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次口述
2008年11月30日下午4:00~5:00
蔡德贵:上次讲到在北大,沙滩的时候当工会分会主席,到西郊以后当全校的三任工会主席。有人说,您当那个玩意儿干什么?
季羡林:就是,后来这个,北大工会成立的事情,我讲过了。
蔡德贵:钱端升以后您当的。
季羡林:钱端升当过工会主席,而后是金岳霖当工会主席。
蔡德贵:钱端升之后是金岳霖当工会主席?
季羡林:大概是。你们觉得金岳霖不可能当工会主席,但是他就是工会主席。
蔡德贵:金岳霖是不是跟梁思成的爱人,叫什么来着?是不是林徽因,金岳霖是不是追过林徽因?
季羡林:当时大概有几个人哪,追林徽因,包括金岳霖,后来金岳霖让了,退啦,急流勇退啊,结果一辈子没有结婚。
蔡德贵:他怎么能够当工会主席,他有行政能力吗?
季羡林:那个工会,反正就是那么回事,只是个名义,没有什么事情的。资本主义国家的工会,是代表工人阶级的利益,和资本家做斗争的。在我们国内不存在这个问题,没有什么可说的。
蔡德贵:三任工会主席,校方重要的会,您也参加啊?
季羡林:最大的一个会啊,就是欢迎这个战斗英雄空军英雄张积慧,那个空军,打败美国的王牌驾驶员,(把他)打到地下死了,张积慧。
蔡德贵:那时候在沙滩?
季羡林:沙滩民主广场。还有时乐濛,音乐家,在沙滩那个民主广场外边的场地上,欢迎战斗英雄。他俩一块儿,时乐濛唱二呀么二郎山,在沙滩的民主广场,欢迎战斗英雄。
蔡德贵:他们两个一块儿吗?
季羡林:时乐濛讲话,说他是沾战斗英雄的光。
蔡德贵:您是不是也唱过什么歌啊?
季羡林:我哪里会唱什么歌啊?我这个嗓子,还能唱歌?
蔡德贵:您不是跟王大珩唱过歌吗?
季羡林:是这样子。德国有一种叫学生会,和中国的这个学生会不一样,它是一种群众组织。在德国的大学里面有很多学生会。他们的中间呢,没有什么矛盾,有时候,大概星期三是活动时间,往往就是坐马车,到郊外,主要是喝啤酒。
蔡德贵:有点娱乐活动。
季羡林:喝啤酒这样子,里边就有比赛啦,把桌子上摆满啤酒,不喝完,不让走。喝完了,啤酒瓶摆满桌子,才算完成了任务。我参加了一个学生会,会上大家都唱歌,我也不能不唱啊!我一辈子只会唱一首歌,那就是清华大学校歌:西山苍苍,东海茫茫,吾校庄严,巍然中央,莘莘学子来远方,春风化雨乐未央。
蔡德贵:清华校歌好几段的,您就唱这一段吗?好几段啊,那您也不走调?
季羡林:走调不走调,天知道。
蔡德贵:有个材料说,您和王大珩在这里,您和他一起还唱这个校歌了?
季羡林:我和王大珩是差不多时间在清华。好像他来过,王大珩在长春光学研究所的,是搞光学的,搞光学的权威。
蔡德贵:您唱完了,是不是台下也鼓掌啊?
季羡林:当然鼓掌了。哪儿还有不鼓掌的啊!你就是公鸭嗓子,他也得鼓掌啊,题中应有之意啊!
蔡德贵:礼节性的鼓掌。
季羡林:对。礼节性的鼓掌。
蔡德贵:可能他们觉得您唱得很美啊?
季羡林:美不美,那天晓得。不是有个故事吗?《你杀了我吧》。我好像讲过这个故事。
蔡德贵:没有。
季羡林:老舍讲的一个故事。说一个人唱歌,人家都不愿意听,后来他就拿着一把刀,走到村外去,拉住一个人,说你要听我唱歌,不听,我就宰了你。那个人说,那好,那我听你唱歌。唱了不几句,这个人说,你杀了我吧。(大笑)这是老舍讲的。
蔡德贵:您唱的没有那么难听吧?
季羡林:(笑)还不如,你杀了我吧。反正也够呛了。
蔡德贵:您在北大当系主任,没有人让您唱歌吗?
季羡林:我当系主任,不管唱歌。
蔡德贵:欢迎张积慧和时乐濛的这次会,是您主持的吗?
季羡林:对。因为那时候这个北大,六个学院,由谁来主持?工会出面最合适了。另外呢,还有一次是欢迎陈毅回校。
蔡德贵:欢迎陈毅回校。
季羡林:后来陈毅讲啊,我哪儿是北大毕业的啊?
蔡德贵:没有听说他是北大毕业的。
季羡林:不是。那时候,是他在中法大学挂了个名,中法大学根本没有什么影响。他就在北大沙滩的中老胡同租了间房子,到北大旁听课。所以他说,我这个校友是这么来的。
蔡德贵:您欢迎陈毅,他还做过长篇讲演吗?
季羡林:对。当然他讲了。欢迎他么。
蔡德贵:也是在沙滩吗?
季羡林:对。沙滩民主广场。
蔡德贵:很重要的活动。
季羡林:当时是很热烈啊!后来时乐濛讲话,他说,我沾了张积慧的光,他说战斗英雄,我哪儿是什么战斗英雄啊?他就是唱“二呀么二郎山,高呀么高万丈”,他是音乐家。
蔡德贵:时乐濛的爱国歌曲发挥过作用。这是张积慧、时乐濛的一次,陈毅的一次。这些活动好像没有什么影像资料。也没有见到您用过这些照片。
季羡林:当时我没有照相机。我是没有照。
蔡德贵:您那时候住在东厂胡同。
季羡林:对。
蔡德贵:搬到西郊以后,还有类似的活动吗?
季羡林:以后就没有了,也没有那么大的地方了。沙滩的北大,民主广场在沙滩北大的中间。过了那个大楼就是民主广场。而五四广场在北大的边缘。
蔡德贵:后来周恩来到学校去,再没有以工会名义组织欢迎仪式吗?
季羡林:没有。因为他常去。外国这个国家元首或者政府首脑,经常到北大,他都陪。
蔡德贵:东方的外国元首到北大东语系来,周恩来是不是经常陪啊?
季羡林:有过啊!东方的国家不少。只要是国家首脑,他都陪。江泽民那次到北大去。
蔡德贵:1998年。
季羡林:(江泽民)到北大去,后来教授会推我讲话,我说,北大这个全国高校之首,只要外国元首或政府首脑来中国,就要到北大来,参观的话呢,都是周恩来陪同。中国元首,就我知道的,毛泽东没有到北大去过。江泽民呢,我说这个,你是中国的元首里,第一个人到北大来的。他见了我,拱拱手。
蔡德贵:我看过电视片,他见您时说:季老,我对您是久仰大名,如雷贯耳,今日一见,三生有幸。
季羡林:对。对。
蔡德贵:您说没有说过:我们中国的知识分子,物美价廉,经久耐用,不光我一个啊!说过类似的话吗?
季羡林:我当时在他讲完之后,当然要“颂圣”了。我说,这个中国的元首啊,真正的元首,没有到北大来的。周恩来常来,但他不是元首。江泽民是国家主席,真正的国家元首。我说你是真正的元首第一个到北大来的,北大将来写校史要写上的。毛泽东没有去过的。从那以后,我提了两个意见,第一个是,不要重理轻文,这是当时北大的文科教授让我讲的。第二个就是防止人才外流。
蔡德贵:那时候您就提了。您说没有说过,我们中国的知识分子,物美价廉,经久耐用?
季羡林:这话我说过。什么时候我忘记了,不知道是哪一次。
蔡德贵:就这一次。您说完以后,北大就传开了。您颂圣,他高兴吗?
季羡林:嗯。当然高兴啊!
蔡德贵:都愿意听恭维话啊!
季羡林:当然高兴了。这个没有问题。(大笑)
蔡德贵:您批评重理轻文的话,就是那时候讲的。从那以后才有985规划。
季羡林:就是啊,重理轻文哪,起码有半个世纪了。我年轻的时候,当时大学毕业生没有一个不想出国的,出国留学当时叫去镀金,镀一层金。当时出国,主要是到美国。到美国,一回来的话呢,美国留学生,有的拿学位,有的学位也不拿,回来以后呢,都可以当教授。我那时候就一定要出国留学,目的啊,不纯。为什么原因呢?我想批评去美国留学回来的教授,可是你要自己没有出国,人家会说呢,那就是狐狸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不要人家说我葡萄酸的,所以我也一定要争取出国。可是那时候国家公派,不管哪个省,没有派文科的,都是派理工科的。后来和德国交换研究生,交换研究生就是他派一个,我们派三个。他一个人30块大洋。我们到德国的话呢,是250马克。250马克啊,大概一半吃饭,一半住房,一点零用钱都没有。我为什么感激那个哈隆教授呢,我一到哥廷根大学,他就给我一个中文讲师,一个月给我350马克。我阔了一阵儿。350加250,600啦,有一段时间,很阔绰的。
蔡德贵:江泽民这次见面以后有没有再联系?
季羡林:没有联系。
蔡德贵:“颂圣”以后,他也高兴了,您也解决了一个文科的大问题。
季羡林:对。
蔡德贵:算是皆大欢喜了。没有那一次讲话,就没有后来的“985规划”。文科的都感谢。
季羡林:这个重理轻文严重得很,简直等于瘟疫。起码有半个世纪。
蔡德贵:在燕南园这边,重要的活动就是这次和江泽民的见面了。周恩来来东语系,每次您都要陪吧?但是没有照片。
季羡林:当时哪儿有照片哪?没有人照。北大校史馆可能有。那里面可能有。北大不是有个校史馆么。
蔡德贵:那您就是在1978年当的副校长,对吧?
季羡林:就是周培源当校长的时候,他推荐的。
蔡德贵:那为什么您干着干着,就辞了呢?那时候没有岁数限制您啊!您辞了以后,臧克家祝贺您。
季羡林:就是啊!那时候是这样子。我当副校长的那几年,实际上是我怠工的几年,就是怠工。因为我对好多事情看不惯,但又管不了。所以给了我一间办公室,给了我一把钥匙,那个办公室,我就没有进去过。
蔡德贵:没有进副校长办公室。一直在东语系外文楼那个小屋里。
季羡林:对。一直在东语系办公室。
蔡德贵:一个叫邹士方的《人民政协报》的记者就是那时候采访您的。您还给他去过好几次信。这些信,都收集起来了。
季羡林:哦。忘记了。
蔡德贵:他好像现在是《人民政协报》的副主编。有个《人民日报》的记者叫杨匡满,写了《为了下一个早晨》。
季羡林:对。这个我知道。
蔡德贵:说好像那时候您当副校长,学生的水龙头坏了,学生都要打电话找,甚至半夜也有打电话的,说季副校长,我们水龙头坏了。
季羡林:给学生看行李。
蔡德贵:给学生看行李,就是当副校长的时候。钱文忠说您好像给学生看行李,不只这一次啊?
季羡林:反正是,大概新生报到么,在西校门那里。他说,老师傅,你给我看看行李。后来我婶母讲,你那时候穿的衣服,还不是一般的老师傅,是炊事员,(笑)身上不干不净的。
蔡德贵:衣服还是干净的,就是皱巴点。不脏,就是旧。
季羡林:我是一直穿卡其布的中山装。
蔡德贵:钱文忠说,您好像给好几个学生看过行李?说一个好像叫朱海波。
季羡林:可能就是这一个。就看过一次行李。
蔡德贵:在北大校史上,您是独一份儿了。您站在那里有两个小时吗?还看过书吗?
季羡林:没有两个小时,就是站在那里。