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次口述

2008年11月20日下午

蔡德贵:我看您上次提到的唐月梅,她和叶渭渠是两口子。

季羡林:嗯。对。是啊!

蔡德贵:当时知用中学的。

季羡林:唐月梅是。叶渭渠?

蔡德贵:叶渭渠也是。

季羡林:那也是知用中学。

蔡德贵:您在南京中央文化运动委员会做过讲演?

季羡林:是。

蔡德贵:也是做吐火罗文吗?

季羡林:我就是西域这一套,别的我不知道。

蔡德贵:教育部长朱家骅还请您吃过饭?

季羡林:没有请吃饭。

蔡德贵:他让中央图书馆馆长蒋复璁宴请了您。

季羡林:这个可以。那个教育部长不会宴请我的,不会的。那时候我……

蔡德贵:但是您当时已经很知名了,胡适已经知道您了,他不会跟别人说吗?

季羡林:嗯。

蔡德贵:您在中央文化运动委员会的讲演就是蒋复璁宴请之后安排的。

季羡林:嗯。

蔡德贵:1946年回国以后,一直没有机会回济南。

季羡林:回哪儿?

蔡德贵:1947年才回济南,坐人家的包机吗?

季羡林:不是私人包机,私人哪里包得起啊?就是运货的飞机,运输机,乘客大概就是我一个人。它不是运载乘客的,在南苑机场。

蔡德贵:买机票了吗?

季羡林:忘记了,反正飞机上装的是汽车轮胎,运货的。

蔡德贵:那时候济南能降落飞机吗?

季羡林:可以。

蔡德贵:那时候您从飞机场回家还是很困难的,当时也没有出租车的。

季羡林:也没有出租车的,不记得怎么回去了。

蔡德贵:就是这一年王耀武宴请了您一次。

季羡林:王耀武,还有阴法鲁。

蔡德贵:王耀武做东,阴法鲁陪同。

季羡林:也很难说陪同,都是北京去的,王耀武要接待教育界的几个人士,给自己贴点金。

蔡德贵:1947年的春天,王耀武和张天麟、王昭建一起吃饭,闲聊时王耀武提到对留德学生比较看好,觉得留英美的学生不怎么样。王耀武务实,认为留德的学生扎实。他们提到当时的留德学生,有一个叫丁基石,是民国元老丁惟棻的侄子。他们吃饭时提到了当时留德的十几个学生,王耀武问张天麟,对他说的留德学生好的意见如何?张天麟说王的见解很对。而王昭建和张天麟是世交,所以说话也不避讳,直接对王耀武说,你们提到的十几个,不如一个季羡林。所以他要宴请您。

季羡林:嗯。当时阴法鲁已经在北大工作,回来探亲。

蔡德贵:现在是不是该谈北大了?

季羡林:我去北大是陈寅恪介绍的,这个问题我提过,当时陈寅恪是清华的教授,为什么他不介绍我去清华,介绍我到北大,我到现在也不明白。不过当时啊,北大那个门槛很高。我们去见……当时胡适不在国内。汤用彤文学院长,兼管这个学校。那时候北大六个学院,文理法,农工医。北大六个学院,汤用彤是文学院的院长。是不是院务委员会主席,我不知道。反正我们去见汤用彤,在路上走的时候,中间有傅斯年,傅斯年是北大的副校长,代理校长,胡适的校长。路上走,他主要介绍北大这个门槛怎么怎么难,讲到别的大学教授要进北大,要降一级,教授改成副教授。就是介绍这个门槛高。一路就讲这个。见到汤用彤,还没有进入正常的谈话阶段,他就先讲,我让你当一个礼拜的副教授,立刻给你改成正教授。当然出我意外啊,至于为什么,我不知道。不过当时,你要说我没有资格,我1941年在德国哥廷根大学,拿到哲学博士学位。这是1946年了。

蔡德贵:那五年是不是博士后?

季羡林:没有这个名词。

蔡德贵:您不是在哥廷根大学已经当了汉学研究所的讲师吗?

季羡林:那个“讲师”啊,就是翻译就完了,其实跟大学讲师不是一码事。德文的Lactal,就是外国语教员,不是进入教授、副教授、讲师,不是那个系列。所以它不要求你获得什么学位,你只要会那个国家的语言,就当那个国家的Lactal。Lactal这个字,英文里不知道怎么翻,英文里的lecturer那是真正的讲师,它Lactal,英文里面没有这么个词。

蔡德贵:德国没有博士后吗?

季羡林:(德国)没有这个名词。不过德国有一个,一个是拿了博士以后,就是doctor,拿第二个博士,就是habil,这就是第二个博士,这个habil就可以当教授了,也可以副教授,也可以教授。没有habil,光一个博士doctor,不行。这个制度啊,别的国家没有。

蔡德贵:那就是德国唯一的。

季羡林:还有毕业这个词,德文里面没有毕业这个词,为什么原因呢?这个德国的大学里面,没有毕业这个行动。有的人骗人,德国某某大学毕业,一看这个说法就是骗人的,德国没有毕业这个词。什么意思呢?什么时候得到博士学位,就是毕业了。德国有个词,叫永恒的学生(eternal students),因为德国的那个大学是,入学随便你入,离开学校随便你离开,可是没有得博士学位。它根本就没有毕业这个词。得到博士学位,就算完了。所以有人讲,是德国某某大学毕业,光是这一个词本身,就是骗子。没有这个玩意儿。美国有这个玩意儿。德国那个学生自由,你愿意上哪一个学校,随便,没有入学考试。你随便考,随便上。你转系啊,随便转。你学了文科,愿意转这个医学院,也可以,随便。所谓永恒的学生啊,什么意思呢?永远拿不到学位。

(此时钱文忠到。)

季羡林:有时候,虚荣心啊,不是好事。虚荣心也能以催人前进。我就是虚荣心(催我)前进的。在初中毕业(以后,高中的)那一年不知道怎么回事,文理科十个班,我的最高,平均分数97分。十个班,(平均)97分,我并没有争取这个。后来这个王寿彭,状元,他们说不是最后的状元,刘春霖是最后的一个。他看到了,大为欣赏,给我写了一副,那个还有。一副对子。

钱文忠:羡林老弟雅察。

蔡德贵:扇子面和对联都有。还有雅察,是个繁体字。好像对王寿彭评价不高,但是他发现人才,功不可没。

季羡林:对王寿彭评价不高,怎么评价啊?他那个人啊,前清状元啊,大概,我也不敢说,前清翰林真正有学问的,前清翰林是凤毛麟角,没有学问,翰林一堆废料,就是除了八股文以外,什么都不懂。偶尔出一个,袁枚是翰林哪,他那个《随园诗话》,袁枚后来不在北京混了,在南京,搞了一个“随园”。“随园”是干吗的呢?来了巡抚,两江总督,他就以这个随园的(名义),人家知道他是翰林啊,那时候不得了的,就先送一座酒席。江苏巡抚,两江总督,送一座酒席,后来,那个银圆就源源而来了。当时叫作“清客”,他也不用(什么东西)。他那个《随园诗话》写的还是挺不错的。我以前经常挺愿意看那个《随园诗话》的。

钱文忠:赵翼也是翰林,钱大昕也是翰林。

季羡林:袁枚就是清客,反正是自己也不用劳动。他那个诗写的,他那个《随园诗话》,讲这个佛手(《随园诗话》里面收录了镇江布衣李琴夫的《咏佛手》)给我印象忒深:白业堂前几树黄,摘来犹似带新霜,自从散得天花后,空手归来也(总)是香。佛手啊,散花以后,我觉得这个意境是真不错的,白业堂前几树黄,摘来犹似带新霜,自从散得天花后,空手归来也(总)是香,有点意思。

蔡德贵:老是记在脑子里啊?

钱文忠:没有办法,我记性也不行。

蔡德贵:你脑子够用的啦!

钱文忠:跟老爷子不能比。

季羡林:钱文忠他这个人,聪明人啊。我说你(钱文忠)将来要是搞这个科研啊,搞大点的题目。搞小的,施展不开啊!

蔡德贵:您不是也提倡小题大做吗?糖不是也是小题目吗?

季羡林:像糖不是小题。每天人人都要吃的。

蔡德贵:但是谁都不注意的。

季羡林:不注意。它糖这个(历史),世界上原来有两本,一本是德国人的,一本是英国人的。德国人的那本主要说糖suger在全世界传播的过程,阿拉伯国家在里边起很大的作用。有一次,他们一个敦煌卷子,敦煌卷子那时候,谁拿到敦煌卷子就如获至宝,一定拿到手就写文章,那个敦煌卷子传来传去,不知道怎么传到我这里来了。因为里面有一个词,谁也解释不了,“煞割令”。

钱文忠:在《东方研究论文集》上第一次发。是卢向前帮老爷子对了对照片,卢向前现在在浙江大学工作。

季羡林:嗯。有一个《中国社会科学》,那是中国社会科学的代表作。我们两个同一期(发表的),我有一篇,你有一篇。

钱文忠:您那一篇是写米勒的,在《中国社会科学》创刊十周年的纪念特号上的。

季羡林:那个很不容易的,那是代表中国社会科学,应该说最高水平的。我们两个在一期啊!

钱文忠:那是老爷子门下弟子里唯一的一次。而且这个事情,我后来知道的,那是老爷子受陈寅恪先生影响的结果。当时您的《浮屠与佛》,就是刚从德国回来,您去看陈寅恪先生,给他读一遍。陈寅恪看完以后,说你把稿子留下,结果在史语所集刊上发表的。我的那一篇文章,是我的一篇学士论文。老爷子说,看着看着,说挺好,把前边的话,一个括号删掉了。和瓦尔德施密特删老爷子的博士论文一样。老爷子都有来历的,老爷子也把我前边的也删掉了。他看了以后,也没有告诉我,老爷子那时候,是李铮老师给送到《中国社会科学》杂志的,等发表以后,我才知道的。当年陈寅恪先生对老爷子也是这样子的。

季羡林:我在德国那个博士论文哪,就是那种学风很不正,费了很大的劲,看了很多书,写的很长一篇文章,自己扬扬得意,过了不久,送给瓦尔德施密特教授,前边一个圆括号,后边一个圆括号,统统作废。

钱文忠:您在我的论文上也有圆括号,我现在还留着呢。一看这个圆括号,铅笔的,就知道作废了。我的学士论文和硕士论文,都是老爷子指导的,老爷子给的全是100分。大概在北大文科里面是没有过的。

季羡林:就是这个,不要讲废话。

蔡德贵:非常难啊,文科论文不讲废话太难了。

季羡林:是很难啊!

蔡德贵:博士论文逼你讲废话,要求8万字,不够8万字就不合格,这是不合理的。

季羡林:不过,这个规定多少字,不合理的。

钱文忠:老爷子啊!我买到那个西克灵教授的博士论文了。您知道几页吗?

季羡林:西克灵。

季承:他的这个博士论文,您猜测几页。

钱文忠:您知道几页吗?

季羡林:嗯?

钱文忠:只有6页啊!是他给乔杭的,乔杭那时候还在,他送给乔杭,乔杭又送给了谁,不知道。而藏书票则是吕德斯的。

季羡林:对。

钱文忠:我是德国古旧书拍卖目录上看到的,德国人现在自己也不知道这个人了。我慌忙给拍下来了。就6页,6页。他在一部梵文佛典的校勘,加注。写一个很短的导言,博士论文,6页,而且是小开本的。然后吕德斯,给他加了一个封面。一个硬板纸封面。

季承:这个很珍贵了。

季羡林:德国那个吕德斯这个人,了不起的。就是印度传说,只要印度古代的问题解决不了的,到德国就找吕德斯,特别是那个(阿育王)铭文,那个西克跟我讲,吕德斯(Heinrich Lüders)。Zauberhaft,就是神奇。所以,吕德斯的那本有关印度的书,Philologica Indica,那个书,我起码看了5遍。

钱文忠:老爷子那里有,在铁柜子里。

蔡德贵:上次说到过那本书。

钱文忠:就在书房靠外墙的铁柜子里。老爷子的书在哪里,我都知道。那么多年了,我离开将近20年了,我都知道。

蔡德贵:后来整理过一次。

钱文忠:都在这里边。这些书老爷子不让借出门的。Philologica Indica您这里有,您还记得不。那两个铁皮柜里的书,是最珍贵的。老爷子德国带回来的好多是孤本的书。

蔡德贵:箱子是不是从德国带回的?

钱文忠:那箱子不是,那两个铁皮柜,是李铮老师给买的。那个铁皮柜子下边,是一个木头柜子,那一幅张大千,一幅是姚茫父的,就是在这个柜子里找到的。您还记得我和李铮老师给您清理画的时候,理出来一幅张大千,一幅是姚茫父的。您还记得吗?

季羡林:嗯。

钱文忠:您说这是“饶”给我的。老爷子买多了,“饶”给的。拓过了,卷在一起,没有轴,用纸线绳捆的,就是过去捆点心使用的,我找出来的。我说这里怎么有一卷画?李铮老师说这里没有,我说,这里有,我到柜子里边拿出来,老爷子在那里写文章,我和李铮老师一块给老爷子看的,您还记得不?

季羡林:嗯。

钱文忠:老爷子说,我没有这个。我说你怎么没有?在你柜子里的。后来他说,这是“饶”给我的。因为他买多了。当时张大千不值钱,但是现在这一张就值百把万,极精,我都看到过的。但是老爷子最珍贵的外文书,就在那两个铁皮柜子里。您有点明版书的。您还记得不?

季羡林:对。

钱文忠:在外边。我现在都知道在哪里。

季羡林:日本六记。

钱文忠:您一本明版的《资治通鉴》后悔没有买。

季羡林:就是那个。曲耿堂的。

钱文忠:老爷子一直后悔,跟我起码说过七八遍,您还记得不?我还陪您去琉璃厂2次。跑堂的学徒还有在的,那时候已经七十多岁了,一看,季先生。

季羡林:对。

钱文忠:刘师傅。

季羡林:刘云谱。

蔡德贵:宋版的书很珍贵了,几乎没有了。

钱文忠:中国书店海王村,我陪老爷子去的。他一直到50年代给您送书的。后来,就没有来往了。后来我去海王村找过他,已经不在了。那时候很怪的,您还记得您的那批砚台吗?是北平的伪市长。

季羡林:许修直。

钱文忠:对。老爷子脑子记着呢。这个人号称百砚斋,是吧?老爷子?

季羡林:对。

钱文忠:收集了100方顶级的砚台。这些砚台都是无价的。

季羡林:后来成了大汉奸。

钱文忠:这个人跟谁搭过班子,跟谁同事您知道吗?跟汤一介先生的叔叔汤用彬。汤用彬是秘书长。这个老爷子都不知道啦。

季羡林:(笑)不知道。

钱文忠:他当市长,秘书长是汤用彬,就是汤用彤的弟弟。那么这批砚台,我记得那时候砚台有几十方,大概四十几方。

季羡林:嗯。

钱文忠:在哪里呢?在老爷子书房顶上。

蔡德贵:全是从这个伪市长这里买的吗?

钱文忠:老爷子买回来的。这个人是鼎鼎大名的,是近代最大的场面家、收藏家。这个砚台很贵的。老爷子木板书架的上面放着,旁边是旧墨,老爷子收集了明、清的旧墨,现在一丸就是几十万的,拿毛边纸包着的,有一块才一半,我来问您,您说是大泓练毛笔字用了。

蔡德贵:大泓的毛笔字练出来了吗?

季承:没有。

钱文忠:然后老爷子的田黄、田白、白寿山、白芙蓉,陈曼生刻的,您还记得吗?

季羡林:对。

钱文忠:“上下五千年,纵横一万里”,在老爷子的书房。

季羡林:很大的一块。

钱文忠:下面有个托子。你还记得吧?

季羡林:嗯。

钱文忠:在那个写字台的左抽屉。那时候有个小偷偷过一次,拿了一把剃须刀。

季羡林:楼上的。

钱文忠:后来我跟老爷子说,不是我偷的啊。老爷子说,如果你偷的,旁边的拿走啦。老爷子那个书房如果没动的话,基本东西在哪里我都知道。

季承:到时候请你去看看。

钱文忠:我大致都知道的,因为那时候我天天在那里待着的。

蔡德贵:李铮老师交班以后,清理过一次先生的藏书。

钱文忠:会动,但是不会大动。老爷子的这些东西,旧的东西是有目录的,这个目录北大图书馆有的。当时的北大副校长郝平主持的捐赠仪式,进了北大图书馆了,这个目录好多人手上都有的,我现在不记得我有没有,我记得我也要了一份。因为我书太多不知道放在哪里。一直到李铮老师管事以前,所有东西都有目录,非常清楚。那时候李铮老师看一些东西不方便么,他都叫我去看看。所以我都知道。您还记得那张报纸,齐白石的报纸。

季羡林:对。

钱文忠:谁见过齐白石的报纸啊?整张的。

季承:我看到过。

钱文忠:老爷子啊,这个都上千万的东西。您还记得陈老练画的那个人物,青花瓷轴头的。

季羡林:三星图。

钱文忠:您房子里就挂不下。在家里就没有打开过。

季羡林:太大了。

钱文忠:青花瓷的轴。您还记得吗?

季羡林:嗯。

钱文忠:老爷子的东西经过“文革”以后基本没有损失,只有一样东西抄家的时候没有还回来,线装书的毛选没有还回来。是吧,老爷子?

季羡林:嗯。

钱文忠:老爷子找到胡乔木,胡乔木说这个啊,库里有的是。给老爷子送来一套来。所以老爷子的东西基本没有损失。

蔡德贵:好像日记丢过一本。

钱文忠:这个有可能。字画没有。而且字画好像被康生拿去。

蔡德贵:江青看过您的书画啊?

季羡林:不是,这样子的,康生、江青,后来有一个展览会啊,一个内部的,就是康生、江青,大概从这个北京图书馆……

钱文忠:上边有康生的章:左比右好,天下归公。

蔡德贵:康生懂收藏。

钱文忠:康生懂。还有那个,老爷子啊,那幅《御书颂》啊,您说是描的,双钩的,对吧?我告诉您,未必啊。50年代,就是那家文物商店的老板,发表过文章,说是自己有私心,造假卖钱。他的后代后来出来否认过。

季羡林:苏东坡写的。

蔡德贵:您上次说不是描的吗?

季羡林:不是描的,为什么原因呢,它这个一张纸上,后边有个跋,那个跋,跟它是一张纸,它不能前面是描的,后边跋是假的啊!跋是真的,那就不是描的。

钱文忠:不是描的,老爷子啊。这个老板的后代,90年代,我已经走了,离开北大了,不是那时候天天在老爷子身边了。发表文章,说是逼人说真话,逼人逼到说假话了,他为了表示自己的思想革命,斗私批修,你看,我连我这个,都承认是造假,你还让我怎么样。这个就是真的,什么假的。这幅进过石渠宝笈的,上过三希堂的,有三希堂的精鉴玺,《石渠宝笈》鉴赏印。乾隆御笔的。那个前面哪,乾隆题了好些字,都是长篇的啊。

钱文忠:老爷子的旧画,旧章,我基本上脑子里都见过。包括您的很多章是齐白石刻的,您记得吧?

季羡林:嗯。

钱文忠:老爷子平常用的章都是最差的。

季羡林:嗯。齐白石刻图章。

钱文忠:都是那么大的,白寿山的,现在这种章料一方就是几十万,那找不到了。我那时候小,我在老爷子房间里,钻来钻去的。我跟老爷子的时候,18岁,我比季泓小,比季清小,比二泓还小,老爷子的学生还没有好这个的。您还记得吗?每年过春节,老爷子说拿出一幅画挂挂,都是我帮老爷子挂的,我挂过仇英的,董其昌的,文征明的,郑板桥的,我帮老爷子挂的,您还记得不?所以那时候老爷子休息的时候,拿出来看看,我都凑在旁边。那时候王邦维不弄这个。

蔡德贵:有人1961年前后到家里看过画吗?

季羡林:不记得了。

钱文忠:老爷子自己藏画吧,挺绝的,他就是空着的时候,自己拿出来看看。老爷子没有展览过。老爷子还有很多旧纸,您自己可能都忘记了。明清的纸,卷着的,放在砚台旁边的。现在这样的一张旧纸,这么小的,一张就是几万。琉璃厂卖的,就这么小的,我都看过的。那时候我蹿上蹿下的。奶奶不管我,奶奶看着也高兴,老祖也高兴。老爷子什么书,除非人家送的。他专业书,我都知道。后来就不知道了,因为后来我没有进去过啦。我现在都很清楚,一直到李铮老师管的时候。我都知道。包括李铮老师办公桌后面,是那套,您在罗振玉那里买的《大正藏》。

季羡林:那时候罗振玉逃难,100本哪。

钱文忠:我在日本买了一套《大正藏》,您知道多少钱吗?

季羡林:嗯?

钱文忠:不是烫金的,不是原版的。二十多万人民币。老爷子是原版,书脊是烫金的。

季羡林:嗯。

钱文忠:那时候罗振玉逃难,老爷子花一两黄金,那时候叫一条小黄鱼。老爷子从德国回来,在上海卖掉一块金表。老爷子把钱托人带到济南。

季羡林:嗯,就是那样。(没有多买一块金表)那是一个傻事。

钱文忠:家里的东西,应该还是在原来的地方,如果搬到蓝旗营院士楼了,就不知道,那就可能动了。因为李铮老师有个特点,特细。那时候老爷子有些很怪的东西,50年代,老爷子的钱多,东西便宜。老爷子50年代收藏齐白石的画,是吴作人问:白石翁的画,你要不要,先生拿出30元人民币,吴作人给扛回五幅白石老人蔬果斗方精品,还都带有做工精细的老红木镜框!老爷子还有一幅白石老人的整开巨幅豹子,整张宣纸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