一说甚是惊奇。

“我请诸位来,是想要诸位和我一起,观看李先生给我们表演他的实验。李先生,请吧!”

李提摩太彬彬有礼地向众官员鞠了一躬后说:“昨天,张大人问我英国富强的原因,我说英国富强主要靠的科学技术,这其中又有两个最出色的项目,一是蒸汽机,一是电。为了具体说明这两项科学技术成就,我今天当众给各位大人演示两个小实验。”

包括张之洞在内,这些主宰山西一千万百姓命运的父母官,还从来没有见过演示科学技术的实验。他们只是在进入官场前,作为一个普通人在街头巷尾看过魔术师的变戏法。此刻,他们全都瞪大着眼睛,将李提摩太当作一个变戏法的洋魔术师看待,且看他变出什么“科学技术”来!

两个衙役从小客房里抬出一张条形长桌来,长桌上面摆着一个机器,细细看时,又发现机器是放在两根小小的铁棒上。

李提摩太指着机器说:“这是一个火车头的模型,我们英国运货物,主要靠的是火车。火车靠火车头,一个火车头后面挂十个八个车厢,一个车厢可装五六万斤货物,十个车厢就可装五六十万斤。”

官员们的座位上发出了哇哇的叫声。有的人在心里盘算着:一个强壮汉子不过挑一百斤担子,这一列火车就抵得上五六千个男子汉了。真不可思议,一个火车头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威力!

“一个火车头怎么会有这大的力量呢?”像看出官员们的心思似的,李提摩太指着机器模型说,“关键在于火车头里有一个蒸汽机。”

李提摩太将火车头模型的一半外壳拆开,里面的蒸汽机裸露出来。张之洞等人定睛看着。

“蒸汽机由许多部件组成。这些部件大致可以分为三个部分:一是水箱,二是汽缸,三是传动系统。用煤作原料,点燃加温,水箱的水变成蒸汽,蒸汽被送进汽缸,在汽缸里膨胀后,就形成一股力量,然后这股力量又传递给传动系统。传动系统一动,就将车厢带动起来了。为着减少摩擦,加强承受力,轮子下面便安装了两根铁轨。”李提摩太用手指敲了敲小铁棒说,“这就是铁轨。”

张之洞用心听着,仔细地欣赏那些曲曲折折的小铁杆,如同几千年前的陶罐上那些弯曲的纹饰一样,这些曲折小铁杆引起他丰富的联想。但那些司道大员却没有抚台的这种兴致,他们急切盼望的是戏法快点登场,至于那些如何变化的过节,他们并不想知道,因为他们压根儿就不想做魔术师,不管是中国的旱地钓鱼,还是外国的“科学技术”,在他们的眼里都是下九流的勾当,不是朝廷命官的正业。

“我现在就来演示给各位看。”

李提摩太拿出一个小瓶子来,把瓶子里的液体倒进铜皮锅里,说:“这里原本是装煤的地方,但煤一下子不易燃烧。我用这种酒精作代替,它和煤的功能一样,只是为了提高温度,把水烧沸。”

说完,李提摩太又拿出一包洋火来,擦燃一根洋火棒,将酒精点燃。

戏法开始了,众官员紧张地盯着。

酒精火力很大,不一会,铜锅上的铁罐里的水便滚开了,发出“噗噗”的声音。再过一会儿,曲曲折折的小铁杆竟然奇迹般地扭动起来。随着曲铁杆的扭动,两个小轮子开始转动了,整个火车头也便跟着在小铁棒上滑动。同时,汽缸边的小圆筒里一面冒出雪白的蒸汽,一面不停地发出“噗哧、噗哧”的叫声。火车头在铁棒上不停地行走,很快便走到尽头。李提摩太把火车头提起,放到铁棒的始端。于是,它又重新在这两根铁棒上继续转动起来。

“各位大人看清楚了吗?这就是利用蒸汽机做成的火车头。将这个蒸汽机装在船上,船就不要人划,装上几万几十万斤货物,能在大江大海上自由行驶。若将它装在挖煤机上,煤就不要人挖,几十几百斤重的煤块就会自动被挖出来。”

张之洞猛然想起阎敬铭榆次驿馆的长谈。那年气死恩师的英国轮船,不就是因为装上这样的蒸汽机吗?恩师临终嘱托彭玉麟的话又浮起在他的脑海里。蒸汽机这种东西就是好,不应该睁着眼睛不看它。既然好,为何不学过来呢?一时学不上,把别人现成的买过来也是对的。李鸿章买轮船办洋务,不也是在实现恩师的遗愿吗?看来,京师清流朋友们一味指责洋务,并不是明智之举。

张之洞正在沉思遐想之际,衙役已将火车头模型搬走,只见桌上换了另外一些物品。

“各位大人,我们大英帝国女王向各级官员下达圣旨,不像贵国那样用马匹传递,十天半个月才能到达,而是用另一种东西输送。不管这个官员在何等偏僻的地方,女王的圣旨寅时下达,他卯时便可收到。女王要和哪个官员说话,也不需要像贵国那样召他进京,而是通过一种东西和他谈话。在伦敦王宫里说话官员在那边当时就听到了,清清楚楚丝毫不走样,如同面对面说话似的。”李提摩太神采飞扬地说到这里,提高了嗓门,“这种东西是什么,它就是电。电是什么,我今天当场演示给诸位看。”

李提摩太将桌上的一张白纸撕成碎片,然后拿起一根拇指粗的玻璃棒在碎纸片上滚动着,再将玻璃棒拿起,对大家说:“诸位方才都看清楚了吧,这是一根普通的玻璃棒,它对纸片没有一点吸引力。”

说完,他另一只手从桌上拿起一块毛皮。将毛皮用力地在玻璃棒上来回摩擦几下后,他再将玻璃棒对着碎纸片。这时,一件怪事出现了:玻璃棒离碎纸片还有寸把远的距离时,那些碎纸片便一片片地向棒端飞去,就像妖魔鬼怪突然遇到观音菩萨的净瓶似的,身不由己地奔进去。大清国的官员们被这个奇怪的事儿弄得莫名其妙。

“各位,纸片现在为什么被玻璃棒吸上去了呢?这是因为玻璃棒经过毛皮摩擦后带了电。两样物品经过摩擦后,各自都会带上电,这个现象叫做摩擦起电。”

接着,李提摩太又从他所带来的铁箱子里取出一件物品来。这是一个木头架子,架子上插了一根半尺长的细铁针,铁针的上端是粒枣子大的圆铁球,下端是两片薄薄的发亮的金属片。

李提摩太指着薄片说:“诸位请看,这两片薄叶是紧贴在一起的,等一下,注意看它有什么变化没有。”

说完,他一手拿起毛皮,一手拿起玻璃棒,用劲地互相摩擦了几下,然后将玻璃棒的一端碰着铁针上端的圆球。瞬息间,铁针下端的那两页薄片便分开了,就像有一阵风从底下吹起,将它们吹开了似的。

众人正在疑惑的时候,李提摩太说:“刚才说过,经过毛皮摩擦的玻璃棒上起了电,这个起了电的棒碰上圆球后,棒上的电便传到圆球上,再经过圆球传到铁针上,通过铁针又传到两页薄片上。两页薄片上因为带的是同一种电,便会互相排斥,因而张开了。如果是两种不同的电,便会互相吸引,挨得更紧。电有正负两种,诸位若有兴趣,我下次再详细讲。这个实验,已让你们亲眼看到电的存在了。我们英国有一个伟大的人物,他的名字叫法拉第。就是他在五十年前,借助机械大量造出电来,再通过电线将电传送出去。电报、电话就这样产生了。”

电的印象,在众司道大员的心目中仍然是不可触摸的玄虚怪物,他们中大多对此已无兴趣了。

相对蒸汽机来说,电在张之洞的脑子里也依然是空空洞洞的,洋教士的这个实验,也并没有让电像蒸汽机一样,使他感受到明明白白的存在。但他相信洋教士没有在骗他,因为他知道电报这个东西确确实实是真的,它一定也是靠什么来传递,否则怎么可以从此地到彼地呢?

见他的同寅们都有疲倦之色,他意识到实验应该结束了,便对客人说:“李先生,你的这两个实验使我们开了眼界,但是我想,无论是蒸汽机还是电,制造出来很难,使用起来大概也不是一件易事,中国目前要使用蒸汽机和电,或许还有许多困难。”

“是的,大人说得很对。”李提摩太说,“蒸汽机和发电机都可以从我们英国买进来,但使用它们的人,必须有很高的技能。目前不要说山西省,就是北京、上海、广州这些大都市也没有使用蒸汽机和发电机的人才。不过,这不要紧,可以培养。如果张大人相信我,我可以为此尽自己的力量。”

尽管张之洞亟盼望能有许多蒸汽机在山西使用,从而挖出更多的煤和铁矿,尽管他也亟盼望山西能发出电来,他的许多文牍能借助于电线朝发太原,夕至各县,使得三晋各级官吏如同他的指臂一般,按他的指挥行动,但他还不太相信这个着中装讲汉话的英国传教士,不知他的殷勤背后是否有着其它用心。更何况眼下山西尚不是使用这些洋机器的时候,哪有那么多闲钱从英国去购买?又哪有那么多的技师去管理?即使李提摩太愿意来充当教师,目前山西也找不出几个能学洋技能的人才呀!

不过,李提摩太这番举动,也给张之洞以重大的启示:洋人不是铁板一块的。洋人中有人凭借坚船利炮来欺负中国,洋人中也有人愿意与中国做生意,愿意为中国购买机器、传授技能;不管他出自何种目的,我至少可以从他那里取来为我所用之物。且将这个洋教士羁縻着,待时机成熟后再说。

张之洞起身,笑着对李提摩太说:“谢谢你的这番美意,来日方长,我们再从容计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